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木頭
天快黑的時候，楊家小院在諸多人等的努力下，已經煥然一新。
不但那些該修補的已經修補好該清掃的已經清掃好，甚至新砌的竈臺內已升起了炊煙，空氣裏彌漫着人聲和食物的香氣，讓這座小院再次充滿了生氣。
楊安在燒火，楊萍在做飯做菜，小小的身影在竈臺前車轱辘一般的轉動着，不時指揮楊寬加大火力之類，在這竈臺前，楊萍似乎有了那麽幾分指揮若定的大将風範。
“萍萍可真能幹！”
“是啊，以後要是哪個小子娶到她，可是有福了……”
一兩名宋家家丁經過一天一起幹活，已經格外熟絡起來，現在活兒已經幹完正在院裏的火堆前取暖，看着楊萍小小的身影忙碌的樣子，由衷的道。
即便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但像楊萍這麽能幹的小丫頭，卻也依舊不多。
楊萍明顯聽到了這些贊嘆，小臉上有着得意，宋佳雯便在一旁豎着眼睛看着楊萍，居然有那麽點嫉妒，因為她覺得自己的風頭都被搶走了。
劉影青和那幾名兵油子并不在這裏，因為先前，楊毅刻意讓幾劉影青和那些兵油子們還有一些家丁，跟着自己一行回西區去将一些行禮已經宋家不要的家具搬運過來。
楊全林在宋家樓內，望眼欲穿的等着。
除了早上喝了兩碗稀粥之外，到這會兒天都快黑了，他還水米沒粘牙。
不是他不餓，事實上他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只是這飯，他實在是不會做，就連簡單的洗碗，都打碎了好幾只碗，做飯就更是不敢嘗試，楊毅等人中午又沒回來吃，他又哪裏來的飯吃？
餓急了的楊全林悲哀的發現，原來做飯，似乎不比立志救國救亡來的容易。
聽到有人回來，楊全林忙躲到了樓上。
看着一群兵油子跟楊毅等人回來搬運東西，看着劉影青跟楊毅熟絡的像是親兄弟，楊全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楊毅明明昨天才來城裏，怎麽這麽快就跟一群兵油子好的像是能同穿一條褲衩了？
楊毅上樓，拿了一套宋福財等人的舊衣裳讓楊全林換上，并囑咐道：“不想被抓的話，就把嘴巴閉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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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黨的主力部隊遭遇重創，楊全林又和總部失去了聯絡，但他依舊在這城內發展出了幾十名成員，當然現在都被一鍋端了。
能在幾乎一無所有的情況下做到這點，楊全林靠的不是武力和槍口，而是他的言語——那些理想和對未來的幻想。
可以說，言語是楊全林或者所有革命黨們最具有威懾力的武器，現在楊毅要他把嘴閉上，就等于是廢掉了他唯一的武器。
楊全林沒有反對，因為他知道自己要是反對，這家夥說不定就又會是一拳砸過來。
當然更多的還是因為他知道楊毅要他閉嘴是想幫他，現在他的畫像已經遍布全城，街頭上四處都有軍警特務在對他進行搜捕，一旦他離開宋家小院，就有被抓住的危險。
在宋家小院躲着雖然暫時還算安全，但終歸不是長久之計，能待在楊毅楊寬兄弟這樣的高手身邊，無疑會安全許多。
一群人搬着各種家具和行禮去往楊家小院，楊全林穿着宋家家丁的衣裳臉上故意抹了些髒灰，扛着一張桌子低着頭跟着隊伍行走而去，劉影青等兵油子們絲毫沒發現隊伍中多出了一個他們不認識的家丁。
“老劉，今天怎麽這麽有功夫又是幫人修房子又是幫人搬家的啊？”
有巡警憲兵甚至是特務等跟劉影青相熟的調侃道，每每此時，劉影青就會摟着楊毅的肩膀道：“幫我兄弟搬家呢，我兄弟剛剛從鄉下來，哥兒幾個以後關照着點啊！”
楊毅便點頭哈腰的笑着給那些巡警特務或者憲兵散煙卷求關照，謙卑且憨厚就跟每個剛剛進城的鄉巴佬一樣，除了楊全林楊寬，估計沒人知道這謙卑憨厚的面孔下藏着多少心機與計算。
至于那些不認識的看到一群兵油子跟着隊伍一起，壓根就不會湊過來，沒有誰能想到一個他們差點将整個省城都翻過來都沒找到的革命黨，居然混跡在一群兵油子隊伍當中？
