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葉校有些生氣, 她的顏面被掃地。

她是一個嚴于律己的人,并無值得被人诟病的缺點,哪怕工作中有不可避免的細小失誤, 也沒有被人這麽戳過肺管子。

他是頭一個,而且這是第二次。

葉校咬着嘴唇,移開視線,“你放開吧。”她縮回自己的腳。

“別動。”顧燕清頭也不擡,掌心搓熱, 覆在她的腳上揉着:“疼不疼?”

他的語氣柔軟了一些。

葉校覺得無所适從,尴尬, 難堪, 但他揉的力道似有舒緩作用, 很舒服,“真的不用這樣。”

顧燕清擡頭,盯向她,一言不發。

葉校只能閉嘴,無聊地看向窗外。

腳腫得有點嚴重, 甲床裏面出現一片青紫的淤塊。他們在卧室裏呆了一會, 然後出去,顧燕清弄了一個熱毛巾讓她敷着。

葉校仍是不太自在,不是沒有過這樣的小磕小傷,只是沒有人給過她這樣面面俱到的照顧, 她的成長環境裏不興這樣“寵溺”的關心。

而且,她也會覺得自己不值得被這樣對待。

葉校去刷牙洗臉, 吃早飯, 然後把電腦拿出來。

這套公寓的客廳很大, 有令人羨慕的落地窗;沙發後面有個工作區, 但是葉校沒有待在那,她把沙發的抱枕拿下來,放在地板上,盤腿坐在窗邊,一邊工作,一邊曬太陽,這樣很舒服。

但是她依然沒有穿上褲子,身上只有一件寬大的T恤,兩條直而長的腿就這麽裸露在外面。

她好像很不喜歡穿褲子,顧燕清不勉強,但是他擔心對面大廈的人會看見,于是找出一張毛毯,丢在她腿上,說:“別凍着。”

葉校笑了笑,乖巧把腿蓋上。

因為下午還有別的事,所以她最好上午就把一些瑣碎的事情弄完。顧燕清坐在她後面的那條長桌邊,偶爾累了會看一眼葉校,放松一下。

快中午的時候,他拿着手機走到她身邊:“看看,吃什麽?”

葉校快速點了自己想吃的外賣,把手機還給他,又繼續在鍵盤上噼裏啪啦打字。

顧燕清點擊付款,沒有離開,盤腿坐下。

葉校意識到自己的光線被人擋住,擡頭看向他,她嘴角帶着一抹笑,有調侃的意味:“你想幹什麽啊?”

問完,她往前湊了湊下巴,意思是給他親一下。

但顧燕清現在并不是想親她,他心裏有一件事,關于葉校正式畢業以後的去向問題,他聽說了又好像沒聽說,因為她現在也很認真,一副要把命賣給工作的樣子。

“你很喜歡工作嗎?”他問。

葉校琢磨了下這句話:“你不喜歡嗎?”

顧燕清:“我不讨厭工作。很多時候有想要做成的事。”

葉校:“……我也是。”她想先賺錢,別的再說吧。

顧燕清沒出聲,看了她一會。葉校放下電腦,她想到了某些事。在保齡球館她和胡瑞文聊天說要考進電視臺。

她承認,當時可能是話趕話就說出來了,也有她的勝負欲在作祟,因為不想接受別人的調侃。但不可否認,她說了一部分真話,雖然聽上去很狂妄自大。

胡瑞文估計已經把她的說法告訴了顧燕清。

顧燕清沒問,葉校也不太想說私人的事,但她思考一番又覺得有必要跟顧燕清提一下。

“我畢業以後,很大可能會去考B城電視臺的崗位。”

顧燕清很意外,葉校會主動說起,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該裝作沒有已經知曉的樣子,又或者驚訝的表情該怎麽裝?

他只是挑了下眉,幹脆不裝,問她:“什麽時候決定的?”

葉校說:“很早。我剛來這邊上學的時候就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了,但履歷不夠格,有些猶豫,讀研後才堅定了信念。”

也有葉校覺得不夠自信的事情麽?顧燕清覺得這不該,畢竟她總是一副縱橫天下的高傲。

葉校問:“如果我能考進去,你介意我成為你的同事嗎?”

“這是你的目标,我的意見并不重要。”他說。

葉校看見這反應,聳了下肩膀,無所謂道:“到時候,我們這樣的關系,說不定也不存在了。”

誰也幹涉不了誰,介意也沒用。

顧燕清失笑,他背靠着玻璃,看這個女生認真工作的模樣,問她:“葉校,你為什麽會讀新聞專業?又為什麽想進電視臺?”

“啊?”

