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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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淮水成了祝家幾年來最突兀的客人。他拎着一堆高級的禮品,穿得體面光鮮,不期而至。

趁着外面的天還有一絲光亮,王月香把屋檐下的煤球用雨布蓋起來了,她穿着洗得顏色慘淡的青布白花棉襖,戴着護袖,一手拽着雨布的一角,另一手拿着用來壓布的半塊磚頭。

而陳淮水,穿灰色大衣,戴着黑色圍巾,他就站在祝富華的旁邊,一只手裏拿着禮品,另一只手還提着祝富華的皮包。

“媽,包餃子了嗎?”祝富華問。

新搬來的領居家孩子多,致使院子裏有點鬧,王月香慢條斯理将雨布蓋好,然後,下了臺階,她回答:“包了,你三姐昨天送來的牛肉,做的牛肉餃子。”

天猛地黑了下去,雪從白天飄進了晚上,可還是不停,祝富華去竈房裏找王月香,幫她舔火,說:“媽,雪這麽大,讓淮水住下吧。”

“嗯,人家不嫌咱們就好,我給你換新床單,新被子,你們一起睡。”

王月香常年揣着心事,或許是對亡夫的思念,或許是對祝富華的終身大事的擔憂,也可能是對自己苦澀一生的唏噓,她拍了拍祝富華的背。

祝富華說:“他不會嫌的,他說了,想來咱們家做客。”

“四女給我打電話了,說是過幾天,她和華傑要一起回來,我打算去菜市買只雞,給他倆補身體。”

“四姐?”

“對,你說她,忙成那樣,一年也回來不了幾次。”

祝富華抿着嘴不說話,看着鍋裏的熱氣升了起來,他在想,祝四女也并不是個從小深受疼愛的孩子,她為了讓家裏同意念書,堅持不懈地鬧騰了小半年。

但現在的祝四女不一樣了,她是好醫院裏的好醫生,丈夫比她小兩歲,也是醫生。

最不一樣的是,媽媽對她刮目相看,甚至開始對她格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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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讓大姐三姐她們回來吃吧,”祝富華提議,“也叫三姐夫過來,他對三姐很好。”

“不叫,”王月香皺了皺眉,說道,“沒看見他有多好。”

這不是讓人感到意外的應答,祝富華從小就知道,家裏大人都不待見秦子湘,覺得他怯懦、沒本事,因此,秦子湘也從來沒被隆重地招待過。

王月香把包好的餃子放進鍋裏,提起了往事,她說:“你記不記得?那時候你爸爸不在了,你去他家吃飯,他把你打成那樣,你這孩子怎麽一點不記仇呢?”

“三姐說了,讓我別怪三姐夫,他打我是為了我好,要不是……我可能過得還不如現在。”

白色的、圓胖的餃子在熱水鍋中旋轉着,起伏着,祝富華沒再說話,他想了想,就轉身出去了。

他一直記得,陳淮水還在堂屋裏等他呢。

杯子裏的茶可能被喝了兩口,也可能還沒喝,陳淮水就站在堂屋的門邊,剛推開門,祝富華就跟他面對面了。

“怎麽不坐下?”祝富華從櫃子裏取餅幹盒子,他抱着盒子站在陳淮水對面,說,“我跟我媽說了,讓你住下,明天再走。”

“嗯。”

若是在別人家裏做客,陳淮水是不會有留宿的打算的,可這次不一樣,他能不客氣則盡量不客氣,勸告自己比當下再厚臉皮一點。

“我媽給你換新被單,”祝富華說着,埋頭打開了盒子,把餅幹取一塊出來,又說,“你也自己拿着吃,先墊一墊,餃子還沒熟呢。”

“我手冷。”

三個字引得祝富華低頭去瞄陳淮水的手,可沒看見手,只看見遮蓋着手的大衣袖口,祝富華皺了皺眉,苦惱地說道:“就不應該讓你開那麽久的車,肯定是凍着了。”

餅幹很酥,有杏仁味和黃油味,祝富華把自己手上的往陳淮水嘴邊遞,說:“這是我二姐帶回來的,在外國買的,你肯定喜歡。”

“嗯,喜歡。”陳淮水咬了一大口,因此,祝富華手裏那個圓餅幹變成了個月牙。

陳淮水一邊嚼一邊點着頭,回答他。

祝富華看着他鼓起來的腮幫子,忽然就彎着嘴笑了,說:“餓了吧?”

