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在牽他的手
李書錦表情僵了僵,她知道沈至歡刀子嘴豆腐心,說這些只是想讓沈至歡愧疚而已,卻沒想到這人竟然真的不在意別人的死活。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讪讪道:“…表姐果真變了許多。”
沈至歡垂眸看她,沉聲道:“也許是吧,那你以後要小心些,我可不是每時每刻都能容忍你的。”
李書錦倏的擡眼看她,而沈至歡說完這些,便移開目光,懶得再同這群人做這些你來我往的口舌之争。
她伸手拉住了陸夜的手腕,帶着他朝門外走去。
走到一半,忽而停了下來。
陸夜任她拉着,見她停下也沒有抽回自己的手。
“還有,那個丫頭,倘若不按我說的處置,那就大理寺見吧。”
随即又掃了一眼旁邊的沁蘭,道:“沁蘭,你就在這裏等人過來,看着他們打,我倒要看看誰敢手下留情。”
沁蘭福了福身子,道:“是,小姐。”
沈至歡說完便拉着陸夜走出了院子。
晚風靜悄悄的吹着,不遠處傳來幾聲蟲鳴,飛蛾盲目的撞擊着石柱上的燈罩。
陸夜一言不發的跟在沈至歡身後,目光緊緊的盯着那只抓着自己手腕的手。
她的手指勻稱纖長,卻扣不住他的整只手腕,又白的像雪,同他手形成了鮮明的顏色對此,衣袖輕薄的布料偶爾會擦過他的手掌,有點癢,又有點想讓人一把抓住把它留在手裏。
她的手是溫涼的,而他的皮下是沸騰的血液。
他在牽他的手。
Advertisement
僅僅是這個簡單的認知就讓陸夜的呼吸急促起來,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夏季的夜裏,愛欲在不停的膨脹,猶如烈火燎原。原野之上,所有飽含愛與期待的風穿過高聳入雲的山林,抵達驚濤湧起的海岸,再掠過山川河海,長街村鎮,然後化成了繁華的上京城裏,安慶候府的,一個讓他不知今夕何夕的沈至歡。
沈至歡卻在此時停下腳步,松了手。
涼風掠過他的手腕。
那塊潔白的軟帕被她捏在手裏,細致的擦拭着方才捏他手腕的那只手,慢悠悠的問他:“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陸夜稍稍動了動方才被沈至歡拉過的手,食指蜷起摩挲了下方才被沈至歡觸碰到的地方,道:“沒什麽打算,今後如何,全憑小姐吩咐。”
沈至歡走在他前面,小徑兩側的花枝擦過她的肩膀。沁蘭留在了李豔芬那,如今這小徑上只有他們兩個人。
“李書錦剛才說的你都聽見了。”
陸夜目光冷了冷,并不做回應。
沈至歡側頭看他:“問你話呢。”
陸夜這才道:“奴才不知道她是誰。”
沈至歡挑了挑唇,嗤道:“繼續裝。”
陸夜抿了抿唇,隔了半天才道:“如果真的有人想對付奴才,不管奴才在哪都逃不過的,小姐不必費心奴才的去處了,就讓奴才呆在這吧。”
沈至歡輕聲笑了兩下,對他的話不做認同也并不否認,停住腳步回頭看着他道:“你以為我身邊是那麽好待的?分明救了我,卻說不定還為此搭上性命,真就甘心如此嗎。”
陸夜道:“為了您,奴才什麽願意的。”