顧燕清沒有重複,他确認她聽見了。

對葉校來說,這是一個時間跨度很長的故事,或許說是信念更準确一點。

情況很複雜,但心一旦敞開,也就敞開了,沒什麽不能說的。

“那你為什麽會當記者?”

他坦然道:“因為我父親是新聞工作者,以及,自小受到的教育影響。”

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這話在葉校聽來是有些優越感在的。

葉校的童年從來就沒有清晰的目标,“我以前沒有夢想。我爸媽……以及身邊人的教誨就是,出人頭地,努力賺錢,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

沒人跟她說,要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怎麽樣才算出頭人地?為什麽成功的唯一目标就是回報養育之恩?

她努力不能只為自己嗎?

在葉海明和段雲的意識裏,成功的意義就是變有錢,脫離貧困的日子。更自私一點,孩子是父母低投資高回報的項目,且有機會改變家庭命運。

這不怪葉校的父母,大多數精神貧瘠的人,也只能想到這裏了。

轉折發生在她上初中時。

葉校跟顧燕清說:“我不知道,你記不記得B城電視臺以前有個男記者,叫陳觀南。”

“嗯。”此時顧燕清的眼裏湧現一絲詫異。

“他應該是我選這個專業的誘因,或者說偶像。他對我的影響很大。”葉校仔細回憶了一番。

她上初中的時候看過一檔法制節目,披露一起婦女兒童拐賣大案,在全國都引起了轟動。

爆出來的人叫陳觀南,是B城電視臺的一名調查記者。

當時大學畢業的陳觀南剛進入電視臺工作,某天收到一條求助短信,一位母親說自己的孩子被人販子拐去做乞讨兒,被打斷了一條腿,雖然她的孩子很幸運在大街上乞讨被發現救出,但是犯罪團夥還在逍遙法外。

肯定還有許多同樣遭遇的孩子在遭罪。

那位母親祈求電視臺曝光這件事。

陳觀南确認了真僞後,開始着手調查,犯罪團夥在南方的貧困地區一帶活動,目标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女和兒童,将其致殘,精神控制他們去大街上乞讨。

當時的陳觀南是個年輕力壯的男孩子,長相帥氣,個子還很高,明顯不屬于“目标”。

為了做成這件事,他一個月內使自己減重30斤,胸前瘦得像挂着兩片肋排,他還在烈日下暴曬使皮膚迅速老化,不洗澡不剪頭發,直到身上幾乎沒有正常人的樣子,然後在乞丐最多的那條街上裝瘋賣傻了一個星期,終于引起犯罪團夥的主意,把他帶回去了。

他成功潛入他們的窩點,看到了十幾個被像牲口一樣對待的孩子,這些人傻的傻、殘的殘,吃喝拉撒在一個屋子裏完成。

他自己被打弄過三根肋骨,腿打骨折,最終搜集到了足夠的證據、報警,解救受害者。

節目播出的時候,犯罪團夥已經被一網打盡。

而殘疾兒童乞讨的現象,也引起了社會各界的關注。在這個新聞爆出之前,葉校都不認為街邊跪着的殘疾兒童其實是一個黑色的産業鏈。

葉校第一次知道記者的作用是這樣。

陳觀南是她第一個崇拜的,他是真正有新聞正義的人,是站在光圈之外的英雄。

此後他又卧底調查了很多事件,直至他因為工作得罪了人,被打擊報複,威脅人身安全,被迫退出一線。

葉校說完,看到顧燕清似在思考着什麽,并沒有什麽反應,她忽然有些局促,或許對于理想這件事還搞崇拜,過于幼稚了。

但葉校想,這的确是她選擇這個職業的初心。

她說:“但我想進B城電視臺,并不是因為單純的崇拜。而是它的新聞節目有口皆碑,有很多優秀的記者,我想進入厲害的平臺和團隊。”

沉默少頃。

顧燕清問:“後來呢,你沒再關注陳觀南這個人?”

葉校看他一眼,“了解了一點,但不多。他的名字很少出現。”

她不是追星,随着網絡自媒體興起,陳觀南淡出大衆視線後,她也就沒有關注了。

葉校問:“你肯定知道他,你認識他嗎?”

顧燕清答:“認識。”

他沒告訴葉校,陳觀南并非退出新聞一線,他們是同事,一年前還在搭檔工作。但那勢必會牽扯出更多的事情,葉校并不想知道,就像她不想知道他的成長經歷和家世。

也許她已經知道他過去的那些事,在兩人的相處上,葉校有自己的原則和禁區,顧燕清也有不願談及的東西。

多說一個字,都是跨越雷池。

葉校踟蹰了幾秒,大概是想問一問,然後聽到顧燕清問:“他不再做調查,你失望嗎?”

