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餘妙音偷天換日,假玄清杏影品簫
甄嬛記起小像忽然驚醒,真氣四散,丹田處隐隐作痛,連忙打坐調息,心道這尋小像的事,自己是做不成了。便遣了晶清去倚梅園查看。晶清見她情急,也不敢問什麽,立刻換了夜行衣出去,只是情急之下忘了夜深寂靜,展開奔雷步法就走,奔雷步法是一種極快極穩的輕功,只是步法沉重,有如奔雷,故得此名,她這一走,直震的整座棠梨宮都顫顫巍巍,阖宮都被驚動了,晶清忙收了奔雷步,換了普通輕功行走。不一會兒,便有侍女來問甄嬛方才的動靜,她只好說是做了噩夢驚醒了,不小心發了一掌,打中了梁柱。過了許久,晶清終于回來,說小像已經不見了。甄嬛頓時覺得如被冷水迎頭澆下,丹田處猛的一窒,旋即大痛,痛的甄嬛半天發不出聲。槿汐等以為她丢了小像覺得不吉利,忙勸慰了幾句。甄嬛強打精神安慰了自己幾句,許是被風刮走了或是哪個宮女撿去玩了也不一定。衆人見甄嬛面色稍愉悅了些,便都先退下了,甄嬛又重新打坐,緩緩調理了一會兒才睡。過了幾日,不見任何事端波及棠梨宮。甄嬛才勉強放了心。
一日,甄嬛用了午膳正在院裏紮馬步,眉莊飛身從牆頭翻了進來,笑着說:“有樁奇事說給你聽聽。”
甄嬛穩穩的紮着馬步不動,說:“這宮裏又有什麽新鮮事?”
眉莊抄起兵器架上的一根大棒要來試她的馬步:“皇上不知怎的,看上倚梅園裏一個姓餘的宮女,前兒封了更衣。雖說是最末的,可也是正經的小主了。”
甄嬛以空手接她的招式,馬步穩穩不動:“皇帝看上宮女封了妃嫔,歷代也是常有的事。”
眉莊發起一棒被甄嬛出拳格擋了,又回身一棒擊散了近旁的木樁子,方才停手,将棒子往地上一杵,忿忿道:“如今皇上可是很寵她呢。”
“她功夫很好嗎?”
“不過而而。只是聽說她的音波功很是了得。”
甄嬛微笑:“皇上也是一時的新鮮勁兒吧。宮裏頭多是外家高手,內功深厚的畢竟不多,更何況音波功這門稀奇的武學了,外頭會的都很少,更何況宮裏的,再說了,音波功就算如何稀奇,拿來做禦敵的招數始終有限,這功夫再好,總也越不過你的探菊棒去。”
眉莊笑一笑道:“這個我知道。只是……怕陵容不快活。”
甄嬛詫異:“陵容還是無寵嗎?”
眉莊略一點頭道:“入宮那麽久,陵容從未在殿前獻藝,宮裏上下沒人知道她會什麽功夫,皇上自然也不重視。”說罷微微嘆氣,“別人也就罷了,偏偏是個身份比她還微賤的宮女,她心裏肯定不好受。”
甄嬛記起臨進宮那一夜獨立風露中的陵容,想到她對兄長的情意,不禁蹙眉,不過眼下倚梅園宮女的事更為蹊跷,甄嬛急着向其他人打聽,便随便與眉莊比了會兒拳腳,兩人就散了。
送走了眉莊,見佩兒端了炭進來換,甄嬛裝作随口問道:“聽說倚梅園裏的宮女被封了更衣?”
佩兒道:“可不是?聽說除夕夜裏和皇上說了兩句話,初二一早皇上身邊的李公公過來尋人,她答了兩句,皇上便頒了旨,封了她做更衣。”
甄嬛心中大怒,好個伶俐的宮女!看來宮中是從來不缺想躍龍門的鯉魚的!說話間槿汐已走進來,甄嬛心中怒極,面上仍是微微笑着,佩兒換了炭出去,暖閣裏只剩下甄嬛與槿汐兩人,槿汐方才輕輕問道:“那天夜裏小主也去倚梅園,不知可曾遇見旁人?”
甄嬛握拳,關節咯咯作響,道:“見與不見,又有什麽要緊?”
