第6章 chapter06
少女歪頭看着他,巧笑倩兮,一句“哥哥”叫得百轉千回。甜得發膩,是邵逾青最不喜歡的口味。
梁汀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都不用想也知道是章庭之的手筆。邵逾青看向罪魁禍首,罪魁禍首還挑眉,笑着問他驚不驚喜。
邵逾青冷笑。
梁汀當看不懂他們的眼神交流,也當看不懂邵逾青不歡迎的表情,偏過頭掃視一圈周遭,從他們的位置看樓下,視角絕佳。梁汀趴在欄杆上打量一番,轉過身,“逾青哥哥,你不介意我這麽叫你吧?”
她微壓下巴,臉上是無懈可擊的笑容。
在邵逾青說介意之前,梁汀已經又開口:“畢竟叫您邵先生太過生疏,咱們怎麽說也見過這麽多次了。當然啦,不叫邵先生也有很多別的稱呼,可是哥哥顯得比較親近嘛。”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說完後不管邵逾青表情,眼神瞥向桌上的酒瓶。
只有一瓶開了蓋。
梁汀伸手要拿,還未碰到瓶身,先被人抓住手腕。溫熱的、有些粗粝的觸感覆蓋在她手腕上,光線很暗,其實看不清手的顏色和細節。
但上次在宴會廳裏,梁汀認真觀察過這雙手。
所以此刻,她的記憶自動幫她補足這一切。
細長的、骨節分明的,很白皙,青藍血管從手背開始往上延伸。她不自覺地吞咽一聲。
轉頭對上邵逾青的視線:“多大了?”
意思是,未成年不宜喝酒。
梁汀聽懂了,看着邵逾青另一只手拿走了她本來要拿的那瓶開了蓋的酒,同時松開了她的手。
溫熱的觸感仿佛還殘留着,梁汀慢慢收回手,“原來那是你的。”
她這麽說着,表情可一點不像後知後覺。
邵逾青微不可聞地皺眉,她的舉動太沒分寸,即便用所謂一見鐘情來做擋箭牌。
梁汀伸手拿了角落裏的一瓶酒,甚至沒嘗試自己打開,已經轉手遞到邵逾青面前,“逾青哥哥,我打不開,你可以幫我打開嗎?”
章庭之已經快笑瘋了,為了不笑出聲,只好不停喝酒,短短兩分鐘,已經喝掉一瓶。至于其他幾個朋友,也是一臉忍笑的表情,卻又都不敢發作。
邵逾青盯着那瓶酒好幾秒,似笑非笑接過,很快幫她打開。
桌上的一排酒裏,數梁汀拿的那瓶度數最高。
梁汀的确沒發現,接過後還沖邵逾青甜滋滋笑着說了聲謝謝。
“還差一個月十八。”這是回答他的上一個問題。
邵逾青微斂眸,小丫頭片子,毛都沒長齊,就會說什麽一見鐘情的話了。
梁汀拿着那瓶酒,仰頭露出修長脖頸,頗有大幹一場的架勢,可惜下一秒,烈酒入口,嗆喉燒心。她低頭咳嗽,表情難看,丢人現眼。
再對上邵逾青的視線,能看見他毫不掩飾的笑意。
梁汀撇嘴,難怪剛才那麽幹脆,原來在這裏等着看她笑話。
不過也不是壞事,這不就給她反應了嘛。
梁汀擦去嘴角的酒漬,“對不起啊,沒怎麽喝過酒,還以為你們……”她沒再說。
一群二十幾歲三十歲的男人,聚在一起喝酒,不喝烈酒喝什麽,難道喝牛奶?
這話太過虛僞。梁汀轉移話題,“逾青哥哥,我還沒有問過你,你應該沒有女朋友吧?”
褪去了那些光環,隐沒在昏暗的光線裏,此刻的邵逾青好像不再那麽溫柔,盡管看着還是斯文,卻多了幾分輕狂。他身體微往後仰,靠着沙發背,垂目看着梁汀,“要是我有呢?”
“不能夠吧,要是你有女朋友的話,大概整個邵城都會知道的。而且,你說的是要是,那就是沒有。所以,我可以追你嗎?逾青哥哥。”梁汀看着他說,最後四個字還是怎麽聽怎麽不順耳。
頭頂的光花花綠綠地變換,樓下的音樂聲漸漸嘈雜,邵逾青輕勾唇角,微弓着身,往前坐了些,“別這麽叫我,膈應得慌。”
梁汀挑眉,下一秒改口:“邵逾青,我可以追你嗎?”
