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京

溫印是被馬車颠簸醒的。

睜眼的時候,馬車正驟然停下了下來。

一側,黎媽臉色微變,“二小姐,像是馬車陷到坑裏了……”

當下時局不穩,侯府又在京中出了事,這一趟從定州回京的路上,但凡有個風吹草動之類的,黎媽的一顆心便都要提到嗓子眼兒。

溫印才從夢中醒來,夢裏喜綢高挂,紅燭搖曳的場景與眼前黎媽說話的一幕交織在一處,耳邊也仿還是先前夢裏的喜樂聲與爆竹連連。

溫印微怔。

若不是黎媽先前那聲“二小姐”,她恐怕還一時沒反應過來方才是在做夢。

好真實的夢……

所思即所夢,無外乎會夢到剛才的場景。她這一趟從定州回京,原本就是因為天家一道旨意到了永安侯府,讓她同病榻上的廢太子李裕成親沖喜。

由着平素的冷靜,溫印斂了思緒,在黎媽說完話後,溫印輕“嗯”一聲,修長的羽睫輕輕眨了眨,一雙美目裏似是不經意間便藏了春光與韻致。

溫印從小就生得極美,即便身着湖藍色的緞面錦襖,并着厚厚的狐貍毛披風,都能襯出肌膚凝雪,顏若舜華,唇如蔻丹。

馬車裏還燃着碳暖,溫印這幅才剛睡醒,睡眼惺忪的模樣,臉頰上還挂着淡淡紅暈,額頭也留着些許方才夢裏滲出細汗,說不出的撩人心扉。

一側的黎媽都看呆了去。

二小姐是侯府嫡女,身份尊貴,從小就被老夫人和侯爺捧在手心,若掌上明珠。二小姐的婚事,老夫人和侯爺也一直慎重,千挑萬選,不曾遷就。想着人對了,就是婚事遲些倒也無妨。

早個三兩年的時候,二小姐的外祖母婁家老太太忽然病了一場,想念外孫女了,婁家遣人來京中接二小姐去定州小住。

婁家老太太的病時好時壞,二小姐走不開,就這麽一直在定州留了下來。這一轉眼,二小姐便都過了成親的年紀。

Advertisement

老夫人讓她這趟去定州,原本是想接二小姐回府的,但誰想剛至定州,就聽聞京中變天的消息,永安侯府在其中受了牽連,天家竟下旨,給二小姐和病榻上的廢太子賜了婚。

聽說這廢太子只吊了半口氣在,連床榻都下不了,二小姐若真嫁過去,恐怕過不了多久……

黎媽眉間愁容攏起,她怎麽能不擔心?

溫印卻沒看黎媽,只随手拿起一旁的書冊低頭翻了起來,神色泰然,眸間也平和未見慌亂。

翻書聲中,馬車外有禁軍侍衛的聲音傳來,“二小姐,馬車陷進雪坑裏了,還請二小姐移步。”

黎媽撩起簾栊一角往外看了看,外面的雪還這麽厚……

溫印正好擡眸,黎媽壓下眸間憂色,輕聲道,“二小姐,老奴先去看看,您在馬車中別下來了。冬日裏官道上的風烈,二小姐又去南邊有些時候,怕也習慣不了這京中的氣候,仔細別染風寒了……”

黎媽是府中的老人,一直跟在祖母身邊伺候,處處細致穩妥,祖母才放心讓黎媽來接她。

溫印握着手中書冊,喚了聲,“黎媽。”

黎媽回頭,“二小姐?”

溫印輕聲道,“稍後過問一聲就是了,馬車該怎麽走就怎麽走,這是禁軍的差事,要想辦法也是他們自己想辦法,我們等着就好。他們願意擡便擡,我們不下馬車,也不跟着一道在雪裏走。他們若是問起,你就說我怕冷,我若是病了,他們也不好交差……”

黎媽恍然大悟,“老奴省得了。”

