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葉校回到宿舍,她的室友夏童今天也在。臨近期末論文壓力很大,顯然住在學校能随時找老師會更方便一點。

夏童洗漱完畢,靠在床上玩電腦。

等葉校洗完出來,已經不早了,她拿手機上了床。夏童把電腦收起來,戴着耳機和男友聊天,說一些瑣碎的事情。

真正的孤獨感往往不會出現在獨處時,而是滋生于喧鬧中。

葉校除了工作和學業上的事,幾乎沒有任何人可以進行深夜閑聊。她躺在床上,準備看一會兒書就睡了,但是專注力怎麽也提不上去,她又點開微信。

八點二十分時,她說她要睡覺了。

現在哪個年輕人八點就睡覺,葉校被自己蠢到了。

幾分鐘後夏童挂了電話。葉校探出腦袋,喊她:“夏童?”

“怎麽了?”

葉校嘆氣:“沒什麽。”

夏童隔着黑暗看了她一會兒,“有事你就說,不然我今晚睡不着了。”

于是葉校把事情原委告訴她,問:“你覺得,我這樣回答會不會不太好。”

夏童笑出聲:“其實,明确拒絕是好事。但是你最後一句敷衍到把人的智商踩地上摩擦了吧。”

葉校并非敷衍,只是不擅長在與人相處中的細節維護,她也不擅長撒拙劣的謊,“你覺得我怎麽說才好?”

夏童問:“你要和他談戀愛嗎?”

葉校:“不,我28歲前都要保持單身。”

“目标清晰啊。”夏童贊嘆,她盤腿坐起,“但是你知道嗎,在某些男人眼裏,你願意和他出去吃飯,就代表你同意和他一起過夜。”

葉校不理解這種邏輯。

夏童:“可能是你今天主動找他聊天,讓他覺得你在撩他,更或者對他有意思呗。”

葉校猶豫:“不能吧。”

“搞男人,你沒我在行。有些男的意|淫能力比女人強百倍。”夏童說:“不信你試試,你拒絕了他,說不定他現在已經把你删了。”

葉校覺得夏童說得有些道理,她拿起手機,想了一下,又給對方發了個【Hi】過去。

消息發送成功,對方秒回了個【怎麽。】

這下葉校不知道怎麽辦了,她又問夏童,夏童說:“你怎麽連這個都不會啊,又不和他談朋友,随便敷衍兩句呗。”

發消息是沖動下做出的舉動,但葉校并不想敷衍別人,而且現在真的很晚了……于是她給男生解釋:【我想解釋一下之前的那句話,我撒謊了。只是覺得忽然和你一起吃宵夜很突兀;希望沒有給你造成困擾。】

G.:【所以,你糾結到現在沒睡覺。】

不知為何,葉校松了一口氣:【只是睡前忽然想起。】

G.:【沒關系,你不用那麽實誠。】

這時,他發來一張截圖,是她在問他“你今晚要值班嗎?”

G.:【我以為你想約我見面。】

葉校沒想到是自己的問話被對方細心解讀了,但她的初衷只是不想打擾他上班而已,于是她也發了一串點點點。

葉校摸了摸耳朵,又不知道說什麽了,似乎該找個話題把這個蓋過去。

葉校:【那天,你怎麽确定加的就是我呢?】

G.:【感覺。】

人的感覺是最不可琢磨的東西,但也很玄妙,她覺得自己應該是偷偷笑了下,不知不覺就和他有幾分閑聊的意思:【你的感覺很玄,也很遙遠啊。】

幾分鐘後,他又發來一張照片,是當晚的星空,B市的夜景,他應該住在繁華的高層,照片裏她看見了電視臺大樓的一角。

G.:【我們仰望的是同一片星空,這樣想還遠嗎。】

G.:【不要想太多,等你覺得不突兀的時候,我們再正式認識。】

之後一段時間,葉校都沒有和便利店男孩聊天。但她偶爾還會去看看那個對話框,總覺得陪她聊天的人與男孩有很強的割裂感。

她稱之為男孩子是因為他看上去真的很小,弟弟一樣的人設;但是微信上的這個人寥寥幾句,卻是十足成熟理性,甚至讓她處于被動位置。

另外的原因便是她太忙了。學業壓力實在大,她每周還有實習,兼職。每一天都在這個巨大的城市裏忙碌穿梭,拼盡全力才能過上別人覺得毫不起眼的生活。

自從媽媽生病後,葉校就沒休息過,人的身體是有承受極限的,期末結束之後,在一個盛夏暴雨天裏,葉校終于病倒了。

傍晚夏童回來拿東西,寝室沒有開燈,葉校的床上躺着一個黑乎乎的影子。

她打開燈,看見葉校蒙頭睡覺,“你這樣多久了,吃藥了嗎?”

