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陽哥,下次你別替我擋
第19章 陽哥,下次你別替我擋
山裏雨水多,空氣潮濕,陳宇川洗完澡穿着浴袍站在窗邊,窗外黑沉沉的雨霧帶着壓迫感,鋪在玻璃窗上。
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陳宇川聽不到窗外的雨聲,但能聽到浴室裏嘩啦啦的水流聲。
路陽穿着浴袍從浴室出來時,陳宇川已經躺下了,側躺着面沖玻璃窗。
路陽只留一個走廊的小夜燈,走到床邊掀開被子躺在陳宇川身側,兩人中間留了一個至少還能再躺一個人的縫隙。
陳宇川感覺到身側的床墊颠了颠,陷下去一塊,連帶着他的身體一沉又一浮。
等到路陽不動了,陳宇川翻了個身,頭枕着自己胳膊,問:“陽哥,外面還在下雨,你腿疼嗎?”
路陽沒說話,只是平躺着,陳宇川沒聽到回答,自己掀開被子下了床。
“上來,”路陽突然開口,“上來睡覺。”
陳宇川沒聽,徑直走向浴室,洗了條熱毛巾,他拿着熱毛巾走到床邊的時候路陽壓着被角,沒讓他動。
陳宇川直接掀開被子,一把拉過路陽左腿,“別磨叽。”
路陽不動了,吐了口氣任由陳宇川。
路陽身上的浴袍散開了一點,浴袍下擺蓋在大腿上,露着的小腿上一條斜斜的,從內側開始彎彎曲曲延伸到膝蓋的疤痕。
疤痕的顏色比周圍的皮膚要深一點,陳宇川摸了摸,雖然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但還是能感受到硬硬的凸起感。
陳宇川把熱毛巾折疊一下,蓋住路陽腿上的疤,手指隔着熱毛巾,輕輕的捏着。
以前下雨天陳宇川都會給路陽敷腿,他一捏,路陽很快就能睡着,這次也一樣,陳宇川又換一遍熱毛巾的時候已經聽到了路陽均勻的呼吸聲。
路陽腿上的疤已經有十幾年了,是他跟陳宇川在一起一年多的時候留下來的,替陳宇川擋的。
在遇見路陽之前,陳宇川身邊的朋友都是小混混,說是朋友,不過是認識的人。
但他在找到修車廠跟酒吧工作之後就慢慢斷了跟那些人的來往。
陳宇川心裏其實很清楚,哪些人能來往,哪些人不能來往。
但唯一沒斷聯系的,是一個叫廣浩波的男人,因為廣浩波幫過陳宇川,在他媽媽住院期間,是唯一一個借錢給他的人。
廣浩波小時候腦袋受過傷,智力有點低,人老實反應還慢,一直跟着他表哥洪三身邊混。
那時候陳宇川跟洪三認識,後來也認識了廣浩波。
陳宇川一開始看不上他,天天傻了吧唧的,看着人就傻樂,但時間長了,他還是看不慣別人總是欺負他,辛苦賺點錢總是被人騙走。
有次陳宇川實在看不過去了,廣浩波又一次被人騙錢之後,陳宇川又給他要了回來,囑咐他錢不要随便給別人,自己好好揣着。
廣浩波人是傻了點兒,但傻子也能分清好賴人,那之後廣浩波一直管陳宇川叫川哥,雖然他比陳宇川還大兩歲。
陳宇川對那聲川哥很受用,一直挺護着廣浩波,陳宇川那時候打架又橫又不要命的,後來挺多人都怕他,連帶着也不敢欺負廣浩波了。
有次陳宇川老媽住院急需用錢,借了一圈沒有人理他,只有廣浩波把自己身上兩千塊錢全都給了陳宇川,給完還沖着陳宇川呲着牙樂半天。
他說:“川哥,錢都給你,給你媽好好看病。”
陳宇川當時接了錢,心裏特別感激,後來他賺了錢之後很快也還上了,廣浩波當時還不要,陳宇川罵了他一通,廣浩波這才把錢收起來。
陳宇川跟路陽在一起之後,路陽給陳宇川老媽找了最好的醫生跟醫院,最後也排到了腎移植手術。
在陳宇川老媽還有一個月就能做腎移植手術的時候,他突然被廣浩波叫出去。
陳宇川看廣浩波急匆匆的樣子,以為他遇到了麻煩事兒,結果廣浩波把他帶去了自己家,從自己床墊底下拿出五千塊錢,又全給了他,說給他媽做手術用的。
陳宇川說不用,說他現在有個特別好的男朋友,他男朋友給他老媽安排的手術。
廣浩波不信,非把那五千塊錢給了他。
陳宇川怎麽說都沒跟廣浩波說通,傻子勁兒上來的時候誰都擰不過,你不接他還生氣,最後陳宇川還是先接了那五千塊錢,想着過兩天騙他說他媽手術已經做完了,再把錢還給他。
