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不會走的
人類是可怕的生物。
方裴在剛啓智時長輩們就常常這樣對他說,但方裴一直不以為意。
在所有的食肉動物裏,人類是最脆弱的,他們沒有鋒利的牙齒,沒有尖銳的指甲,沒有禦寒的皮毛,甚至連最重要的咽喉也毫無遮擋地袒露着,方裴一口就能咬死他們。
所以方裴對化形并沒有什麽執念,人類的城市也想來就來了,方裴自信能保護好自己,不受傷害。
但現在方裴知道了。
人類的确是很可怕的生物,可以對仇人笑臉相迎,可以和沒有感情的人結婚,可以許諾下明知道不能遵守的諾言。
以前他不懂,現在他已經很明白了。
怪不得長輩們把去人界稱為 “歷練”,怪不得做人要 “修行”,因為真的很難。
方裴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他只是喜歡方勉,想跟方勉一直在一起,想讓方勉也喜歡他,這有什麽不對?
做人太累了,他們把一份 “喜歡” 分門別類放進無數個小格子裏,每個都有各自的名稱,絕不混用,對寵物的 “喜歡” 在左邊,對戀人的 “喜歡” 在右邊,方裴不過是弄不懂擺放規則,就要被無情地指責。
“所以你并不真正愛我,我們也不是戀人。”
方勉這樣對他說。
方裴想要為自己辯解,但是他好像又不會說話了,嘴巴開開合合好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最後只能一遍又一遍重複相同的話。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你…… 方勉,我真的很喜歡你……”
但是方勉無動于衷。
他把一把備用鑰匙塞進了鞋架最底部的夾層,然後告訴他:“鑰匙放在這裏,如果你想好了,随時可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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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裴絕望了。
這個世上怎麽會有這麽狠心的人?
如果小狗犯錯,主人可以用鞭子教訓他,小狗很聽話,小狗會改。
但是方勉直接趕他走。
“我不會走的。”
方裴不哭了,他用手背狠狠蹭了兩下眼睛。
“這裏是我的地盤,如果你敢帶第二只狗回來,我就咬死他。”
整整一個星期,方裴沒有再跟方勉說過一句話,他始終維持着狗的形态,蹲在遠離方勉的牆角,那一塊沒有地毯,也吹不到空調暖氣,但他就是倔強地蜷縮在那裏,像獅子盯着獵物那樣死死盯着方勉的背影,甚至連晚上也不肯休息。
有一次方勉半夜起來上廁所,睡在床邊地毯上的方裴立刻驚醒,跳起來跟到廁所門口守着。
但方勉還是一個人出門去了。
在一個毫無征兆的傍晚,他對方裴說要出去一個晚上,要很晚回來,或者可能不回來,狗糧在廚房,讓他自己去吃。
方裴想跟他一起去,他接連跑出門三次,都被方勉攆回了家。
“你不能去。”
方裴眼睜睜看着方勉的臉在狹小的門縫裏越來越窄。
門關上了,方勉從外面上了鎖,留方裴一個人蹲在漆黑的玄關。
方勉鎖上了門,站在門口靜靜等了片刻,他沒有聽見裏面傳出狗叫或者狗爪撓門的聲音,看來方裴應該是放棄了。
他把頭頂的羊毛帽往下拉了拉,裹緊羽絨服,朝樓下走去。
方勉要去參加高中同學聚會,他本來是不打算去的,以前也一直沒去過,但這一次的同學聚會請到了他們高中的班主任王怡曼。
當時方勉也是無意中點進了高中同學的聊天群,看到有人提到了王怡曼的名字,從進群以來從沒說過一句話的方勉第一次發言,問:【确定王老師會來嗎?】
班長回:【我問的,她答應了。】
方勉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打出第二行消息:【什麽時候聚餐?加我一個。】
這時候有人調侃道:【方大畫家不愧是王老師最喜歡的學生,以前聚餐從來不見影的,這次居然主動要加入,哈哈哈……】
很快其他同學也跟着追問。
【方勉你不是去了 X 大美術系嗎?應該畢業了?在哪高就啊?】
【哈哈哈我現在在網上搜你名字是不是會出來一大串名畫?】
【哎對了,方勉你知道肖豫這次來不來?你跟他關系不是最好了嗎?我聽說他上個月回國了……】
方勉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聚餐的飯店不太遠,坐地鐵半個多小時就能到。
晚高峰時地鐵裏人很多,方勉站在靠門的位置,身體随着列車的運行輕微搖晃,他看着玻璃上的倒影,開始出神。
方勉的高中生活不算凄慘,至少現在回想起來,快樂的記憶要占得更多,其中一半歸功于班主任王怡曼,另一半就要歸功于肖豫。
方勉的文化課成績從高中開始就不太好了,但也不是墊底,每次考試都穩定在中下游,他個子不高,也不愛說話,每天縮在班級後面的座位上,不是發呆就是做自己的事,大部分時候都是在畫畫。
有一次,他上課時在草稿紙上畫畫,被突然出現在窗外的王怡曼發現了,王怡曼把他喊到了辦公室。
方勉當時吓得半死,他連上課回答問題都會怕到掌心出汗,更何況是犯錯了去班主任的辦公室。
但出于意料的是,王怡曼并沒有責怪他,而是問他,想不想學美術走藝考這條路?
方勉記不得自己當時是怎麽回答的了,多半也是語無倫次地道歉,保證以後再也不畫畫了。
“不畫了?畫得這麽好為什麽不畫了?” 王怡曼平靜地說,“你在書上和作業本上畫的畫我都看到了,有這麽好的天賦怎麽能浪費?”
方勉怔住。
王怡曼是第一個說他有天賦的人。
她笑着對方勉道:“你別慌,也別怕,我知道你家裏的情況,你只管說想還是不想,其他的事情我來處理。”
很快,下課鈴響了。
方勉恍惚地走出辦公室,恍惚地回到教室,等他回神的時候,自己已經在王怡曼丈夫開的藝考美術班裏上課了。至于費用問題,王怡曼幫他申請了學校的助學金,方勉一分錢不用出,什麽都不用做,就可以學習畫畫了。
在美術班上課一周後,方勉終于想起來向王怡曼道謝,他誠惶誠恐,不明白這世上為什麽會有人平白對另一個陌生人這麽好。
王怡曼卻說:“這有什麽,不過是在我先生的畫室裏添一把椅子的事,能不能考上大學還得看你自己。”
“方勉,這個世界不善待你,你不能也跟着糟蹋自己。”
“好好念書,你沒有第二個 17 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