沈至歡面上并不屑于這些花言巧語,心裏卻十分受用,她居高臨下道:
“你不會當真以為我會因此感動而對你另眼相看,從而在我心裏占一席之地吧。"
陸夜跟着停下了腳步,在她面前低着頭,道:"不會。"
"奴才也從沒那麽想,小姐您金枝玉葉,奴才不配。"
沈至歡這才翹起唇角,顯然是對他的回答很滿意。她擡眼,目光從他寬闊的胸膛攀岩而上到他俊朗的臉,然後對上他那雙收斂的鋒利的雙眸,聲音低緩柔和:
"不過,你若是不怕,我倒是可以……允許你待在我身邊。”
留下一個明知他圖謀不軌的人在身邊。
這是什麽意思,沈至歡沒有明說,陸夜卻清楚的明白。
幽深漆黑的眸子像是一瞬間光亮起來,渾身的血液都開始躁動沸騰,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再開口時,嗓音已有些暗啞:"奴才不怕。"
他話音略一頓,像是在思考着措辭,隔了一會又繼續道:"就算為您死了,也是奴才……夢寐以求。"
沈至歡身邊配的護衛其實有很多。
同陸夜一批進來的那群人嚴格來說根本算不上護衛,挑着些身強力壯的來打雜也算是多一道防線。守在她院子周圍的多是訓練有素的死士還有身手過人的普通護衛,她除卻偶爾會遇上幾個不知死活的登徒子,尋常也用不上這些人,次次出去,随便挑幾個也就罷了。
能固定貼身跟着她的,至今還沒出現過一個。
此外就更別提能貼身伺候的小厮了,她家小姐似乎天生對“男人”比較抵觸,認為他們多數都又髒又臭,尋常都是不會搭理他們的。
所以此刻,喜春看着跟着小姐進門的高大男人,一時失了語,站在原地直接愣住。
“小姐,這,這是……”
沈至歡瞥了一眼自己身後的陸夜,看着沁蘭理所當然道:“愣着做什麽,我讓你給他安排地方是沒聽見嗎?”
喜春反應過來,咽了咽口水又偷偷掃了一眼沈至歡身後的陸夜,結果正好與他對上目光。
高大的男人站在門邊,男人許是心情不錯,在同她目光對上的時候,竟然緩緩咧起嘴角笑了起來,然而那張俊美的臉上卻找不到絲毫讓人覺得親和的東西,甚至叫人覺得毛骨悚然。
“……!”
喜春連忙移開目光,磕磕巴巴應聲,又轉言道:"是,奴婢這就去……,小姐您餓不餓,奴婢現在就叫人傳膳吧。"
沈至歡搖了搖頭,道:"不必了,你派人去看看沁蘭那邊怎麽樣了。"
"是,小姐。"
喜春從房裏退出去,沈至歡便只剩沈至歡和陸夜兩人。
沈至歡半靠在椅背上,神情慵懶的揉着自己的太陽穴,看着有些許的疲憊,纖細白皙的手腕上仍挂着那那碧綠的镯子。
陸夜按耐住心底的興奮,朝沈至歡走近了幾步,喉結上下滾動,試探着開口道:“小姐,奴才此前曾學過幾個為人疏解疲勞的法子,就讓奴才給您按按吧。”
沈至歡緩緩擡眼,目光落在他身上,意态有些疏淡,紅唇微微張合,還沒說出什麽來,沁蘭便從外面走進來。
她給沈至歡請了個安,道:“小姐,事情已經辦妥了。”
沈至歡放下手臂,注意力從陸夜轉移到了沁蘭身上,她道:“那倆有什麽表示嗎?”
沁蘭道:“小姐都親自發話,她們自然只能在旁邊看着,那賤婢一直在叫,指甲摳地板都摳出血了,身上的流的血也弄了她們一院子。”
沈至歡聽着卻還覺得心裏堵得慌,她又問:“死了嗎?”
