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藝術家

興許是注意到向墨的臉色不對勁,杜池解釋道,他不是貶義。

一旦色情跟藝術沾上邊,那就不再是世人眼中低俗的代名詞,而是一種高雅的趣味。

“藝術就需要這種趣味。”杜池認真說。

不管是不是胡扯,這樣另類的解讀,對向墨來說還算受用。

藝術家多少有些矜持在身上,聽到外行口中“高雅”的評價,會比得到專家認可還要感到愉悅。盡管這句誇贊裏可能有些胡扯的成分。

喜歡不起來的想法并沒有發生改變,但向墨對于誇贊他的人,确實也讨厭不起來。

提醒杜池注意音量的這天下午,物流公司的人運送來了一卷地毯。

地毯非常厚重,兩個配送員擡着地毯爬上木樓梯,踩出了令人擔心的“吱吖”聲。老舊的木樓梯仿佛承受着生命不該承受之重,抗議的聲音引走了畫室裏大部分學生的注意力。

“老師,你這裏住進了別人嗎?”有學生問道。

自從院子裏出現重型摩托車後,每天都會有學生問差不多的問題。

拉風的摩托車顯然與向墨的氣質不相符,和他關系較熟的學生甚至悄悄私信問他,是不是交了新的男友。

向墨從沒對學生出過櫃,也不知怎麽會被看破性向。他忘了否認學生的詢問,奇怪地問道: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會交男友?

學生發了個可愛的顏文字,說:美人老師就需要被人疼愛啊。

然後不等向墨回複,立馬把這句話撤回。

向墨不是第一次見學生這麽稱呼他。有次他無聊翻朋友圈,發現學生畫了張正臉的板繪,畫上的人有着微長的碎發和比例完美的臉型,濃密的下眼睫毛使得人物眼神看起來慵懶又迷離,鼻尖下面是紅潤的貓咪唇,疊加的色彩畫出了果凍般的質感,讓嘴唇顯得無比誘人。

朋友圈配的文字:畫室的美人老師有張色氣滿滿的臉[色][色]

向墨本想點評一句畫得不錯,結果也只能當作沒看見。

“樓上租了出去。”

收回思緒,向墨簡單回了一句,讓正在畫畫的學生不要分心。

但當兩個配送員從樓上下來時,向墨自己卻分了心。

這家物流公司不同于普通的快遞,是專門為合作的商家配送貨物。

地毯這種東西向墨也買過,在購物平臺下單,等快遞運送過來,最快也需要個一兩天。而杜池顯然是找了家本地的實體店,挑了塊可以鋪滿整個房間的大地毯,第一時間讓人送了過來。

回想起來,自從早上提醒過杜池之後,他的存在感似乎就減弱了許多。

廚房裏沒再響起關冰箱門的砰砰聲,樓上也沒再響起毫無顧忌的腳步聲。

盡管杜池表面上一副漫不經心的态度,還調侃向墨的聲音也很大,但其實他聽進去了向墨的提醒。

大早上的煩悶煙消雲散,向墨忽地覺得舒心了不少。

或許鄰裏之間的相處就是這樣,對方并不是故意讓人不爽,只是沒有意識到而已。只要稍加提醒,雙方就能和平共處。

新一周的周一早上,又是個惬意怡人的好天氣。

當向墨拿着髒衣籃來到三樓陽臺時,正好碰到杜池在休閑桌上曬着什麽東西。

最近一段時間,每次向墨來到三樓洗衣服,都會有種走錯地方的感覺。

原本破敗的陽臺種上了鮮花綠植,還擺上了休閑桌椅,放眼望去,在一片或是堆放雜物,或是晾曬衣服的陽臺當中,向墨他們家的陽臺就像是小花園似的,絲毫不見瑣碎的生活痕跡。

“早,向老師。”杜池擺弄着手裏的東西,跟向墨打招呼,“上來洗衣服嗎?”

“嗯。”向墨應道。

鄰裏之間的問候多是沒話找話,向墨手裏拎着髒衣籃,當然是上來洗衣服。

——不是洗衣服,難道是來欣賞杜池的身材嗎?

視線不可避免地掃過杜池的上身,向墨強迫自己不要多看,把髒衣服塞進了洗烘一體機裏。

他知道杜池晨跑回來後有洗澡的習慣,只是他沒想到這人洗完澡後竟然會光着上身。

或許是因為三樓是他的地盤,在自己的地盤會随性一些,杜池的身上只穿着一條松垮垮的棉質長褲,脖子上搭着一條半幹半濕的毛巾。

盡管向墨很不想承認,但那長期鍛煉的好身材暴露在清澈的藍天下,就如油畫一般讓人賞心悅目。

三毛好奇地來到向墨身邊,看着他設置好洗烘程序。

洗烘一體機開始工作後,向墨打算回到樓下做自己的事,可偏偏三毛蹲在他的身邊,擋住了他直接走向樓道的路。他不得不往旁邊繞道,靠近了曬着東西的休閑桌。

桌子上擺放着的是幾本古籍,應是不小心被水打濕,紙面皺巴巴的,看着有些寒碜。

是時杜池散漫的聲音在桌子對面響起:“你家三妹幹的好事。”