槿汐是極伶俐的,聽了這答非所問的一句,真相頓時了然于心,笑道:“宮裏張冠李戴,魚目混珠的事太多了,小主莫要再動氣傷了筋脈,待小主痊愈,自可物歸原主。”
甄嬛立刻會意,松了氣勁,恢複方才的溫婉神态。
過了月餘,陵容依舊無寵,只是餘更衣的音波功實在是妙極,一月內連晉侍兩級,被冊了正七品妙音娘子。一時間風頭大盛,連華妃也親自賞了她禮物。兩人極是親近。餘氏漸漸驕縱,連眉莊等人也不太放在眼中。眉莊縱使涵養好,也不免有些着惱了。
時至二月,天氣卻并未見暖,這一日甄嬛正差侍女前去拿香,忽聽大門處有輕微的響動,她心覺有異,忙起身出去。原來是淳常在獨自站在宮門下,鼻子凍得通紅,雙頰卻是慘白,只呆呆的不說話。甄嬛忙拉了她進暖閣,幾經詢問,又拿了糕糖哄了,淳常在才“哇”的一聲哭出來,哭哭啼啼的與甄嬛說出原委。
原來晚膳後大雪漸小,史美人來了興致,便在門前雪地練起劍來,妙音娘子的馬車剛好經過,史美人的劍光映着雪地閃了馬眼睛,馬把車上的妙音娘子震了一下。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可是妙音娘子不依不饒,竟使了音波功把史美人震暈過去了。甄嬛聞言不由得一驚:“那音波功,震暈了史美人!怎地我沒有聽見?”
淳常在茫然的搖了搖頭,舉手拭淚道:“她……她的音波功我也沒有聽見,只是史美人忽然暈了過去,醒來才說暈倒之前聽到的巨大的聲響,我才覺得害怕。”
甄嬛心下更是納罕,原來妙音娘子的音波功不止可以千裏傳聲這麽簡單,還可以做到靜谧無聲,自己此等深厚的內功也聽不到半點聲響,說起來,這還是此生第二次,莫非......甄嬛心裏忽然起了一個念頭,她唇角慢慢漾起笑意,轉瞬又恢複如常。好言安慰了淳常在一陣,命小連子和品兒好好送了她回去。
時日漸暖,甄嬛漸漸減少了服藥的次數和分量,出去走動的也多了,聽浣碧說太液池旁有片杏林風光獨好,甄嬛逗留了幾次甚是喜愛,又命小連子小允子在樹上紮了一架秋千供她玩耍。
這日下午天氣極好,天色若水,日色若金,甄嬛獨自坐在秋千上,借着秋千的起落一腳一腳地向着近旁高高的杏樹枝子踢去,她自幼随母修習楚宮腰心法,渾身柔若無骨,常人難以做到的扭曲姿勢,對甄嬛來說易如反掌,再加上踏波行的輕功心法,渾身好像沒有重量一般,所以秋千蕩地比常人更高,且無需流朱助推。她每一下起落,便踢下一簇杏花,花瓣簌簌的落下,如雪在落。
此情此景,倒叫甄嬛來了興致,記起四時花令劍法中的“杏花疏影裏,吹笛到天明”,可惜甄嬛宮裏沒有底子,只得轉頭吩咐流朱:“去取我的簫來。”流朱應一聲去了,甄嬛自顧自的蕩了會秋千,許是玩的太過盡興,身後不知何時已多了一道陰影,直将她吓了一跳,一個“燕子銜泥”從秋千上落下。卻見一個年輕男子在秋千後,穿海藍色勁裝,腰佩紫金長劍,面目清俊,一對劍眉很是神氣。
甄嬛只覺得眼前之人甚是眼熟,一時又想不起來是誰,只得屈膝福了一福,窘迫的問:“不知尊駕如何稱呼?”
那人仿若剛從夢中醒來,輕輕地“哦”了一聲,和言道:“我是……清河王。”
清河王玄清?甄嬛心下疑惑,總覺得似有不妥,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于是退遠兩步,欠身道:“妾身碗貴人甄氏,見過清河王。”
對方剛示意免禮,流朱捧着簫過來了,見有陌生男子在旁,也是吃了一驚,甄嬛忙道:“還不參見清河王。”流朱急急跪下見禮。
他一眼瞥見那翠色沉沉的簫,含笑問:“你會吹簫?”
甄嬛微一點頭,“略會些,只是今日本想拿來當做劍器耍玩的。”
“可否耍幾招來,本王也想一觀。”說完,他仿佛略覺唐突,輕輕搖了搖頭,喃喃的低語了句“罷了,不是所有會使劍的都會的,”又道:“還是吹奏一曲吧,本王甚愛品簫。”
甄嬛遲疑一下,向後退開一丈遠,應着眼前的景色細細地吹了一套《杏花天影》,一曲終了,清河王卻是默然無聲,只是出神。半晌才開口念了句:“何處玉簫天似水,瓊花一夜白如冰。你吹奏的是《杏花天影》?好,好!!”
他看着甄嬛:“你吹得極好,只是你未運內力,簫聲傳送的不夠遠,不然十裏之內,萬物都要教你的曲子感動了。”
他這番話說得甄嬛猛地一驚,頓時茅塞頓開,心道:“為什麽先前沒想到,無論音波功是怎樣稀奇,說到底,都是用內力傳送聲音,只是拳腳劍氣,無不是一鼓作氣聚力而發,要以內力傳聲,傳一聲容易,如何連綿數聲?傳數十裏容易,如何傳送百裏甚至千裏?傳數人容易,如何只傳一人?”甄嬛心中千絲萬縷,一時間萬般疑問纏繞在一起,不自覺的自語:“笛簫之聲難以傳的深遠,那麽什麽樂器可以呢?”
