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路程有些長,但有人陪着仿佛也沒那麽難熬了。涼爽的海風夾着濕意向岸邊襲來,空氣中到處彌漫着一股鹹腥的味道,母子倆人下車後抖了抖身子,跺跺腳,打開手電向着記憶中的房子走去。

嚴律己對這個小村莊一點印象也沒,只知道姥姥和姥爺在的時候會偶爾回去一趟,平時家裏也不定時地會收到些海貨。嚴姝就記得清楚些,畢竟她小時候在這住了幾年,後來也跟着父母回去過,村裏的路她多少還是認得。

遠近有數不清的犬吠聲,嚴律己心裏有些發麻,全身都緊繃着,眼睛也随時盯緊周圍。

——“別走這麽快。”嚴姝提醒他。

“嗯。”嚴律己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手上的勁還有些大,便松開了五指。

兩人走了幾十米,經過一個拐角處時發現前方有棟房子還亮着燈,陽臺上似乎上還有條人影。那人也發現了他們,揚起手裏的手電筒,朝他們揮了幾下。

“前面是你三姥爺的家,家裏有三姥爺和三姥姥,小舅媽、三個弟弟妹妹。”

“我不認識他們。”

“小舅媽在村小學教書,弟弟妹妹中最大的那個男孩叫偉龍,今年準備升高三,是你大舅家的。最大的女孩叫偉華,讀初二,與最小的弟弟同是你小舅媽生的。”

嚴律己被複雜的人物關系繞得轉不過彎,他以前怎麽沒發現自己家還有這麽多親戚?還憑空多了幾個弟弟妹妹。

“回來啦!!”

開門的老頭子看上去有六十多,頭發灰白,身材幹瘦,只穿着件洗得發白的背心和大褲衩,與城市裏那些一大早就出來遛鳥晨練的老頭子無異。

“三叔,這麽晚回來打擾你了,這是我兒子律己,”嚴姝扭頭介紹了自己兒子,嚴律己只能硬着頭皮上前介紹自己,“三姥爺好,我是律己。”

“哎哎—好!”嚴海平擡頭認真打量着這位素未謀面的堂外孫,渾濁的眼珠子一眨不眨,而嚴律己很快發現了他眼睛的異常。

“三姥爺,你右眼的胬肉長多長時間了?”

“你說這個啊?”嚴海平指了指自己的右眼,那輪原本漆黑的瞳孔邊緣正被一些白色的胬肉所侵占,而白肉上又覆蓋了一層厚厚的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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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上了年紀就會有的,我們村很多老人都長這個。”

嚴海平從小到大見多了人得這種病,頂多就是一只眼睛看不清而已,也不會有什麽生命危險,輪到自己得的時候就也不當一回事。

“不及時治療的話會影響視力。”

“嗐,沒事的,不還有另一只眼睛麽?”

嚴海平将他們領進了屋,彼時客廳又出現一位老人,想來就是三姥姥了。

“呀,回來啦。”葉伍妹一臉驚訝,同時指着旁邊的年輕人問,“這是?”

“他是律己,二哥的外孫。”

“噢噢都這麽大啦?”三姥姥轉眼就拉着人家的手上下打量,末了又問自己老公,“哎他不是跟着二哥姓麽?怎麽又是外孫了?”

嚴律己再次醒着頭皮和人家左右掰扯,自從嚴姝離婚後他就随了母姓,入的也是嚴家的族譜,但他從小喊姥姥、姥爺喊習慣了,就一直沒改口過。這會要面對親戚了,稱呼上也是亂七八糟的,真嚴格說起來他應該管人家叫三爺爺、三奶奶才對。算了算了,嚴律己一個頭兩個大,心裏思忖一切随它去吧。

幸好農村的房子就是大,房間也很多,就算多了一個客人也沒事,嚴律己轉手就被安排了一個房間過夜,只不過那裏面空得只有一張床,其餘什麽也沒有。

嚴律己躺上去左右睡不着,床單是剛從箱子掏出來的,一股樟腦丸味道。枕頭上有一片經年累月的黴漬,雖然三姥姥說這是幹淨的,但他還是沒敢用,只得伸了手臂作枕頭。

睡不着時他很想打電話給某人,但噗通的良心還是制止了他,于是眼一閉,開始假裝自己正在睡覺。

因為進山又要幾個小時,所以母子倆人躺下沒多久又被人叫醒了,匆忙吃了早餐後三姥爺帶着倆人去了村委會,胳肢窩裏還夾着一個破舊的皮包。路上三姥爺開始跟嚴律己解釋老一輩的恩怨:

