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的過去
“畫好了嗎？我趴累了。”
“快好了，你先別動。”
午後，不太寬敞的卧室裏，米色的窗簾拉開一半，陽光從玻璃窗戶照進來灑在床上，給床上男人肩背的棕色皮膚上鍍了一層金。
方裴正裸着上半身趴在床上，單手趁着腦袋，給方勉當人體模特。
今天方勉畫畫時遇到了一點困難，他要畫一個男人側趴着單手撐頭的動作，但下筆時總覺得結構不對勁。往常遇到這種情況他會到網上找素材，如果是不太重要的稿件也會用桌角的木質人體模型湊合一下找找感覺，但既然現在他身邊就有一個免費的完美模特，為什麽不用？
方裴的身材非常好，好到方勉想上手摸。
他的皮膚很細膩，在太陽底下的反光讓方勉聯想起光滑的石膏體。他的肌肉線條也飽滿流暢，結實健壯，蓄滿了力量，又不至于太過分讓人讨厭。他趴在床上時，腰線下塌，臀部卻頂起老高，方勉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往那個位置瞄。
但就是這樣一個肌肉男，卻長着一張相當無辜的臉，特別是他那雙下垂眼，睜大的時候仿佛随時都在向你撒嬌。
方裴發現了方勉頻頻掃向他屁股的目光，于是把手伸向褲腰：“要脫嗎？”
“不用！”
“為什麽不用？” 方裴有點失望地把手收回來，“你明明在收藏裏存了那麽多不穿衣服的視頻，卻不肯看我的。”
方勉臉頰一熱：“誰允許你偷看我的收藏夾了！我…… 我收藏那些視頻是為了畫人體肌肉線條的，那既然是畫人體，怎麽能穿衣服呢。”
方裴不滿噘嘴：“我也可以不穿褲子的。”
方勉咬牙：“你不許再講話了。”
“……”
不能跟方勉講話，方裴又無聊了，他一會兒擡頭看空氣裏漂浮的塵埃，一會兒卷弄自己的頭發，他躺在淺色的碎花床單上，像一大塊誘人的牛奶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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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勉畫得口幹舌燥，腦袋裏胡思亂想，嘴上也不那麽謹慎了，随口就問：“你們妖怪都像你一樣這麽好看嗎？”
方裴突然回頭，眼睛閃閃發光，不知道想到什麽了，他逐漸彎起嘴角，一邊的犬牙稍稍透出嘴唇，看起來非常俏皮：“當然不是，也有長得醜的。我的本體就很好看，所以變成人了也很好看。像葉幼稚那樣的，他要是妖怪，他的本體肯定長得很醜。”
“人家叫‘葉由之’，” 方勉斜了他一眼，手裏的畫筆不停，“怎麽扯到他了？話說你為什麽對他那麽大敵意，人家也沒怎麽着你啊。”
“你還替他說話！” 方裴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自從認識他以後你變得好奇怪，經常拿着小方塊傻笑，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瞎說什麽呢。”方勉思考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方裴口中所謂的 “小方塊” 指得是他的手機。
一直以來方勉都沒什麽朋友，他性格內向不主動，也不太會講話，在學校裏還有一兩個玩得好的，但大學畢業住進這間小公寓以後，方勉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他自己了，除開突然闖進他生活的方裴以外，最讓他感覺像朋友的，就是葉由之。
葉由之是個話痨，但并不讨人煩，他會時不時給方勉發一些養狗小訣竅，講話又風趣，總有話題聊，甚至在方勉不小心問到怎麽最近沒有新作品的時候，他坦然地告訴方勉自己寫不出東西了。
方勉感覺自己說錯了話，絞盡腦汁地誇他文筆好故事精彩他特別愛看。葉由之連發了好幾個哈哈大笑的表情包，接着給他轉了個八毛八的大紅包，說他很滿意，下次還來 “光顧” 他。
“我們用手機聊天，他總是講冷笑話，我就笑了嘛。” 方勉正說着，手機叮得一聲進了一條微信，他掃了一眼，正巧就是葉由之，但在方裴的眼皮底下他沒敢回。
“你們在外面遇見了要聊天，在家裏還要用手機聊天，你都沒有跟我聊過天……” 方裴越說聲音越小，他重新趴回床上，把腦袋埋進手臂裏，很受委屈的樣子。
“那我們現在來聊天。” 方勉趕緊丢了筆和數位板坐到床邊，“你想聊什麽？”
方裴擡頭，只露出一雙眼睛看着方勉，也許是因為被手臂擋住的原因，方裴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喑啞失真：“為什麽你從來不問我的過去，你不好奇嗎？”
方勉摸了摸鼻尖：“我問過的，你頭一次在我面前變成人的時候問過，你那時候聽不懂。”
“那後來呢？後來我能聽懂了，你為什麽不問？” 方裴追問，他緊緊盯着方勉的眼睛。
