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沒事。”

沖矢昴說。

“我相信,他已經安詳地…得到了應有的沉眠吧。”

說完粉發男人就恢複了正常,轉開話題,不讓自己突然提起的沉重話題影響到主客的心情,維持一個自顧自隐藏住悲傷往事的好好先生形象。

千穆當然聽出來了,沖矢昴在很隐晦地刺他,要知道他當初十分厭惡“安詳”這種詞彙,因為很容易聯想到頹然無力的死亡。

也不意外,從他頂着真面目出現在這個世界起,與老熟人們的重逢都會充滿歡喜與——嗯,刺激。

很有意思不是嗎。

身為“冒昧涉及禁忌話題,略感尴尬的半個陌生人”,自然不會再主動觸雷,客氣地和沖矢昴一起進了廚房。

“要将銀耳和雪梨一起蒸煮是吧,我有些印象,對化痰清熱很有作用。”

“沒記錯的話還需要冰糖……博士家應該有,我找一找。”

沖矢昴果真如他自己所說,對中式菜譜頗為頭頭是道。

他也不見外,看千穆取出了自帶的雪梨和銀耳,就主動攬過了給雪梨削皮的任務。

銀耳還要去掉根蒂洗淨,這項任務自然落到千穆身上了,或者說是沖矢昴有意先占了削皮的工作,将清洗的部分留給了千穆。

千穆的左手戴着一只手套,雖說表面也防水,但做起細致的清洗工作肯定不方便,疑似左撇子的他,正常情況下都會脫下那只手套。

沖矢昴十分在意那只手套。

不,應該說,是手套下,可能存在的“某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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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穆來到了料理臺前。

銀耳已經全部放進小盆裏,他戴着手套的左手擰開水龍頭後,便暫時停住不動。

清水浸沒了柔軟潔白如花冠綻開的菌類,手表提前摘掉的右手手掌輕輕在水裏按了按,手指稍稍攪了攪,嘩嘩的水流終于戛然而止。

接着他需要把銀耳撈出來,挨個将幹硬泛黃的蒂部去掉,這一過程中得用上兩只手,而且不可能不沾水。

粉發男人的目的,似乎能夠達成……

那就想得太簡單了。

當沖矢昴似是無意地看過來時,千穆正将盆中洗過一遍的水倒掉。

重新盛裝的銀耳在旁暫置,仿佛沐浴過讓青草勃發的春日初雨,朵朵格外晶瑩剔透,根部更是找不到半點瑕疵。

……什麽時候?

難道浸泡的時候,他按進水裏的右手就已經把蒂摘掉了?

沖矢昴削着皮,目光掃過垃圾桶,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些許不起眼的碎屑。

沒有找到破綻,慣用手存疑。江崎源,果然很有意思。

粉發男人并未讓自己的目光緊随着在意之處移動,也并未因小小的試探失敗就心生遺憾。

那樣太過刻意,只是直覺告訴他,對于這個結果,自己更應當微笑。

神秘再現的驚喜盒子會炸出彩帶,想做打開這個狡黠且惡趣味的禮物盒的人,耐心必不可少。

“沖矢先生這邊弄好了嗎?唔,刀工真不錯,可以稱之為藝術品了。”洗完銀耳,千穆撇過頭,饒有興趣地觀察起沖矢昴的傑作。

“藝術品就太誇張了。”

沖矢昴的手極穩,削出來的果皮粗細均勻,沿着刀口連成了一條彈翹的盤山公路,要是雪梨足夠大,這條路能穩穩當當直達地面。

公路最終還是提前抵達了盡頭,沖矢昴将完整削下來的果皮放到案板邊,沒有直接扔掉,因為千穆突發奇想,表示說不定能用來廢物利用一下。

果肉被幾下切成了數塊,放入小盆中沖洗,清洗工作由沖矢昴代勞,顯然,他非常随意就放棄了沒有意義的小動作,單純地和千穆合作了起來。

“接下來到關鍵的環節了,請容許我旁觀學習如何抉擇白糖的多少,菜譜裏的‘适量’一直讓我很困擾。江崎先生,這裏有圍裙……不好意思,才發現是兒童款。”

“應該是小哀平時做飯時用的,看來博士真的不擅長廚藝啊。關于銀貝雪梨湯的糖度,我一般建議使用冰糖,一兩塊就夠了,多了會蓋住雪梨本身的蜜甜,再則兒童攝入太多糖分也不好……對了,如果有條件,還可以加入枸杞和百合幹,煮出來味道層次和營養更佳。”

“原來如此——受教了,不過這些材料,在一般的超市似乎很難看到?島國人很少會這麽吃。”

“在中華物産店什麽都可以買到哦,當然,我這裏也有熟悉的店鋪可以推薦,他家的食材新鮮正宗,種類齊全,昴君感興趣的話,我待會兒發你地址……以後有時間我帶你去吧,地址離這裏不遠,但第一次去會比較難找。”

“太感謝了,源君!”