搬來的東西，全都堆進了各個房屋，所有人都在院子中就着火堆上的大鍋吃吃喝喝，大鍋裏的肉片白菜随着水汽翻騰，在醉人的酒香裏，劉影青等兵油子們和宋福財等家丁們開始拼酒，誰也沒有注意到楊全林已經再次消失不見。
“老弟，來城裏有什麽打算沒有？要不來軍中混如何？”
酒至半酣的劉影青摟着楊毅的肩膀噴着酒氣道：“有哥哥我罩着，你又是宋小姐的朋友，郭少肯定也會關照你，別的不敢說，吃香的喝辣的那是一定的！”
楊毅沒說破郭嘯坤可不會因為宋佳雯而關照自己，絕對恨不得弄死自己這事，只是指指楊寬楊安楊萍道：“要是我從了軍，那我弟弟妹妹誰養活啊？”
“那倒是……”
想着自己這些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從軍沒問題，可楊毅卻要養活三個弟弟妹妹，靠着那點有等于沒有的饷錢不得餓死人才怪，也不再勸。
酒足飯飽，賓主盡歡，劉影青等兵油子們醉醺醺的去了，走前一個個将胸口拍的咚咚作響，讓楊毅有事盡管找他們，別的不說，百八十個兄弟，那是随叫随到。
“劉哥，你們慢點走啊！”
楊毅站在院口揮手作別，直到一行人走出老遠這才回頭。
楊寬收拾了些剩飯剩菜端進屋給楊全林吃，楊安楊萍在收拾殘局，宋福財等人見好就收早就走了，宋佳雯孤零零的坐在火堆旁，一雙大眼睛不時的瞅着楊毅。
“我送你回去！”
楊毅說，看着宋佳雯身上的褂子上沾染着一些泥塵的痕跡，有些歉然的問她累不累。
“手都起水泡了！”
宋佳雯揚起一雙嬌嫩的手給楊毅看，一個小小的水泡映着火光，看着應該不很疼，卻像是在炫耀，表達功勞。
楊毅便憨厚的笑着，眼見四下無人，輕輕吹了一口說不疼不疼。
宋佳雯揮拳便打，笑罵你當我小孩子哄呢？
在村裏或者很多地方，不懂事的孩子摔倒了擦破了的時候，大人們便吹氣這麽哄，往往孩子們就會破涕為笑。
屋內吃着殘羹剩飯的楊全林看着楊毅無趣的逗樂宋佳雯，癟嘴看着楊寬道：“你大哥別的本事我多少是見識了一點，但這哄喜歡的姑娘開心的手段真是不堪入目啊——你居然會輸給他！”
楊寬便氣惱的瞪着楊全林，心說又不是我一個人輸了，郭嘯坤，還有那麽多喜歡佳雯的學長學弟，不也都輸了？
“也對！”
楊全林勉強認可了楊寬的說法，半晌憋出一句話來：“佳雯小姐看起來又漂亮又聰明，可惜是個瞎了眼的！”
楊毅已經送宋佳雯出去了。
天已經黑了城裏卻并不算太黑，四周的房屋裏總有燈光映着積雪，只是街頭的人很少，除了那些巡邏的巡警和憲兵偶爾走過，幾乎沒什麽人。
楊毅走的筆直，帶着那麽幾分目不斜視的味道。
宋佳雯豎着眼睛直瞪他，如同瞪着木頭，可木頭從來不會有反應，于是楊毅也沒有。
真是個木頭！
宋佳雯悻悻心說，有些氣惱的捏着楊毅的手道：“沒看見我的手好凍啊？便宜你了！”
楊毅便哦哦的答應着，牽着冰涼的小手前行，模樣居然很害羞，也有惶恐。
“真不知道到底人家是女孩子還是你是女孩子！”
宋佳雯氣惱的撅着嘴說着，楊毅便低眉順眼的聽着，感覺到那逐漸溫熱起來的小手內的水泡，不忍去想象那些水泡在某天全都變成了連片的老繭是個什麽樣子。
倒是宋佳雯沒有想這些，俏臉上憋着開心的笑，身邊的人對別人來說是木頭，卻是她的珍寶，現在，她将自己的珍寶握在手心裏了。
省城雖然有大片的貧民窟和富人居住的西區，但實際上并不大，楊家小院距離宋家的住處，也不過就幾裏路。
即使走的再慢，依舊很快就到了。
遠遠看到自家房屋，宋佳雯便有些惆悵，雖然她還牽着他的手，卻已經開始想念。
“等我有錢了，我就去跟年叔提親！”楊毅忽然開口。
宋佳雯頓時俏臉羞紅，知道原來自己想着，他也是想着的，只是沒說而已。
“那你什麽時候會有錢？”宋佳雯問。
楊毅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會努力，因為從小，他們一家都努力的活着，從沒懈怠過，到現在卻依然沒有錢。
“省城的糧油店都是我在經營，這兩年也攢了些私房錢，要不要借給你些做本？”宋佳雯柔聲道，有本錢，賺錢總會容易些的。
楊毅看着宋佳雯，這是他喜歡宋佳雯的地方。
“這次我想靠自己，我需要證明我能讓你過上好日子才行！”
楊毅道，當年大旱，地裏沒收成，他帶着弟弟妹妹都快要餓死的時候，是宋佳雯拿出自己的私房錢偷偷給他，他們一家才活了下來的。
那次他接了，因為要活，這次，他需要靠自己，他需要确定自己能讓宋佳雯過上好日子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