當年嚴律己的姥姥、姥爺迫于生計來到大城市投靠親戚,此後十幾年靠着自己一雙手慢慢打拼出來。衣錦還鄉時村裏的路及周邊的小學、家族的祠堂還有求神的寺廟全是他們出資翻修的,也是他們把村裏一些年輕人慢慢帶到了大城市。

老話說得好,太優秀就會招人恨,衣錦還鄉時的動靜太大,隔壁村的賭徒曾三番兩次想拉嚴姥爺下水,沒有成功,賭徒們又把目光轉向了夫妻倆的兄弟姐妹中。

最後欠下高利貸又被夫妻倆拒絕借錢的一行人找了個日子,抄上家夥,到城裏打聽了夫妻倆的住所,打算深夜潛進去幹一票大的。那時嚴姝不過一個四年級的小女孩,當天傍晚剛好因為生病被送進了醫院,夫妻倆守了一夜,第二天回去時才發現家裏出了命案。保姆被砍死在客廳,鮮紅的血流了一地,二樓的保險箱不翼而飛,家裏但凡值錢點的東西全沒了。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兇手很快全被抓到并判了死刑,嫌犯之一即嚴海龍的大哥就曾在死前放話,死後決不和夫妻倆埋在同一個山頭,也絕不允許後代跟他們一房埋在一起。因此夫妻倆才需要另尋山頭,只是一直到死也未能如願。

嚴律己聽完只覺得有點詫異,在他印象裏農村人一直老實本分,勤勞憨厚,就像他姥姥、姥爺那樣,沒成想也會做出這種狗血離奇的事。他總結了下,歸根到底還是自己見識太少,知識太淺薄,對世上的善惡一知半解。

山頭田地屬于村集體,不能拿錢買下所有權,三姥爺就提議用自己的某處山頭跟人家置換,私下再給對方補些差價,成功後再由嚴姝買下這座山的承包權。

因為涉及村集體,所以需要公家出面作證,然後三方簽協議。嚴律己将合同仔細看了好幾遍,确認沒問題後和嚴姝一同在紙上簽字按了手印,等第二天時又去了縣裏的銀行取了幾十萬現金出來,回村裏當着大家夥的面交易清楚,自此這件事才算初步完成。

“其實那些差價還有承包的價格什麽根本不用這麽多錢,但我媽為了省事,又怕對方突然反悔,就給足了。”嚴律己依舊躺在剛來的那張床上,明天就是回城的日子,他終于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你以後有沒有想過自己要葬在哪裏?”鄭庭深問道。

“我?随便呗。直接一把火燒了骨灰灑大海裏省事了,不過燒之前我得把有用的器官給捐了。”

“那我呢?”

嚴律己眼皮上挑看了對方一眼,“你愛埋哪埋哪。”

那頭似乎嘆了一口氣,語氣也有些愁,“我想和你埋一塊兒怎麽辦?”

“埋一塊又不能起死回生。”

鄭庭深每天都要被小男友氣死,他不明白好好的一個小夥子,怎麽就長了張嘴了?

“你不喜歡嗎?那下次別親。”

鄭庭深:......

“喜歡,還親。”他回答道。

嚴律己臉上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跟男朋友視頻時他好像總是有說不完的話,也總是迫不及待要把所見所聞告訴給對方,即使壓低了聲音對方也能瞧見他臉上的眉飛色舞。但每次說完他又會莫名其妙地想起鄭庭深曾調查過他,因此這些事他可能比自己了解得還早還要全面。

“你老實告訴我,我們家的所有情況你是不是早就摸清楚了?”

“也不是所有情況。”

“那還是不公平。”

鄭庭深放下了手裏的合同,正眼看攝像頭,眼裏的笑意簡直要透過屏幕傳過來。—“怎麽說?”

“你對我了解得十分清楚,但我對你的了解還是知之甚少,目前只知道你是個男的。”嚴律己十分忿忿不平。

“嗯…好像是這樣。”鄭庭深點了點頭,随即半開玩笑半認真說道:“那我和你交換一個秘密。”

“什麽秘密?”

“其實……我是一個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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