清河王以為甄嬛在與她說話,略一怔忡,微微笑道:“短笛洞簫,雖音色尖銳明亮,卻難以傳播,大鼓、編鐘等聲音雖低沉內斂,卻有力而長遠。”
低沉...內斂...甄嬛只覺眼前一亮,似有電光一閃,心頭疑惑俱迎刃而解,安陵容表面柔弱殿試卻能出奇制勝,餘妙音在宮中藏龍卧虎多年,可不就是如大鼓編鐘一般嗎?是了,安陵容的武學底子,九成九和餘妙音是一路!殿試之時,多半是用了什麽傳音術将蝴蝶引了過來。
數月的謎團終于揭開,甄嬛大喜,對清河王屈膝一禮,笑道:“多謝王爺指點,妾身還有要事,先行告退了,失禮了。”
清河王被她說的一愣,茫然道:“無妨,你去吧。”待她走了兩步,又叫住:“且慢!你可會四時...”話說了一半,見甄嬛疑惑的表情,他忽然惆悵起來,擺擺手,嘆道:“罷了,你回去吧。”再嘆:“杏花疏影裏,吹笛到天明,不是人人都會的,”那聲音卻是渺渺如從天際間傳來,極是感慨。
甄嬛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待要再問,清河王卻已徑自離去了。
隔一日,甄嬛又去那秋千上消磨時光。忽然有人伸手大力推了秋千,這人力道極大,似有千鈞之勢,秋千晃動的幅度即刻增大,高高的向前飛起,一下将甄嬛蕩飛了出去,從秋千上直墜而下,慌亂間她看見了身後的人,是清河王!
甄嬛正要狼狽摔下,只見清河王雙臂一舉,将甄嬛穩穩托住,托着她身體橫着如轉動大棒一般轉了兩個圈兒,才将人放下,微笑着說:“別害怕,是我。”
被人托着轉了兩下,甄嬛頭暈目眩,勉強行了一禮,低聲道:“妾身失儀。并不知王爺喜歡悄無聲息站在人後。”
清河王朗聲笑道:“呵呵,這是怪本王了。”他伸手扶了眩暈的甄嬛一把,語中略含歉意:“剛才力氣大了,驚了貴人。”
誰知這句道歉卻激起了甄嬛的好勝之心,她推開對方要扶的手,穩穩站住,仰頭豪氣道:“王爺用力,我不怕!”
清河王被她這好勝的形态逗笑了,“本是無意過來的。走到附近憶及那日貴人的簫聲,希望能遇見貴人,再讓本王聆聽一番。”
甄嬛拿出随身攜帶的玉簫,問:“不知王爺想聽什麽?”
“貴人挑喜歡的吹奏便可。”
甄嬛靜下心神,暗自調息吐納數下,方才舉蕭吹奏了一首《桃夭》,與上次不同,甄嬛這一次運了內力,将聲音傳出數裏,音波震動,附近樹木的花葉粉粉落下,不一會兒,地上就鋪了粉粉綠綠的一片。
原來甄嬛不滿那日妙音娘子偷天換日,前幾日閉門苦思音波功法門,然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前日得清河王無意中指點,方得初探其中奧妙,借今日品簫,趁機試煉一番。
甄嬛一番算計,清河王渾然不知,他似聽的癡了,嘴角含着笑意,像是想起了什麽美好的回憶,面上全是向往的神色,聽到興致所致處,回身一個掃堂腿,續而解開腰間佩劍,在落花落葉中,舞起劍來,一邊舞一邊吟誦:“三月桃花浪,江流複舊痕。”
只見他起手平緩,持劍平平推出,随後兩個旋身揮劍直直劈下,收劍挽了朵劍花,一劍破空,疾刺前方,劍氣“啪”的震斷了遠處的一枝桃花,劍勢淩厲之極。甄嬛止了吹奏,脫口而出:“四時花令劍法?”她激動的上前兩步,語氣裏滿是驚訝:“四時花令劍法第一式桃花式!”
清河王收起佩劍,目光在甄嬛身上停留許久,語氣裏也是說不出的訝異:“我還道世上再沒人會四時花令劍法了,幾次想問你,沒想到你真的會!”
甄嬛微一沉吟:“妾身也是機緣巧合得高人傳授,只是若依那位高人所說,桃花式早已失傳,王爺怎會習得?”
清河王一愣,旋即回複常态,笑道:“宮裏什麽好東西沒有。自然藏有四時花令的劍譜,不如明日午後我向皇兄讨來,與你一同鑒賞。望貴人一定到來。”
他的笑容如此英氣,像一道劃破流雲的金光,甄嬛怔怔的看呆了,竟無法拒絕,道:“那妾身恭敬不如從命。”
清河王輕笑颔首,兩人互相道了別便各自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