又過了三天,陳宇川帶着路陽一起去廣浩波那還錢,順便把路陽介紹給廣浩波。
他跟路陽剛走進院裏就聽到了打罵聲,陳宇川推門進去一看,屋裏好幾個人,廣浩波被兩個人按着頭,滿臉的血,被打的五官都快認不出來了,家裏也被翻的亂七八糟。
那些人陳宇川都認識,都是之前騙廣浩波錢的那幾個。
陳宇川二話沒說,擡腿就往摁着廣浩波頭那倆人身上踹,幾個人頓時在不算大的空間裏打了起來。
後來有人拿了廣浩波床底一個長長的,帶着裂紋的粗鐵棒,沖着陳宇川後腦。
路陽看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他轉身擋住了陳宇川,兩人倒在地上,那一鐵棍直接打在路陽腿上。
後來路陽是怎麽到的醫院,陳宇川都快記不清了,那幾分鐘的記憶已經混亂,後來他聽廣浩宇說,他自己跟瘋了似的搶過鐵棍,把那些人全都打跑了。
路陽手術是全麻,進手術室之前陳宇川還站在他床邊,整個人都是懵的,路陽讓他別擔心。
但路陽出手術室的時候只有他爸媽在,滿筠心眼眶紅紅的,路先鋒臉上的表情很生氣。
路陽安慰他爸媽:“爸,媽,沒事兒。”
滿筠心看了看路陽的腿,問了幾句疼不疼,路陽都說不疼,他又在病房裏看了一圈,開口問:“小川兒呢?”
“是我把他趕走了,要不是他,你現在也不用躺在這裏了,”路先鋒冷哼一聲,“那樣的小痞子,你以後不要再跟他來往了。”
路陽麻藥勁兒剛過,身上還有點沒力氣,但還是很認真的說:“爸,他是我男朋友,這件事肯定沒辦法。”
路先鋒還想說什麽,滿筠心拉了他一把:“好了好了,路陽剛醒你就橫眉豎眼的,這事兒以後再說,現在我們好好把腿養好才是最重要的……”
滿筠心給路陽請了兩個護工,路陽一連在床上躺了三天都沒見到陳宇川,他不習慣總是躺在床上,也不習慣護工的照顧,但他現在還不能動,不能下床,也沒得選擇。
中午路先鋒在公司不來醫院,滿筠心在醫院沒日沒夜的守了三天,路陽讓她回去好好休息。
第三天的午飯是護工送過來的,路陽簡單吃了兩口就讓護工走了,讓他在附近轉轉,有事兒會給他打電話。
那三天裏路陽給陳宇川打了一個電話,沒人接之後他沒繼續打,又給陳宇川發了短信問他在哪兒,也沒收到回複。
電話一條,信息一條,之後再沒有了,就那麽過了三天。
第三天中午,病房的玻璃窗上挂着大太陽,路陽快睡着的時候聽到了一點開門聲,很輕。
門縫裏先探進來一個腦袋,先環視一圈之後才走進來。
路陽睜眼看了看,進來的是一個穿着白大褂的男醫生,他又把眼閉上了,但閉眼那瞬間猛地睜開。
男醫生穿着白大褂,頭發很茂密,但有點亂,戴着一個黑框眼睛,臉上的白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手上拿着一個藍色的本子。
“查房……”男醫生聲音有點啞,像是感冒了。
路陽一直盯着他那雙滿是紅血絲的眼睛看,男醫生擡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從白大褂口袋上抽出一根筆,問他:“今天有沒有不舒服的?”
“有。”路陽看着他說。
“哪兒不舒服啊?哪兒疼嗎?腿疼嗎?發不發燒啊?”男醫生沙啞的嗓音變了調。
“哪兒都不舒服,腿疼,頭也疼,發不發燒我不知道。”路陽答。
男醫生擡起手心貼在路陽額頭上,是溫熱的,他感覺不出來是不是發燒了,但手沒移開,又貼了會兒才問:“腿疼嗎?疼得厲不厲害啊?”
“特別疼。”路陽說,“眼花耳鳴的,看不太清東西,聽聲音也帶着點嗡嗡嗡的響聲。”
“你做的是腿上的手術,怎麽還眼睛看不清,耳朵也聽不清了啊?”男醫生都快哭了。
路陽微微動了動身體說:“這得問你們醫生啊。”
男醫生直接扯下臉上的口罩,看着路陽問:“那你能看清我嗎?”
“看不清,是花的,五官都是模糊的。”路陽盯着陳宇川看了好幾秒,他知道自己要是再多看一秒,陳宇川肯定就哭出來了。
路陽轉了話頭,問:“醫生,之前查房的人,好像不是你吧?”