沁蘭搖了搖頭,道:“被拖走的時候應當還有一口氣。”
沈至歡道:“去派人看着她們倆,要是誰敢擅自給那丫鬟送東西,去的時候不必管,回來的時候才讓人抓住送到李書錦院子裏去,人證物證都在,就說是管教不嚴,送她去抄兩個月佛經。”
沁蘭翹起唇角,道:“奴婢遵命。”
沈至歡這才稍稍解氣一些,目光一轉看見了還站在一旁的陸夜,他對上她的目光,揚起笑容來。
沁蘭一來,她倒是沒什麽心思同他說什麽了,皺了皺眉道:“你也下去吧。”
陸夜神色不大好看,道:“小姐……”
沈至歡不喜別人忤逆她,冷眼掃了過去:“廢話什麽,我讓你出去。”
陸夜抿了抿唇,垂下頭道:“……是”
闌珊其實嚴格來說,是李書錦的丫鬟,上會李書錦過來送板栗糕帶的那個丫頭就是闌珊,沁蘭和沈至歡提了她才想起來,怪不得她看闌珊總覺得好像見過似的。
李書錦去分家之前,闌珊是伺候她李書錦的,後來李書錦走沒有帶她,闌珊就又去李豔芬那當梳頭丫鬟,這回李書錦回來,闌珊就又回去她身邊。
如此一來,也就不奇怪李豔芬為何這樣護着這個小丫頭了。
她對李書錦就像對親女兒一樣,沈至歡毫不奇怪,只要李書錦流露出一絲一毫對這小丫頭的喜愛,李豔芬就不會對這小丫頭坐視不管。
沁蘭不知自己壞了陸夜的事,繼續同沈至歡道:"這次打板子的人是奴婢指的,那小蹄子下來直接沒站穩,出了不少血,奴婢親眼見着她從南門被趕出去,這回總不至于再被李氏護着了。"
而沈至歡卻不知想起了什麽,又興致缺缺起來。
她起身坐在梳妝鏡前,将耳環放在妝臺上,嬌小的珍珠泛着柔和的光,鏡中的美人散着青絲,雪膚烏發,聞言嗯了一聲,神色看不出多少情緒。
沁蘭察覺到沈至歡的情緒變化,問道:“小姐,還需要奴婢去做什麽嗎?”
沈至歡搖了搖頭,道:“将來我要是出府了,父親,還有二哥三哥都都守在邊疆,動辄就是一年半載不回京。這偌大一個候府,可不就是李豔芬的天下了。”
“這樣的話,也未免太可笑了一些,沈家人賣命的賣命,賣身的賣身,在府裏享清福的竟然是個同我們毫無血脈聯系的村婦。”
沁蘭見不得她用“賣身”來形容自己,臉色帶着傷感:“小姐……”
沈至歡搖了搖頭,嘆息道:“恐怕這樣才是真正的笑柄吧。”
“我如今說是教訓她們,不傷筋動骨又算得了什麽?”
沁蘭替沈至歡将耳環收起來,出聲安慰道:“奴婢倒覺得,将軍雖然對沈氏多有縱容,但等您出府以後,未必會讓李氏來管家業。她又沒個一子半女,再怎麽都是個外人,到時候奴婢估摸着要麽二少爺三少爺回來一個主持家業,要麽把沈氏也接到那邊去。左右是不會留她一個人的。”
其實沁蘭說的也不無道理,但沈至歡仍舊覺的心裏堵得慌,她就是見不慣李豔芬這種小人得志的樣子。
夜色深重,月亮高高的懸挂着。
镂空的雕花木窗裏洩出幾絲光亮,不大的暖閣裏燃着昏黃的燭火,房裏放了個矮爐,藥湯沸騰發出一陣一陣的聲響,屋裏響起兩人低低的說話聲。
蘇嬷嬷是跟了李豔芬十幾年的老嬷嬷,她坐在榻邊,給滿臉淚痕的闌珊重新遞了一張帕子,緩聲安慰道:“夫人也是沒有辦法,你就拿着這些銀子去置辦着土地房産吧,也足夠你安身立命了。”
闌珊拭了拭眼下的淚,一張清秀的小臉上布滿了淚痕,哽咽道:“可…我舍不得小姐,小姐過的太苦了。”
蘇嬷嬷嘆了口氣,贊同道:“小姐的命是苦,同樣是小姐,待遇卻天差地別,處處都要被四小姐壓一頭。”
“這也沒辦法,誰讓四小姐才是夏夫人的孩子呢?”
闌珊身上有傷,只能趴在床上,聞言臉上透出幾分怨恨來:“她沈至歡不過是空有一張皮囊罷了,心思歹毒,傲慢嬌縱,這樣的人我只恨她不早點死了算了!”
