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幕後 世子恐怕知曉了什麽

馬車不疾不徐的行駛, 彎檐處四角墜的裴府木牌嘩嘩作響,車廂內男人斜躺在寬闊的長榻上,手持白瓷藍底繪梅的酒杯, 呷口進嘴, 細細品咂其中香氣。

狹長的眼尾掃着一側避他如蛇蠍的女人, 眸底深邃覆暗,忽而眼皮垂下, 耳邊傳來女子裙裳的摩擦聲, 以及她跪下時蒲團被用力擠壓後的沙沙聲, 安靜許久,聽見她說,蓉兒替你們報仇了…

恐怕她是又哭了,聲調顫抖的厲害, 斷斷續續的前言不搭後語,他是後來才捋順明白, 該是去蘆雪庵時巧遇範氏,察覺異常後尋到了背後之人, 其中艱難不言而喻,最後,女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伴着一聲劃破長空的利箭聲, 她死在了長生燈前。

猛然驚醒, 粗喘着氣坐起身來, 手中酒杯摔落到地,環顧一周,馬車上已經沒了人。

承德等在外頭,聽見聲音掀開簾子道,“聖上請您入宮。”

兩日前, 嘉康帝的護法道士又死了一個,且留有的活口被審訊出來,竟然是太子,聖上本欲重罰,但架不住皇後一族拼命施壓,此事便不了了之。

裴堯被禁足,一衆跟随武臣不敢輕舉妄動,再者文臣擅言論,他們也比不過,所以,聖上又坐不住了,這才急急召他入宮。

太極宮中,嘉康帝剛打完坐,服用了煉化的仙丹後神清氣爽,見他來閑适的擺擺手,叫人賜座。

頭戴珊瑚頂冠身穿寶藍色一品麒麟補服的男子卻屈腿跪下,額頭點地,雙手舉高,大聲道,“臣枉費聖上的厚望,請收回虎符。”

“臣自請駐守邊疆,永世不得回京。”裴堯手中捧着的赫然是掌控三軍的青銅虎符。

嘉康帝沒料到他會弄出這麽一手來,本以為小小的教訓能令之越來越忠誠,熟料被反将一軍。

“愛卿這是何意啊?”上首帝王的臉色猶如陰雨天的電閃雷鳴,絲毫沒有征兆。

裴堯将後背屈的更低,及至匍匐,聲音悲怆哀鳴,“臣一介武夫,于朝堂之上屢次受太子黨口誅筆伐,唯有對聖上的一腔濡慕之心唯以匹敵,但…”

“臣實在不知犯了何錯被聖上禁足自省…”

話中不見怨氣,反而讓嘉康帝察覺到其中的真和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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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監沒料到這麽多日還能被倒打一耙,忙解釋道,“聖上所批閱的奏折缺失,難道世子真不知犯了何錯?”

不待他答,嘉康帝怒道,“什麽時候輪到你個奴才說話了?”

大太監驀然驚慌,抖着腿跪倒在地不斷求饒,“聖上息怒,聖上息怒…”

嘉康帝卻是親自下了禦臺将裴堯扶起,男子順着力氣微微起身,在垂頭處陰狠的望向仍跪地求饒的太監。

“聖上,呈上的奏折最終都是經過太子手中,論說多與少,臣怎會清楚?”

一句話讓太監抖如糠篩,砰砰砰的磕頭,如今嘉康帝還能不明白這話其後的含義可就是個傻子了,轉過身撫掌大笑起來,“是啊,朕不知,愛卿也不知,但你個奴才卻知道,恐怕是那個孽畜指使你的吧?”

“來人啊,将他拖出去五馬分屍…”

帝王一聲令下,必定伴着血腥。

“愛卿啊,這陣子朕真是發現了,根本就離不開你,禁足便解了,另行封賞。”

裴堯再次跪地謝恩,聽得聖上道出這次着急召他來的目的,“在民間尋找這兩種生辰八字的道士,速送進宮來。”

“謹遵聖命。”

出太極宮,捏了捏眉心,酒勁兒未過,眉間發緊,沒走出多遠被人攔下,“喲,這不是走狗裴世子嗎?”