葉校的臉很紅,氣若游絲地說:“沒關系,挺一挺就退燒了。你別和我說話,我有點想吐。”

夏童覺得葉校真的很離譜,沒聽說過誰生病了挺一挺就好的,不怕變成肺炎嗎。

那是夏童這樣的人不會知道,在很長一段歲月裏,葉校跟鄉下的爺爺奶奶生活,他們重男輕女思想嚴重,葉校生病從來不帶去醫院也不給她買藥吃,因為吃藥打針會花很多錢,幾十塊錢不如給男孫買點營養品。

他們給葉校穿很多,然後塞進厚厚的被絮裏,讓她自己熬過來,像熬鷹一樣熬她。

以至于葉校長大以後,有能力看病買藥,卻學不會對自己好。或者從某種角度說,葉校身上有着她父母一樣的固執,不去醫院就代表某些事不會發生。

雖然她知道這樣是愚蠢的。

夏童費了很大力氣把葉校從床裏挖出來,綁去醫院,醫生給她檢查後冷着臉說:“也不怕加重感染,還是大學生呢,怎麽連這些都不懂,不把自己當回事嗎。”

葉校在醫院呆了半個晚上加一個白天,終于睡足了覺,夏童開車過來接她,帶來一些吃的,“葉校啊,抗病也要講究科學方法的,你這麽多年的書不能白讀了。”

葉校笑了笑,沒講話。

夏童看着她一會,說:“有的時候我覺得你很奇怪,很多事你都很能扛很理智,那麽令人羨慕;但是對自己你像個沒長大的小孩,無知,脆弱,敏感,逃避。”

“葉校,你關注過自己嗎,真正關心過自己在想什麽嗎。”夏童皺着眉,覺得這個事很嚴重:“我覺得你應該和你的家裏人談一談,個人的心理健康是非常重要的。”

葉校沒有辦法告訴她,她根本談不着,她身後是荒涼的沼澤,無能為力的雙親,沒人能體諒關心她。

葉校生病之後,耽誤的事情都壘在一起,她又開始了馬不停蹄的工作節奏。

程寒得知葉校暑假不回家後,詢問她是否可以把每周末安排出來,陪程夏寫作業。

葉校答應了,她需要見縫插針地賺錢。

與便利店男孩一同消失的還有顧燕清這個人,自程寒出差回來,他就沒有來過錦華小區了。

葉校猜測之前他可能是在幫程寒看小孩。

這一個多月,過得平平無奇而又忙忙碌碌,程夏的學習狀态終于不再猶如難産,葉校也還完了親戚的錢,她長長舒了一口氣,相信她們一定都有光明的未來。

暑假最後的某一個下午,程寒邀請了幾個朋友來家裏玩,因為程夏在書房裏寫作業,所以他們也玩得靜悄悄的。

程夏怕葉校,乖乖坐在書桌前寫她布置的作業,直到外面忽然響起一陣歡呼。

“燕清!”

“你終于來了,快過來。”

他們衆星捧月般歡迎着某個人的到來。

程夏聞聲而起,把筆丢下,甚至拍了一下桌面:“燕清哥回來了!”

葉校眉頭蹙了下,看着程夏:“坐下,寫完這張試卷再出去。”

小姑娘迫于她的眼神壓力,耷拉着眉眼坐回椅子上,拿起水筆在紙上寫畫,她扭頭偷看了眼葉校,她正在檢查她的英語試卷,面色平靜,完全沒有被外面的吵鬧影響。

程夏小聲問道:“姐姐,你為什麽能做到無動于衷呢?”

葉校頭也不擡地道:“我應該有什麽反應。”

程夏說:“燕清哥回來了啊。”

葉校淡淡地反問:“所以呢?”

程夏不知道怎麽回答,或許是她的提問太莫名奇妙了吧,她寫完試卷遞給葉校檢查,但是沒有立馬出去。

葉校的定力影響了她,葉校批改試卷的時候,程夏還老老實實坐在椅子上等待,她問:“姐姐,你大學學什麽專業啊?”

葉校說:“新聞。”

“那你以後會當記者嗎?”

“應該吧。”

程夏抿着嘴角,悄悄地笑了笑:“那你和燕清哥以後會是同行哦。”

葉校覺得不自在,脊背也有點僵硬,不知道為什麽,她靜了半天,漫不經心地回話:“哦,他也是新聞專業出身。”

程夏神秘一笑:“錯,他學的是阿拉伯語,但現在在電視臺工作。”

葉校大概知道了她的不自在來源于哪裏,她不習慣也不能坦然與人談論顧燕清,但是她內心深處又渴望了解他更多,因此産生了極大的矛盾。

學這門語言的人不多,難學程度僅次于漢語,她有些意外,因為顧燕清給她的感覺像是那種幫家裏做事的富二代,生活悠閑而富足。

她違心地說了一句:“哦,我以為會是做翻譯什麽的。”

程夏忍不住道:“對啊。他很叛逆,把我大大他們都快氣死了,本來打算讓他進外交……”她說着說着忽然停下來,應該是意識到自己不該說某些話。

葉校巧妙地接話:“不要說別人了,不好好學習你考重點很有問題。”

“哎呀,我知道了。”

葉校花了兩分鐘給程夏批改試卷,又花了十分鐘看着她把試卷訂正完畢,今天的工作全部完成,她打算離開了。

已經是晚上六點,天還沒有黑,但是小區裏已經亮起了路燈,催促着打工人趕緊歸家。

客廳裏,程寒和他的朋友們正放着幕布看電影,見葉校出來,程寒說:“葉校,和我們一起玩一會兒,吃完晚飯再回去吧。”

葉校看着那些人,沒有自己認識的,她深知自己無法融入別人的閉環世界,便搖了搖頭,“不用了,謝謝。”

程夏也捉住她的手,“這麽早回去幹嘛,你怎麽每天都有那麽多事要做。”

程寒的朋友也笑着邀請:“對啊小姐姐,一起玩呗。”

葉校熱情難拒,再拒絕就是不識好歹,只好說:“不是,這兒離我的學校有點遠,太晚回去不方便。”

“留下來吧。”顧燕清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身後,兩人維持着很近的距離,葉校能聽見他喝水的輕微聲音,他的聲音從她頭頂落下來,“晚上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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