事實證明,共同愛好(僞)對人際關系的拉近作用是巨大的。

僅僅是将食材放入充當炖盅的瓷碗的幾分鐘,表面上關系陌生的兩個男人在廚房要麽分享煲湯經驗,要麽你教我學,花式互誇,離開廚房時,已迅速到了互稱“昴君”“源君”的關系。

要知道同樣是“初遇”,某卧底公安跟千穆正式認識了兩天半,到現在稱呼還是“江崎先生”,以及不遠不近的“安室君”。

“如果這段日常被畫成漫畫,讀者們又要過度剖析了吧。唔,這種打破第四面牆的自言自語還請不要記錄在案。”

“源君?”這個戴着黑框眼鏡的眯眯眼果然相當敏銳,千穆只發出了丁點不成型的氣聲,就被他察覺到了。

“我在想,雪梨湯還要蒸上許久,等待期間或許可以再做點什麽。”千穆回以略帶沉吟的表情。

沖矢昴建議道:“熱一些焦糖牛奶怎麽樣?白糖還有剩,冰箱裏有牛奶,正好可以配三明治。”

“好啊。”

千穆欣然同意,行動起來毫不拖泥帶水。

沖矢昴也沒有閑着,廚房裏還有澱粉面粉和面包糠,剛好方便了他在千穆的口頭指導下挽袖子揉面,幾經嘗試後,給自己掌握的菜譜開了新分支:千穆獨門特供·低糖低脂型炸牛奶。

“…………”

灰原哀眼睜睜看着兩個可疑人士在廚房大展身手,歡聲笑語,惺惺相惜……竟是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僵硬的小臉宛如核戰爆發後的世界地圖。

有點裂,但又沒完全裂。

接着他們出來了。

帶着他們的銀貝雪梨湯、焦糖牛奶、炸牛奶、蔬菜小餅幹……等等若幹不知道怎麽變出來的烹饪傑作——用果皮花椰菜不等進行華麗擺盤的兒童養生版。

百孔千瘡、逐漸裂開的破敗世界切入了魔幻走向。

“出現的不應該只是一碗湯嗎,為什麽多出了一堆——”

“湯要蒸夠一個小時,期間稍微有些無聊…剛好冰箱能找到食材,一不小心就順手利用了,實在不好意思。”

“抱歉,情不自禁……”

“不,你們根本不需要道歉……”

灰原哀扶額,不只是她的份,兩位男士還給博士也準備了健康下午茶,反倒是他們自己什麽也沒有。

整場事件從頭到尾就很詭異,給灰原哀的震撼,不亞于看到Gin系上圍裙親自給她做了一份便當,還親手端出來問她便當裏需不需要再加點沙拉醬——這個Gin還是個微笑着的眯眯眼。

灰原哀悄悄打了個寒顫。

好吧……是個人就沒法昧良心指責他們,她掙紮了許久,堆得高高的心牆還是塌下一個角,還剩三個角還在負隅頑抗。

灰原哀的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阿笠博士很愧疚地給兩位客人泡了茶,還好下午茶的分量嚴重超标,幾人一起享用完全沒問題。

坐下以後,三個大人這邊氣氛相當好。

千穆和阿笠博士都在搞研究,算是同行,阿笠博士對數碼寶貝頗為好奇,千穆也對博士稀奇古怪的發明表現得非常感興趣,而沖矢昴自稱東大工科生,知識面廣闊,也能完美接上他們的話題。

灰原哀想接話也完全沒問題,本體是天才科學家的小學生只此一家。

但她拒絕加入大人們的話題,對着擺滿茶幾的病人福利發了會兒呆,糾結着捧起差不多放涼了的雪梨湯。

“……偏偏是雪梨。”

想起某人曾經科普過的諧音梗,心情莫名變差了一些,灰原哀用勺子在碗裏攪了攪,才舀出一小塊炖爛了的梨肉,面色冷淡地往嘴裏送。

勺子還停留在口中,被毯子裹住的茶發女孩突然僵住了。

耳邊,仿佛響起了高牆轟然倒塌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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