“我,我是實習醫生,今天剛來的……”陳宇川又把口罩戴上了,說話支支吾吾的,拿着手裏的筆在頭上撓了撓,頭頂亂糟糟的發縫歪了一點,又掀開被子小心翼翼的看路陽的腿。
路陽腿上還纏着紗布,邊緣有一些血跡,陳宇川伸手小心碰了碰,碰一下就又縮回來了。
病房門被人推開,是查房的護士,陳宇川把手裏的筆跟本揣進兜裏,小聲跟路陽說:“我先走了,我晚上再來查房。”
說完,他小跑着往外走,擦着護士身邊的時候護士都感覺到了一陣風。
護士回頭看了好幾眼,嘀咕了一句:“這不是我們醫院的醫生啊。”
路陽看着人已經跑遠了才跟護士說:“那是我男朋友,他喜歡角色扮演,一直想穿白大褂,之前沒有機會,現在終于有了。”
護士抿唇笑了笑,說:“你們還挺會玩兒的。”
陳宇川晚上又來了,路陽也已經讓他爸媽回家了,病房裏還是他自己,陳宇川還是中午那身裝扮。
“晚上還疼不疼?”陳宇川問。
“疼。”
“看得清嗎?”
“你把口罩摘了我再看看。”路陽說。
陳宇川扯下臉上的口罩,彎了彎腰,離路陽眼睛又近了一點。
路陽一開始的表情還有點嚴肅,然後沖着陳宇川笑笑,擡手在陳宇川鼻尖上碰了碰,“小川兒,幾天沒睡了?眼睛這麽紅。”
陳宇川鼻子本來就酸着,被路陽一碰,鼻翼兩側鼓了鼓,眼眶沒兜住眼淚,兩大顆淚珠往下滾。
他直起腰偏頭沒再看路陽,摘了眼鏡,用袖子狠狠蹭了把眼睛,又用手指在眼眶上用力壓了壓。
路陽看他那麽用力蹭眼睛,自己都感覺有點疼了,拿開他手問:“哭什麽?”
“我沒哭……”陳宇川還嘴硬呢,那是他打從記事兒起第四次哭。
第一次哭是他老爸死的時候,第二次哭是他老媽确診的時候,第三次哭是他跟路陽第一次疼的,第四次就是現在。
“你怎麽這個打扮?”路陽問。
“我怕再被你爸轟出去。”陳宇川又用袖子狠蹭了把眼睛。
“你不是怕我爸,你是怕我吧?”路陽一下子就點出了陳宇川那點謊言。
陳宇川沒說話,路陽又問:“在一起一年多了,你什麽樣我沒見過?穿個白大褂,戴個假發跟眼鏡我就不認識你了?”
陳宇川實在是沒招兒了,他被路先鋒轟走好幾回,這三天他一直在病房附近,白天回去看看他老媽,晚上直接睡在路陽病房外面的走廊上。
其實路陽晚上睡着的時候他進來好幾回了,後來摸透了路陽爸媽來病房的時間,才想出這招。
但真往深了說,他有點不敢在路陽醒着的時候進來看他。
一開始他是真的以為路陽看不清他,但心裏又想他能看清,像個矛盾的傻子。
路陽沒準備輕易把這個話題帶過去,又問了一遍陳宇川,“你看我因為你受了傷,就想跑是嗎?就想往後縮是嗎?”
陳宇川摘了頭上的假發,脫了身上的白大褂搭在床沿邊,又抽過旁邊的凳子坐在床頭,手心輕輕蓋在路陽埋着軟針的手背上,低着頭沒吭聲,手指捏着路陽手指,一根一根的捏,捏完一根捏另外一根。
“陽哥,下次你別替我擋。”陳宇川很長時間之後才憋出這麽一句話。
“還有下次?”路陽挑眉問他。
“沒了沒了,”陳宇川趕緊說,“沒下次了。”
陳宇川說完,過了幾秒鐘之後又重複了一遍,“我說真的,陽哥,下次再有危險,你別替我擋着,我皮糙肉厚的,沒事兒……”
“你看你那細胳膊細腿兒,哪兒糙哪兒厚了?”
陳宇川大褂裏面只穿了一個短袖,他把袖口撸到肩膀上,擡起胳膊用力一繃,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肌肉,說:“看,是不是挺壯的?壯漢一個。”
路陽笑着說,“行,壯漢別躲,好好照顧我。”
陳宇川把袖子撸下來,眨了眨眼說:“我好好照顧你。”
路陽又說:“別一有事兒,就想着跑。”
陳宇川吸了吸鼻子,“陽哥,我肯定不跑,我舍不得……”
作者有話說:
寶子們求個作者專欄關注呀,謝謝謝謝,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