說話之人身穿華服,是皇後一族的廢物點心,靠父母蒙蔭混吃等死,這樣的人敢挑釁他,皆是因為身後還站着個男子。

太子于淳負手而立,身着五爪蟒服,聞言假模假式的斥責道,“住嘴,崇陽王世子豈是你能辱罵的,滾一邊去…”

裴堯行禮,拜聲太子殿下。

于淳倒是一貫儒雅作風,溫和道,“孤正要回府,你可要去看望雯兒?”

“她已被剔除族譜,不再是裴氏人,臣憑何去看望?”裴堯立在他不遠處,兩人目光相碰,其中火花四濺。

“哦,原來是這樣。”于淳緩步靠近,袍尾金線映在地磚上折射出五彩的光,“聽聞府上還有位姚表姑娘,你與她可有關系啊?”

哼…

“殿下玩虐樂伶的事情,明日臣便會在朝堂如實上奏。”

看背後那些靠賣女求榮的氏族會不會驚掉下巴?

尤其想看那個好二叔的臉色?

太子早在多年前就自立府邸,散退幕僚後,幹脆直接召喚新入府的江南瘦馬來,一側等着玩新鮮的表弟口出狂言,“即便那裴堯真上奏,聖上又能說什麽,哼,不過人倫而已。”

殿中還有另外兩個同族的表弟,皆是色上心頭,“聽聞那江南瘦馬纖腰細柳,輕輕一折就彎了,且是用精純藥物溫養而生,身帶異香,沁人心脾啊…”

于淳一聽,撚了撚手指,驅去溫良的外表,眼底現出殘暴來,伺候的随從立刻明白,主子今日心情不佳,怕是要捅出人命,立刻命侍衛守好周圍,勿要讓哪位嫔妾闖進去擾了興致。

裴堯出宮後,直奔兵部處理堆壓下的公務,直至夜深才滿覆寒霜的回府。

換去常服後站在窗前望着清漪院的方向,承德在身後禀,“範氏已經送回蘆雪庵,并下了餌,只等魚兒上鈎。”

“另外,太子今日召集幕僚,欲派人前往邊疆秘密殺害六殿下,卻最終改為二殿下,不知為何?”

如今聖上只剩下三個兒子,一個身患重病,一個,哼…

“讓他回來,游戲該結束了。”

“是。”臨下樓梯之時,承德猶豫着回頭又禀句,“爺,還有件事…”

他真是和表姑娘犯沖啊…

略微帶着谄媚道,“表姑娘臨下馬車之時,将您懷中的手帕取走了…”

越往後聲音越小,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卻不能阻止,若真觸犯表姑娘,恐怕他的命根子就真留不住了…

砰的一腳踹上來,承德內心哀嚎,他這腿招誰惹誰了啊…

“滾出去。”裴堯低吼一句,取了酒壺踢開窗,掀袍跨坐在窗棂上,踩着整片梅林飲起來。

殿中冰冷,不知是春是冬,割破女人後背的利箭聲響在耳畔,還有輕微的悶哼聲,被萬箭穿心的他怎會不知箭尖紮入皮肉時的疼痛,呵,她那麽愛哭,怎麽能忍?

卻是半天沒傳來啜泣聲,随後聽見有人走到長生燈前,站在女人身旁,像是收起了弩.弓,說道,“俞姑娘,你破壞了我的計劃,但那些都可以不去計較,只要跟我回去,日後定獨寵你一人。”

女人的聲音冷淡,夾雜着痛苦,“你做夢。”

“呵,那我就在這兒要了你,受傷的美人更得我心…”說罷,伴随着衣袍的摩挲聲,男人笑聲越發猖狂,忽而笑聲戛然而止,聽他低咒一聲,“你膽敢刺殺我?”

是匕首落地的聲音,男人徹底被激怒,“好啊,想死就成全你,燒了這個破地方,供奉的什麽鬼東西…”

“遵命,太子殿下。”