邵逾青一嗆,眼神意味深長起來,還真會得寸進尺。
“你試試。”邵逾青喝了口酒,答案讓她意外。
梁汀微瞪大眼睛,顯然愣了好幾秒,才笑說:“好啊。”
他們你來我往,旁邊幾個朋友看在眼裏,各自對視一眼,在群裏交流起來。
【什麽情況啊?我怎麽看着不太對勁?】
【不能夠吧,邵小五鐵樹開花?】
章庭之倚着沙發,慢慢悠悠回答:你們不了解他,逗小孩呢,哪兒能真有什麽。
章庭之瞥了眼梁汀,她傾身盯着桌上的酒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別說邵逾青,他也覺得這小丫頭還挺有意思的。
“小孩兒多可愛啊。”章庭之回了一句。
不過是随口的感慨,沒想到他們一個個變了臉色:“章庭之,你禽獸吧。”
“啧啧啧,沒底線了啊。”
……
章庭之沒好氣翻了個白眼。
本來的酒局玩得開,除了喝酒,當然也開些無關緊要的玩笑。礙于梁汀在,大家都有所收斂,不過酒過三巡,還是本性畢露,小聲地聊起樓下形形色色的美女們。
邵逾青從洗手間回來時,他們的話題正是如此。
那小丫頭倒是一眼沒掃見。邵逾青一面找梁汀,一面坐下,才剛坐下,手邊就有個小腦袋從角落裏蹿出來。
“邵逾青,你平時也會和他們一樣,聊這些嗎?”她用眼神示意,他們指的是一旁的幾位。
不知為何,此刻梁汀的聲音聽起來竟有些黏糊。
邵逾青不動聲色搜索着黏糊的原因,還未來得及查探更多,小腦袋已經耷在他肩上。
他下意識要抽手,還沒來得及抽走,半路被梁汀攔截。她将他的胳膊緊緊地抱在懷裏,臉頰蹭了蹭他肩膀,眼皮垂着,聲音越發含糊:“你不信我說的一見鐘情?”
邵逾青沒答,她自言自語讓這對話繼續下去。
“幹嘛不信啊?你長得這麽帥,不就是用來讓人一見鐘情的嘛?我長得也不差啊。”她的邏輯逐漸開始混亂。
邵逾青摸到頭緒,看向桌上那瓶給她開的酒,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只剩下一半。
她是真敢喝。
他是真敢開。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邵逾青算是體會到了。
梁汀喝醉了,在場的所有人裏,默認他和梁汀最熟,所以這重擔自然而然交給他。她沒喝醉的時候已經很難纏,喝醉之後加倍難纏。
梁汀抱着他不撒手,嘴裏又碎碎念着些沒邏輯的話。從長夜出來,到上車的那段距離,長得像過去一個世紀。
邵逾青有些惱火,幾乎是按住的人,強行給她系上安全帶。
他摔上車門,叉腰感受着冷風撲面,好幾秒。也不知道真醉還是假醉。
繞到另一邊上駕駛座,系上安全帶的同時開口:“我送你回家。”
這句話不知道哪裏觸到梁汀神經,“我不回去。”語氣強硬。
邵逾青好笑,“怎麽?你還想跟我回去?”
梁汀瞪着一雙迷離的眼,好像把他的話當真。
邵逾青輕笑了聲,靠近了些,調侃的語氣:“小丫頭,到底是醉了還是沒有?”
梁汀自然不會回答他的話,她只是垂下睫羽,許久沒有聲音。幾秒之後,邵逾青卻從她臉頰瞥見兩行清淚,溫溫熱熱的,掉入無邊的深夜。
她重複了一遍:“我不回去。”
邵逾青其實在想,也許她是裝的,但不可否認,他沒辦法無動于衷。
腕表走到十點四十,不早了。
凜冽的北風呼呼地吹着,一半吹入喧嚣的港灣,另一半吹響寂靜長夜的開端。黑色的賓利穿過邵江大橋,經過喧嚣,也路過寂靜。
當車子穩穩停在邵逾青住處樓下的時候,他擡頭望了一眼,已經沒幾家亮着燈。車燈陡然亮起,又陡然熄滅,掃過灌木叢。
車內的暖氣給得足,副駕駛的人歪頭睡着,睫毛上有未幹的淚水。她化了妝,此刻被淚水暈開,略顯狼狽。
邵逾青覺得她素顏應該更好看,不知道為什麽要化妝。但更不知道,他為什麽真要帶她回來。
從車上下來的幾步路裏,邵逾青認真回憶了一番,桌上那些酒裏最烈的那一瓶,有半瓶進了小醉鬼的肚子,剩下半瓶的行蹤呢?
似乎還安然無恙裝在瓶子裏。
所以,他為什麽鬼迷心竅?
鬼迷心竅沒有答案。
邵逾青俯身,解下她的安全帶,将人打橫抱起,反手踹上車門。
她很輕,第一次見面就看得出來,這一杆瘦骨不知道有沒有九十斤。
邵逾青抱她進電梯,看着電梯數字一層層上升的時刻,再一次在心裏說,真是鬼迷心竅。
抱着梁汀沒辦法拿鑰匙,邵逾青把她放下,勉強讓她靠着自己站穩,開了門,将人扔在沙發上。邵逾青起身去喝水,扯下西裝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
回頭看了眼小醉鬼,這樣也沒醒。看來是真醉了。
他無聲地輕啧,搖頭,給她找了床毯子就沒再管,自去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人還沒醒。
邵逾青在另一邊的沙發上坐下,雙手環抱胸前,有好幾秒的放空。緩過神來時,出現在腦子裏的,是梁汀的那兩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