“對。”

“多吃幾塊兒,但別吃飽了,還要吃餃子呢。”

祝富華的手那麽舉着,陳淮水把剩下半塊餅幹也吃進嘴裏,祝富華又拿了一塊喂他,卻被攥住了手。

陳淮水說:“你也吃。”

“我不餓。”嘴上是這樣說的,可祝富華還是笑着,乖乖咬了一口餅幹。

他能感覺到,陳淮水的指頭貼着他的手腕,如他所說的那樣,的确是冰涼的

吃牛肉蔥餡的餃子,還吃了剛從壇子裏出來的冰涼涼的酸菜,王月香又特地為陳淮水做了一道炸豆腐盒子,她在竈房裏低聲告訴祝富華:“媽也想讓你多交朋友,但又怕招待不好人家。”

雪沒停,趁着路燈的光飄落,這頓飯上,每個人都局促不安,王月香眼中,陳淮水就是個高貴又神秘的人,她放不下忐忑,因此,弄得祝富華也有些忐忑了。

而陳淮水的緊張和他們不一樣,慌亂是真的,無措是真的,愉悅也是真的。

屋裏點着爐子,所以暖烘烘,陳淮水教祝富華寫字,先教他自己的名字,又教陳淮水的名字。

“寫字太難了。”祝富華不安地掐着自己的臉頰。

陳淮水笑着問:“那你還偏要學啊?”

猶豫之後,祝富華才答他的話,聲音壓得很低,說:“你學習那麽好,什麽都懂,我念了幾年書,什麽都沒學會,連名字都不會寫。”

“因為你那時候太小了,沒學會很正常。”

祝富華不好意思地摸着後頸,說:“其實……其實我比班上所有學生年紀都大,人家都會,就我不會。”

“那是因為你長大得遲,他們長大得早。”陳淮水說。

遲疑之後,祝富華還是勉強點了頭,他說:“我現在開始學寫字,以後他們也不會笑我了,對吧?”

“嗯。”陳淮水坐在祝富華的身邊,桌上還有一盞祝四女用過的舊臺燈,兩個人肩膀撞肩膀,洗過的臉上還有淡淡的香皂味。

祝富華寫得很認真,一筆一劃,一個字要寫很久,一個名字要寫更久。

他嘴裏念叨:“陳,淮,水……陳淮水……”

夜深了,不知道外面雪停沒停,後來,連鄰居家最小的孩子都不哭了,祝富華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還緊緊攥着手中的鉛筆。

陳淮水安靜地看他,原本是打算叫醒他的。

和緩的呼吸聲,需要湊得近才能聽到,祝富華眼睫毛的影子落在他的下眼睑,他坐在陳淮水的身邊,剛才,還在一筆一劃寫着“陳淮水”,一字一句念着“陳淮水”。

陳淮水的手心放在祝富華的發頂,他不敢用力,甚至連呼吸都不敢了,他輕輕地湊近,湊得更近。

在吻到祝富華的前半秒,陳淮水都是在猶豫、在糾結的。

嘴唇的皮膚碰上了,然後分開了,陳淮水的喉嚨開始發麻,甚至快要發疼,他在近處低下視線,柔和地注視着祝富華的臉。

陳淮水感覺到,臺燈的光烘烤得人眼眶發熱,心髒滾燙。他知道,自己今晚因為情不自禁,所以做了一件膽大包天的事。

他輕輕地揉了揉祝富華的頭發。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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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他卻不吝啬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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