裴堯眼中布滿血腥,太子,我與你不共戴天,深仇雪恨,定加倍奉還。

不遠處的清漪院中,俞寄蓉是晌午回來的,簡單洗漱後,焚香淨手将自己關在房間裏,每年她爹娘和姨父姨母的祭日,都會抄寫一卷往生經燒掉,以求佛祖護佑。

夜深幾許,手腕有些酸,用冷水洗了把臉,繼續抄寫,至破曉時,披上鬥篷往梅林深處焚燒掉,站起的時候望見南冠居的窗外似乎有人,細瞧之下恍惚又是看錯了,轉身回去院子。

早起喝過宛白取回來的牛乳,攏上帳子補眠,自從知道姨父姨母并不全是因她而遭受劫難,心結解去很多,背負着那些恩怨過活,已經徹底壓垮了她的後背。

這一覺睡到日落,碳火烘的暖和,秋白扶她起來時還覺得不冷,随意披了個紗白的褂子,坐腳踏上吃烤地瓜,黃橙橙的瓤太甜了…

“唔…”俞寄蓉想起件事,“對了,秋白姐姐,把昨日給你的那個手帕燒掉…”

“啊?好端端的為何燒掉?再者,姑娘在哪兒找回來的啊?這貼身手帕落入男子手中可不得了…”

俞寄蓉撇了撇嘴,正是那個混賬王八蛋的狗男人手裏,“不論那些,燒了吧。”

秋白不舍,這雙面繡很是精美好看,“白瞎了啊…”

宛白見她明顯精神好,察出端倪,“姑娘怎麽感覺通透了不少,不似之前成日裏心事重重?”

“難道是因為裴公子快要科考完,欲來府上提親了?”

她之前不喜裴公子,是因為他看不見姑娘在府中的處境,甚至有時還不能明面上的幫助姑娘,可世子爺不同,甫一回來那幫奴才就明白情勢,想她現下出去都會被喚上一聲宛白姑娘,但,世子爺對姑娘未免太過粗暴,不如裴公子溫柔…

遂也能說出這般打趣的話來了,以前都是秋白喜歡這樣說她。

俞寄蓉卻沒了以往被打趣時的臉紅,反而面色發白,對了,表哥即将高中,那麽距離求親的日子就不遠了…

她到底該怎麽辦?

若是臨時反悔,傻表哥會很傷心吧?

得尋個差不離的說法,但是,她心儀表哥啊,想與表哥一生一世…

手指碰了碰唇,仿佛那個男人瘋狂的虜獲還在,閉上眼,有些痛苦的想,她都已經失去清白,談何嫁給表哥一說…

如今那幕後之人還未明朗,她要親眼看着那人死才行。

“你們覺得會是誰?”俞寄蓉将事情前後說明,詢問她倆的意見。

秋白皺着眉細思,有些不确定,“應該不是裴大人吧?這麽多年可是從未納妾,與夫人亦是恩愛…”

宛白直截了當,“咱們府上除了他哪兒還有第二個男人,再者若不是世子爺屢得戰功,保住世子之位,肯定是那厮占便宜。”

這話也對,也不對,庶子要想繼承王位,也需有所建樹,裴大人這麽多年一直是工部侍郎,未有功勳,難以立王。

那麽範氏到底要庇護的是什麽人呢?

靜夜沉沉,浮光霭霭,蘆雪庵中的靜室亮着燭火,纖薄明白的窗紙上剪出兩道陰影,一高一矮,男子摟着懷中女子,手指輕拍安撫着她,低聲問,“怎麽這麽快就暴露了?”

女子面露慚愧之色,“世子恐怕知曉了什麽?”

又發誓說,“即便他拿劍逼迫我,也絕對沒有說出你的事情。”

男子嗯了聲,忽然問,“你的腿怎麽回事?”

“信陽師太替我做了假肢,穿上後就能跟以前一樣走路,之前怕你擔心,所以就沒告訴你。”

“那麽說,你一直都在騙我?”男人語氣驟降,“怪不得不讓我碰…”

女子似乎沒料到會這樣,驚訝着擡起那張臉,濃妝豔抹來幽會,眼尾的細紋卻難掩她老去的事實,“你,你…”

男子倏然松開她,嫌惡的擦了擦手,“早受夠了,若不是想利用你殺了裴堯,我才不會跟你虛與委蛇。”

“沒了利用價值,你就去死吧。”

女子垂下手,仿佛臨死前的掙紮,“我的女兒和兒子,都死了嗎?”