“啊?”向墨聞言停下腳步,詫異地看向杜池。

沒了臺階可站,向墨的頭頂只到杜池的鼻尖。他不得不微微擡着下巴,迎上有些刺眼的陽光。

休閑桌大約一米來寬,兩人分別站在兩側,正好是令人舒适的社交距離。

但當其中一人沒有穿衣服時,情況就有些不一樣了。

向墨只看了杜池一眼,便不自在地收回了目光。

杜池低頭看了看自己,解釋道:“剛上來就看到三妹打翻了我的杯子,還沒來得及穿衣服。”

向墨就說三妹最近怎麽越來越神出鬼沒,敢情是開發了三樓的新地圖。他看着杜池說了句“抱歉”,又低頭看向桌子上的古籍問:“這是……”

“嘉靖年間的金剛經抄本。”

杜池說的每個詞向墨都懂,但連在一起卻讓他有些摸不着頭腦。

就像摩托車不符合向墨的氣質一樣,金剛經這種東西,顯然也不怎麽跟杜池相配。

眼神出賣了向墨,杜池主動說道:“跟我的工作有關。”

“工作?”向墨挑眉。

說起來,向墨早就發現杜池不是普通的上班族,每天都閑在家裏,像個無業游民。他本來毫不關心杜池的私事,但看着眼前的古籍,他還是沒能收起好奇的心思。

攤開的書本上寫着向墨參不透的文字,就如杜池這個人,也讓他捉摸不透。

“我是字體設計師。”杜池說道。

不知是不是陽光曬得後頸發熱,他扯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未幹的頭發,又道:“有些時候需要參考古書的字體。”

向墨從沒聽說過這個職業,憑着直覺猜測:“設計藝術字嗎?”

“不是,設計整個字庫。”

在杜池詢問向墨是否兼職開畫室時,向墨懶得多說,就回了句“不是”。

現在也是相同的情況,字庫明顯是個新鮮玩意兒,杜池卻沒有主動解釋,這說明他也懶得跟向墨多說。

這樣也好,向墨心想,本來他和杜池就不需要很熟。

“不過如果你需要藝術字,我也可以幫你設計。”

到底還是和向墨的淡漠不同,杜池又補充了一句。

“謝謝,不用。”向墨客氣地說道,“我也懂些設計。”

如果他真需要藝術字,完全可以自己動手。

“哦對。”杜池像是突然想到什麽,眼角浮起笑意,“你是藝術家。”

又是藝術家。

還好他今天沒加色情二字,但向墨還是聽出了調侃的意味。

要說生氣吧,又不至于。他假裝沒聽到這句話,自然而然地轉移話題:“你是學設計的嗎?”

“對。”杜池說道,“我在高中也學過美術,就是水平跟你比差遠了。”

向墨七歲便開始學畫畫,有天賦又努力,好些比他有資歷的老師,都不一定有他那個水平。

不過他現在才知道原來杜池并不是完全的外行。

“話說你怎麽會去看我的畫展?”向墨好奇地問道。

“哦,我當黃片兒看的。”

向墨:“……”

在向墨的認知當中,黃片兒至少應該是兩個人的互動。他深吸了一口氣,耐着性子道:“我只畫男性軀體,怎麽會是黃片兒?”

“對啊。”杜池又拿毛巾擦了擦後腦勺,“我喜歡男人。”

向墨聞言微怔,心想你這人怎麽不按套路出牌?

誰會這麽毫無預兆地向鄰居出櫃?

之前杜池在樓上“做運動”,向墨沒有注意來客的性別,加上他本就不關心別人的私生活,于是從沒想過杜池會跟他是同類。

這下氣氛就微妙了。

本來向墨已經适應了杜池明晃晃地露着他的腹肌,結果現在又莫名變得不自在起來。

杜池倒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樣,随意地把毛巾搭在肩頭,看着向墨道:“你不也一樣嗎?向老師。”

向墨被搞得不知該如何接話,不過就在這時,杜池揣在褲子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好歹讓向墨找到了緩勁的機會。

不一會兒後,杜池挂掉電話,對向墨說道:“羅胖邀請我們去試菜。”

“羅胖?”向墨愣了愣,立馬意識到杜池是在說對面餐廳的老板,羅洋。

在向墨搬進來之前,羅洋就在對面開餐廳,兩人認識了三年,向墨從來都是客氣地叫人“羅老板”。

羅老板經常邀請左鄰右舍去試菜,按理來說,他應該直接給向墨打電話才對,但這次他卻先通知了杜池,讓杜池叫上向墨。

什麽時候這兩人這麽熟悉了?

向墨莫名其妙地站在杜池房間門口等他換衣服,心想他的新鄰居好像是個社交恐怖分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