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可能的
沈至歡對沈家軍這幾個字毫無印象。
她試圖去看陸夜的反應,陸夜卻伸手将她的帷帽上的輕紗撥下來,主動的緩聲問她:“要去看看嗎?”
沈至歡抿了抿唇,應了一聲:“…那去吧。”
僅僅憑借着她這什麽也想不起來的腦袋是怎麽都不夠的,可是關于欺騙她這個懷疑,一切都太微妙了,她不知道該從什麽地方懷疑起,也不知道自己對陸夜到底應當是什麽态度。
陸夜的自然反應讓她失望,可也讓她覺得慶幸。
關于他們的過往,她允許陸夜對她有所欺騙,因為人性如此,因為很愛他,所以她會試着去努力理解他。但這種欺騙必須限定在一定範圍之內,否則…
沈至歡沒再繼續想下去,因為如今的一切都是她沒有确鑿根據的,憑着那極不靠譜得直覺猜想的,她一想就容易跑的很遠,但興許沒有必要想的那麽嚴重。
不過片刻,陸夜就帶她來到了靠近城郊地區,還沒靠近就聽聞一陣烏雲壓鏡般的馬蹄聲,沉悶的踩在地上,兵革撞擊的聲音偶有發出,随行衆兵個個神色肅穆,氣勢驚人。
周邊的人多數都是年齡不大的男孩,還有一些來看熱鬧的葉康百姓,人群裏不時響起驚呼聲,沈至歡和陸夜坐在馬上,他們站在一處巷子口,這裏可以直接看見好像走不完的隊伍從自己面前經過。
她再往前看,可見不遠處為首的,正中間的坐在馬背上的青年,他脊背直挺,身材颀瘦,有一種少年人的清淩,但寬闊的肩膀上又好似的确有能號令諸軍的力量。
沈至歡看不清他的臉,她站在這裏只能瞧見他的背影,還有一點點的側臉,能看出他的皮膚很白,日光照耀好像泛着光一樣,唇角緊繃着,下颌線利落又鋒利。
隐隐的懷疑是懷疑,沈至歡仍舊認為自己只是一個孤女,所以即便有所懷疑,她也不會認為自己跟他有什麽關聯。她只是遠遠的隔着輕紗看着那人,有點出神。
但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輕風輕輕掠動沈至歡面前的輕紗,陸夜握着她的手,問她:“歡歡,我們來的正好。”
沈至歡回過神來,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
陸夜握着她的手微微緊了一些,沒有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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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大軍仍在緩緩的行進。
沈至歡看的有些無聊,她也不懂自己當初為什麽就要陸夜過來看看,如今看了好像也沒什麽用,她可能是江南的人,就算遇見熟人也是應該在江南,而是葉康。再說了,這個世間姓沈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她微微低下頭,有點想離開了。
就在這時,她模糊聽見身後傳來一聲短而急促的聲音。
那個聲音沈至歡沒有聽清楚,好像是“笑”這種類似的音,在人群喧鬧裏極不明顯。
沈至歡一聽見就立馬回過了頭,身後是個有些僻靜的小巷子,地上長着點青苔,一眼看過去就望到了頭,幽深靜谧,哪有什麽人。
陸夜也跟着回過頭看了過去。
他問:“歡歡,怎麽了?”
沈至歡皺着眉,僅僅的盯着身後的小巷,問:“你剛剛有沒有聽見……”
沈至歡說了一半,才發現自己形容不好那個聲音,這兒實在是太嘈雜了,別說是她剛才聽見的那個模糊的音,就算她聽到一句話又能如何呢。
這周邊的每個人幾乎都在說話。
沈至歡搖了搖頭,道:“也沒什麽。”
陸夜也沒有多問,只道:“那在看一會我們就回去吧。”
沈至歡低低的嗯了一聲。
而就在身後的巷子裏的轉角處,沁蘭正在被連尤死死的捂住嘴巴,連尤的力氣大的難以想象,沁蘭的口鼻都被他緊緊的捂住,身體亦絲毫不能動彈。
她死死的睜大眼睛,淚水不自覺從眼角流下來,沾濕了連尤的手指。
巷子內的靜谧與巷子外的喧鬧好像是兩個世界,時間一下子被拉的很長,心髒極速的跳動着,所有的得見自由的,還有使命完成的希望一寸一寸的化成絕望。
她發不出聲音,甚至連拼命掙紮都做不到,連尤的手臂仿佛是鐵铐一般。
就只有不到半臂的距離。
她就能看見她的小姐,她只要稍稍轉個身,哪怕是伸出一只手來,如果她的小姐在往這裏看,不是手也沒關系,一片衣角也可以,讓她注意到。
小姐會來看看的。
如果她可以發出聲音的話,她要去大喊,小姐,那是你的哥哥。