男子連看她一眼都嫌髒,“千人騎萬人跨的□□,怎配生下我的子嗣…”

回憶如潮水洶湧,她十二歲被這個男子買下,十四歲生下女兒,正值豆蔻年華他說要将她帶回府中,熟料老夫人不同意,便偷偷讓她做了世子的乳母,本以為會照料看顧女兒,卻不想他說女兒得了重病,需要送去南方将養,要她好生呆在府中,這一呆就是十年,期間無數次的夜裏被召去與他歡愛,她以為,只要有了兒子,就一定會留在他身邊。

他的正室夫人多年無子,這才令她铤而走險,初時他是高興的,抱着兒子高興的喚她柔娘,她亦是高興,只是一場陰謀即将到來…

他說,要讓她們的兒子登上世子之位,首先就是要殺了夫人一家,她照做了,下藥的手在抖,但為了私心和愛人的雄圖大業,她決定将一切礙眼的人都除掉。

如裴堯所說,最終,她得到了報應。

終身摯愛把他視比自己生命還重要的人,最終殺了她。

翌日,裴堯睡至很晚才起,去宮中告假的承德回來說,“裴大人掩人耳目去了蘆雪庵。”

呵,他的好二叔終于露出本來面目,隐藏這麽多年的野心,終是按捺不住了…

“是時候讓二嬸看清他的真面目了…”

承德領命。

自從被裴氏剔除族譜後,裴韋瀚便帶着張凝芙回到岳父府上生活,正巧時不時的能碰上太子微服,他想在奪嫡大戰中占得幾分先機,好為日後的官途晉升做準備,幾次見面太子都頗為和氣,只是重要的事情還是交給岳父大人,這讓他有些不爽。

晚間回到正院,見妻子正在吃葡萄,便抱着人親吻一番,說道,“你去與岳父大人說說,下次讓我也進書房參事,我的能力你知道的。”

張凝芙對于他無一不應,隔日便去求見父親,父親關懷她的身體,前些時候因為裴家傷了胎氣,回來靜養許久才恢複,“父親,韋瀚說也想為太子效力,您多照應啊…”

張凝芙的父親張棟久居官位,就讨厭這樣的小白臉,可當初女兒死心塌地像被勾了魂似的非要嫁給他,本想栽培栽培也能像個樣子,但女婿做事太過陰毒,令他不喜。

“男人之間的事情,你就不要摻和了,去找你娘親坐坐吧。”張棟将女兒支開,轉眼叫裴韋瀚進來,坐于書桌後的臉上嚴厲,“今日早朝你可知裴世子上奏了什麽?”

他一個小小的侍郎只能在殿外行禮,并不可能參與內殿的早朝,如此一問,想必是與他有關,難不成,範氏的事情洩露了?

“女婿不知。”

裴韋瀚臉皮很厚,根本瞧不出端倪,張棟只能說道,“太子在府邸虐殺樂伶,已經死了十幾個,這就是你當初為裴雯選的路…”

虐殺樂伶?

太子竟然有這樣的偏好?這種隐秘的不能被外人知曉的事情,若交給他去辦,豈不妙哉…

終于找到讨好太子殿下的方法了…

張棟見他面上絲毫沒有擔心之色,心中的巨石更加壓的密不透風,此等無情無義之子,怎會真心對待她的女兒。

“你這幅高興的模樣是為何?”

裴韋瀚一時失态,很快恢複過來,拱手奉承道,“有岳父大人在,想必太子殿下不會對雯兒怎麽樣,我只是再想,這次女婿找到對付裴世子的方法了…”

“哦?說來聽聽…”

裴韋瀚上前去如是這般的說道。

沒想到張棟突然一拍桌子,怒氣道,“此法太過陰損,我是絕對不會向太子舉薦的,你回去吧。”

被轟出去的裴韋瀚望着天上的太陽,眯眼笑出聲,日後他一定會成為人上人,成為崇陽王。

太子昨日頑的太晚,幾位表弟也是沒鬧夠,非要搞個宴會,見見貴女的風範與樂伶到底有何不同,便深夜進了正妃徐葭的院落,一番恩愛後,撫摸着美人的脊背,舔了舔唇,有些不滿意她的表現,索性推開她坐起身,背對着她吩咐,“如今梅花正盛,辦個小的宴會吧。”

徐葭猜測太子有事,便立刻起身答應下來。

不想太子這吩咐來的太急,“就後日吧,別總是請那些嫡女,沒意思透了,這次換個口味,庶女吧。”

這意思還是要選人進來?

庶女能頂什麽用?

恭送到門口,聽着太子盯着遠處又說,“崇陽王府上有位姚表姑娘,務必要請過來,明白嗎?”

“妾身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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