葉校幾乎沒有猶豫和思考:“不。沒人有資格要求英雄一直閃光。”

眼前的光線被人遮住,男人捧着她的臉吻了下。

這是他第一眼心動的女孩子。

葉校看着他,“幹嘛忽然親我?”

顧燕清說:“我坐過來,不就是為了親你嗎?”

“好吧,那再來一下好嗎?”她笑着沖他抵了抵鼻尖。

談話到此結束,葉校主動提及自己的職業規劃和夢想,顧燕清似乎心情不錯,他又親了她一會,直至外賣敲門。

在他家過一整個周末似乎是已經默認的事情。

吃過午飯,葉校在沙發上躺下,她定了個鬧鐘,睡半個小時的午覺再起來,待會要去看程夏的功課。

顧燕清關掉電視,打開電腦,戴上耳機,安靜地坐在沙發上陪她。

葉校沒睡着,她無聊地看了一會兒天花板,忽然問顧燕清:“你好像很喜歡看新聞節目。”

顧燕清摘掉耳機,遞給她一只:“你要聽嗎?”

“我需要休息。”

顧燕清把耳機收回,捏在手裏,他結合了一下自己的工作經驗,告訴葉校:“等你接受更有挑戰的工作,就知道知識儲備、平日的積累很重要。每天花點時間浏覽全球重要新聞和研讀深度報道,是有必要的。”

葉校的眼神裏,露出不解。

顧燕清耐心給她解答:“提高閱讀量,可以找到更為平衡的報道角度,以免觀點的偏頗。”

這些東西,目前的單位沒有人告訴她。大家更在乎數據。

這就是優秀記者的格局嗎?

葉校閉上眼睛,“哦”了一聲。

半個小時後,她聽到鬧鐘的聲音,起來換衣服,顧燕清送她去程夏家,他坐在車裏等。

然後葉校結束下來,兩個人再一起回去。

再次回到家時,是下午四點。葉校倒了杯水喝,水沒喝完,顧燕清的電話在桌上震動,他拿起來走到窗邊去接。

五分鐘後回來,告訴葉校:“我需要去一趟臺裏,有個會。”

葉校怔了一下,站起來,說:“哦,我也走吧,和你一起下去。”

顧燕清手落在她的肩膀上,看着她,“不要走,留在這裏吧。”

葉校猶豫,不知道在擔心什麽,顧燕清說:“平時不會有人過來,你安心待着,等我回來一起去吃飯。”

葉校答應了,“嗯,你去吧。”

顧燕清穿上外套,走到玄關換鞋子,又看了一眼坐在落地窗邊看夕陽的葉校。其實他有個想法,把她帶走,他開會的時候,她可以在附近逛一逛,喝點東西,然後等他結束兩人順道去吃飯。

就像他下午等她那樣。

但這應該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顧燕清便沒提,她在家也挺好的。

葉校遲遲沒有聽見關門的聲音,她扭過頭來,看向他,問了句:“你和胡瑞文談了沒有。”

顧燕清:“談好了,沒事了。”

“嗯。”葉校淡然地點點頭,然後她為了催促他趕快下去,做了一個在他看來很可愛的動作。将手掌遮蓋在額頭上,指了指樓下,模仿小猴子眺望遠方,意思是讓他趕緊去開車,她會在樓上看着他的。

顧燕清忍住過去揉她一把的沖動,說:“我走了。”

“再見。”不消一秒葉校就把手放下,恢複到那個冷漠無情的樣子,她懶得僞裝了。

顧燕清在心裏冷笑一聲,開門出去。他沒跟葉校說,前幾天胡瑞文忽然想起來在哪裏見過葉校了,就在他家樓下,還是一大早,六點半。

簡直是瓜田李下。

當時胡瑞文抓住顧燕清說:“你可千萬別告訴我,她不是從你家裏出來的。我看上去像傻子嗎。”

顧燕清覺得很煩,他深谙越描越黑的道理,拙劣的謊言不如不撒,他問胡瑞文:“你想怎麽樣?”

胡瑞文:“我想知道怎麽回事,她是你的女朋友為什麽是跟程寒一起?你倆一開始還裝不熟了吧。玩地下戀?”

顧燕清沒理他的逼逼叨叨,快刀斬亂麻:“這件事就是這樣,你要是多提一個字,我不止用創可貼貼你的嘴。”

胡瑞文一臉無語。

顧燕清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但是隔天他送了胡瑞文一副球杆作為封口費。既然胡瑞文認為葉校是他的女朋友,還是玩地下戀的,那就這樣認為吧。

公寓離電視臺不遠,不堵車的情況下開車十分鐘。

會議的時間也不長,結束的時候是六點半,同事們讨論結束後去哪裏聚餐,有人說火鍋店,有人說日料。

顧燕清沒參與,他拿了手機和外套直接回去。因為家裏有人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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