你看看我,我是沁蘭。
可是她甚至連一句嘆息都發不出來,她只能在心裏祈禱與乞求。
求你,求求你小姐,你去喊一聲,去前面讓他看見你。
那是你的哥哥。
你如果發出聲音來讓他聽見,他一定會認出是你的,你只要讓她看見你或者聽見你的聲音就好了。
求你。
讓他看見你吧。
那麽的近,如果他走了,那世間那麽大,下一回再遇見又該是什麽時候。
可是她沒有一丁點反抗的機會。
沈至歡收回目光不再看下去,轉頭跟陸夜道:“我們回去吧。”
陸夜應聲,道:“好。”
駿馬疾馳,走的是跟沈樂然完全相反的方向,馬蹄聲噠噠的踏的地上,陸夜将沈至歡緊緊的攬在懷裏,風掠起沈至歡吹散的長發,同陸夜的發糾纏在了一起。
沈樂然的長相并不是冷冽剛硬的,他的五官相對柔和,如果忽略他一身堅甲,倒是像上京城裏張揚肆意的美少年,而此刻,他面色沉冷,顯得疏離冷淡。
沈樂然坐在馬上,過了葉康前面仍有許多路要走,上京城幾乎都已經翻遍了仍舊沒有她妹妹的蹤跡。
順着越和山的那條河一路找了幾個月,仍舊一無所獲,前幾日傳過來說,在一個小漁村曾出現過一個來歷不明的漂亮女子,但那兒的人多數都不肯多言,甚至直接否認,這話還是從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嘴裏說出來的,信不信的過還是兩說。
父親總是說沈家男人都很廢,起初他還不服氣,如今看來确是如此。
母親早逝,長姐薨于深宮,唯餘一個妹妹,他們也沒能保護好她。
二哥常年征戰,年近三十尚未娶妻,家中女眷如今竟無一人,多年為皇室賣命,落的一身傷病,此次擊退外敵後,周譽勢必會将他們全部召回京,物盡其用之後,也該放權讓位了。而這就是外表光鮮的沈氏一族。
沈樂然走着走着,忽然似有所感,回了一次頭,後面烏壓壓一片,極不起眼的,他遠遠的看見一匹疾馳的馬,馬上坐了個黑衣男人,将前面的人擋了大半,唯能看見顏色柔和的裙裾在風裏飄蕩。
沈樂然收回目光,一旁的顧槐也回了回頭看看沈樂然在看什麽,但什麽也沒發現,他問:“樂然,怎麽了?”
沈樂然搖了搖頭,道:“無事。”
千山萬裏,綿延無休。
自從發現藥渣被偷偷換了以後,沈至歡就覺得自己同陸夜之間好像悄悄的生了一層隔膜一樣,她實在是做不到像之前那樣毫無保留的信任他了,甚至她總是在想,除了藥,陸夜還騙了她什麽。
沈至歡不是一個特別會掩藏自己喜惡的人,她同陸夜親吻,燕好的次數沒有以前多了,只要一想起那些被換的藥渣她就沒有興致。
但她不知道這些,陸夜都是否有所察覺。
但陸夜對她還跟之前一樣,甚至要比之前更好,他跟她說話好像變的越來越小心了,會格外注重她的喜好,就連陪她的時間都比以前要多了一些。
自從知道藥渣被換以後,沈至歡就沒有喝過那種藥,每次她都會借口放一會,然後趁丫鬟或者趁陸夜不注意的時候倒掉。
陸夜應該也沒有發現過。
就這樣過了幾天之後,某一天的深夜,陸夜突然在她耳邊道:“…歡歡,再等幾天我們就回江南好嗎?”
沈至歡赤條條的在他懷裏,身上還沒有清洗,有點粘膩,她抱着陸夜的腰,手指輕輕的戳弄他腰上的的肌肉,問:“怎麽突然說起這個了?”
陸夜的手順着她的脊背下滑,道:“沒有突然,我想了好幾天了,我喜歡桐洲,你也喜歡,我們一起在那慢慢的老去不好嗎?”
沈至歡有些困了,他蹭了蹭陸夜的下巴,道:“那樣你會不會不方便,我不想每天都見不到你。”
陸夜笑了出來,他拍了拍沈至歡的背:“不會,我要跟你每天在一起。”
跟沈至歡每天在一起。
這是他的願望。
沈至歡道:“你不要鬧,還是大事重要。”
可到底什麽才是大事呢。
在他心裏,只有沈至歡才是人生大事。
他的一生都在被迫前行,一開始是為了活下來,後來是為了不辜負別人的期待,為了太傅和母後的遺願,這麽多年過去了,其實這一切都是虛無缥缈的。
權力,財富,地位好像都唾手可得,可是他并不想要,所以當這些東西放在他手裏的時候,才輕飄飄的像一片羽毛,風一吹就沒有了。
唯有沈至歡落入他懷裏的時候,才有從虛空落地的,沉甸甸的真實感。
他笑着說:“哪有什麽大事。”
沈至歡打了個哈欠,跟陸夜說會話之後覺得更困了,她迷迷糊糊的答:“你是太子呢,要當皇帝啊,你不要皇位了嗎。”
眼前片刻的歡.愉實在是太容易使人沉溺了,他什麽都改變不了,可他真的好想沈至歡永遠都能這麽溫柔的看他,會乖順在他的懷裏,真的有這種可能嗎。
他那麽倒黴,不會有的。
陸夜輕輕的吻了吻沈至歡的額頭,然後在她耳邊輕聲道:“不當了,也不要了。”
可沈至歡已經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