方勉避開他的目光：“這是你的隐私，你不說我就不會問。”
“我想說的，” 方裴慢慢挪過去，把腦袋枕在方勉的大腿上，這樣他就可以直視方勉的臉，“勉勉想聽嗎？”
方勉低頭看着方裴那雙琥珀一般清澈透亮的眼睛，忽然間覺得自己很傻，并不是蒙住眼睛太陽就不會升起，如果他撿到的是別人的寶貝，那遲早一有天會被要回去。
如果方裴要走，不管方勉知不知道他的過去，他都是要走的。
“想聽。” 方勉停頓了一下，“但是你得先把衣服穿好。”
方裴迅速起身把上衣穿好，又迅速躺下，像是很怕有人搶了他的位置似的。
“勉勉你肯定猜不到，我過去生活在離這裏很遠的地方，我和同伴們生活在一起，那裏的天空是純粹的藍，湖水是青碧色的，樹木很高很大，葉子翠綠，開出來的花鮮紅……”
方勉漸漸聽得入了迷，問他：“你們住在世外桃源嗎？”
“什麽是世外桃源？” 方裴沒懂，“反正跟這裏很不一樣。”
“那你是怎麽變成人的？”
“不知道，從某天開始我突然覺得眼前的世界變得不一樣了，我說不清楚，樹還是樹，水還是水，但我就是覺得不一樣了。”
方裴覺得自己大概還是沒有把人類的語言學好，他有很多想告訴方勉的，他想告訴方勉那天他睜開眼睛看見世界的茫然和困惑，想告訴方勉那天他的爪子踩在落葉上的奇妙感覺，還想告訴方勉他看見水中倒影時的新鮮與恍然，可他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最後也只能草草略過，直接跳到重點：“我問了長輩，他們好像一點也不驚訝，只是從那天起就帶着我一起修行了，又過了很多個春夏秋冬，突然有一天我睡醒以後就能變成人了。”
說完，他爬起來蹲坐在方勉面前，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能憑借這些只言片語自行領會這一切。
方勉并不是很能理解，但他假裝聽懂了，很深沉地點了點頭：“這樣啊。那…… 你叫什麽名字？不是我給你起的名字，你原本叫什麽？”
方裴嗷嗚了兩聲，方勉嘗試了幾次，但都是很怪異的音調，只好放棄了。
“所以叫我方裴就好了，我的人類名字就叫方裴。” 方裴很高興，湊到方勉身邊抱住他蹭了蹭，方勉不自在地推開他一些。
“可你為什麽要來人類的城市啊？我遇見你的時候你才剛學會變成人一個多月吧，人形都變不好，怎麽在這裏生活？”
“我偷跑出來的，” 方裴重新躺回方勉腿上，語氣随意又天真，“當時有好些修煉上百年的長輩要出來歷練，我好奇，就偷偷跟出來了。”
“就因為這個？” 方勉的心情有些複雜，一邊覺得怎麽能是這麽草率的理由，一邊又覺得這确實是方裴這只笨狗會幹出來的事，怪不得會淪落到流浪狗收容所。
但方裴卻說：“我是故意進去的。我不會跟人類交流，但是肚子很餓，找不到食物吃，翻了好幾天垃圾桶後發現了那個地方，就是你說的…… 什麽收容所。我觀察了一段時間，那裏的人類不怕我，會給我吃的。”
這話方勉聽着很心酸：“那你怎麽不回去呢？是不會法術回不去嗎？”
“能回去啊，可為什麽要回去？我才剛到人界沒多久呢。”
方勉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問出了那個他最想問卻一直不敢問的問題：“所以，你會在這裏留多久呢？” 直到說出這話的時候他才發覺自己的嗓子幹得厲害。
方裴笑了，他伸手撫上方勉的臉頰，像撫摸初春的花那樣溫柔：“你想要我留多久，我就會留多久。”
方勉撇嘴，握住方裴的手腕：“什麽叫我想你留多久，你住在我家又不是因為我。” 你是為了騙吃騙喝，有個舒服的地方住，有個鏟屎官伺候你才想住進來的。
“就是因為你。” 方裴順勢把他的手拉到臉頰上蹭了蹭，“我在收容所裏住得很好，不會輕易靠近陌生人類，但是你不一樣，勉勉，你需要我。”
方勉嗤笑道：“你在說什麽呢？” 到底誰需要誰？
方裴舒服地閉上了眼睛：“我雖然不能跟人類交流，但是可以感受到你們的情緒。你那天來到我面前的時候，我感覺到了，你很需要我。”
方勉的笑容凝固在嘴角，他仿佛被定格，眼睛都不會眨了，直到方裴把臉湊近了觀察他，他才慌忙逃回椅子上坐下，拿起壓感筆在數位板上匆匆畫了幾下才發現筆拿反了。
“你怎麽了？” 方裴擔憂地看着他。
方勉伸手揉眼睛：“沒什麽，好像眼睫毛進眼睛裏了。”
“我看看。” 方裴下床湊過去。
“不用，揉一揉就好了。” 方勉背對着方裴低頭揉眼睛，直到兩只眼睛都揉得紅彤彤的才松手，方裴還想上舌頭幫他舔，方勉簡直哭笑不得。
“你的過去是怎樣的？” 方裴捧着臉蹲在方勉身邊，等着聽他的故事。
“我的過去……” 方勉沉默了。
“我們怎麽那麽倒黴攤上你這個親戚……”
“什麽書本費，你不就是想錢？你吃我們的喝我們的還敢要錢？要不要臉？”
“別賴在我們家了，求求你了你快點走吧……”
陳舊腐敗的記憶在腦海裏一閃而過，方勉摸了摸方裴的腦袋，笑道：“沒什麽好說的，就是讀書上學，然後畢業，再接着就遇到你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