蘇嬷嬷并未做反駁,順着道:“別這樣想。你看,她就是再美,再尊貴又能怎麽樣?不過是在我們面前逞逞威風罷了,到時候等她入了宮,還不得夾着尾巴做人。”
闌珊低下頭,不滿道:“可她再怎麽,也至少會是個妃子……”
蘇嬷嬷搖了搖頭,道:“…好歹是四小姐,誰讓人家命好呢。”她說到這,話音略一頓,忽然壓低了聲音,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的鄭重:
“你實話跟我說,今日你撞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嗎?”
蟲鳴聲穿透紗窗傳進來,同沸騰的湯藥一起,顯得房裏越發寂靜。
闌珊捏緊了帕子,別開臉躲過蘇嬷嬷的目光,道:“當然不是。”
蘇嬷嬷顯然不信,她低頭看着闌珊,道:“你那點小心思以為我看不出來嗎?今日得虧有人救了她,要是真出事了,你這條賤命誰也保不住。”
“小姐知道你是為了她好,但今日你也太莽撞了,你是小姐身邊的丫頭,要是出事了此事必會徹查,老爺也不會善罷甘休的,到時候別說是你,夫人小姐都得遭殃!”
闌珊臉色白了白,手指有些僵硬,嘴上還在否認着:“……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當時根本沒去考慮後果。
當時她從廚房裏出來,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臺階上的沈至歡,她仍像往常一樣那般美麗又高貴,可她越這樣,闌珊心裏就越讨厭她。
惡意逐漸沸騰,一步一步燃燒掉理智。
她竟也不知怎麽了,腦子一懵,只想着這人消失了才好,直接就沖了過去。
現在想起來仍有些後怕。
一邊遺憾沈至歡仍舊在候府耀武揚威,又一邊慶幸還好沒有引發太慘烈的後果。
“好了,我也不能在這待太久,所幸只打了你三十大板,傷的雖重卻也不是沒救了,你自己要按時吃藥,平常多注意些。”
闌珊還沒從那份後怕裏緩過來,聲音悶悶的:“知道了,你也趕快回去吧。”
蘇嬷嬷站起身來,去矮爐旁替闌珊把滾燙的藥汁到出來放在她床邊才邁步離開。
門吱呀一聲又關上,只剩闌珊一個人的房間顯得越發寂靜。
她有些費勁的伸手将蘇嬷嬷帶來東西拿過來,粗略的數了數,裏頭少說也有八十兩銀子。
她家小姐向來大方,從不會苛帶下人,平日裏也是溫溫柔柔的沒有架子,可就是這樣的人,因為失手打碎了個簪子就要被送出去兩年,回來之後也要處處被沈至歡羞辱。
若她家小姐真是“表小姐”也就罷了,身份擺在那裏也沒辦法,可偏偏……
又思及自己眼下的處境,她就越發厭惡沈至歡。嘆了口氣,闌珊放下東西,慢吞吞支起身子端起了藥碗。
還沒入口,忽而覺得有些許不對。
她停下動作,看着四周。
房間不大,蘇嬷嬷走的時候也帶上了門,蟲鳴依舊在繼續。
沒什麽異常。
闌珊低下頭喝藥。
一陣涼風掠過耳畔,寒意從尾骨升起,她還沒做反應,胸口就忽然一涼。
低下頭看去,銀白的劍刃沒過血肉,鮮血一點一點的滲出來,染紅了了一片衣襟。
這怎麽了……
她顫抖着,雙手失力,藥碗砸在地上。
疼痛終于後知後覺的侵襲過來,闌珊瞪大眼睛,張開嘴巴想要叫出聲來,長劍卻從她的胸口抽出來,然後猛地一下刺入了她的喉嚨,根本不給她叫出聲的機會。
嗓子裏還為叫出的呼喊,只餘一聲扭曲的咕嚕聲,血漿翻湧而上,從嘴角緩緩留下。
人還沒死,血液已模糊的她的眼睛。
“不……”
黑衣人面色冷峻,思及自家主子的以牙還牙的性子,又從外面尋了塊幾近四尺高的巨石,擡起,對着闌珊的臉,在她恐慌驚懼的目光忽然一松手——
房內徹底安靜了下來。
黑衣人這才翻身跳窗,回去複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