簾栊撩起的時候,溫印輕輕瞥了一眼馬車外。

一連下了幾日大雪,官道上都被厚厚的白雪覆蓋,也沒有見旁的馬車往來。

遠處的枝頭都被積雪壓彎,近處,大雪的痕跡更是沒過了随行禁軍的膝蓋。這樣的天氣,連走都不好走,更勿說過馬車。

若不是京中一直在催,這群禁軍侍衛也不會這麽着急趕路……

婚期定在這月的二十三日,眼下已經二十一了,禁軍不敢在路上耽誤,所以大雪沒膝也要趕路。

但這是禁軍急的差事,又不是她要急的。

這次京中變天,安王李坦以外戚陶家通敵叛國,混亂超綱為由逼宮,借清君側的名義軟禁并架空了天家。

若非禦史臺霍老大人一頭撞死在金殿上,血染了雕着龍紋的大殿宮柱,李坦礙于名聲,始終沒敢在風口浪尖上邁出這最後一步。

但李坦很聰明。

他以天家的名義下旨廢黜了病榻上的太子,自己做起了東宮。

東宮是日後的天子。

他做東宮,日後便可名正言順登基,抹掉早前的一筆……

李坦登上了儲君之位,第一個針對的就是永安侯府。

溫印的祖父曾與李坦的外祖父交好。有這樣一層關系在,溫印的祖父過世後,李坦一心要想得到父親和永安侯府的支持。

溫印曾聽父親同祖母提起過,李坦雖然天資聰明,表面謙虛,但實則心氣高,心術不正,手段又陰狠,若他是太子也就罷了,若不是,永安侯府同他走動過甚,日後恐受牽連。所以父親并未站在李坦這一邊,也更沒想到,李坦會借長風和東陵交戰的時機逼宮,讓朝中和軍中都措手不及……

李坦心氣高,也睚眦必報。

她是溫家唯一的女兒,當初李坦想要得到永安侯府的支持,還曾找父親求娶過她,那時父親正好借外祖母病重為由,讓她去了定州。

此事外人并不知曉,但李坦心知肚明。

永安侯府于李坦,便一直如芒刺在背。

這次李坦以天家的名義賜婚,又特意讓禁軍接她回京,就是赤.裸.裸得羞辱永安侯府。美其名曰沖喜,實則是拿永安侯府在朝中殺雞儆猴,也彰顯了對廢太子李裕的寬宏大度,以此堵住朝中悠悠衆口。

不止如此。

李裕的母親很早便過世了,十一月二十三是李裕母親的忌日……

什麽樣的惡毒用心,才會專程挑李裕母親忌日當天,讓病榻上的李裕大婚的?

李坦的心胸狹窄,容不下人。

他想要看到的,無非早前讓他不如意的人,如今各個不如意。

這樣的人,有心術,有手段,卻少了帝王氣度,即便日後登基,皇位也未必能坐得長久……

溫印思緒間,黎媽已折回了馬車。

不過片刻的功夫,黎媽的臉已經凍得通紅,腳上也都濕透,大雪的痕跡沒過了黎媽的膝蓋處。上了馬車許久,黎媽都未緩過來,一面搓着手,一面微微顫着聲音,朝溫印說道,“馬車陷進雪坑裏了,官道上的雪太大,根本看不清路,就算真有辦法将馬車從雪坑裏推出來,只怕也過不一時半刻,馬車又會陷入另外的雪坑裏。瞅着模樣,他們是光想着回京交差,方才還真打算問問小姐的意思,想讓小姐跟着下馬車,同他們一道走這一段路。老奴方才按小姐說的同他們說了,路上雪那麽厚,小姐怕冷,下不了馬車,也走不了,若是小姐染了風寒,他們擔不起這個責任,眼下倒是沒人吭聲了……”

溫印颔首,看向黎媽時又柔聲道,“鞋襪都濕了,先就着碳火烤幹,別着涼了。”

黎媽應好。

溫印說完,又重新低頭翻着手中書冊打發時間。

看着二小姐這幅清冷模樣,黎媽眼眶有些發紅,“好好的,怎麽就攤上這樣的事……老奴聽說病榻上的人都快死了,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這不是将人往火坑裏推嗎?”

溫印指尖微滞,低聲提醒,“黎媽,隔牆有耳,這還沒牆呢,外面都是人……”

黎媽一時糊塗了,連忙噤聲,只是眼中再度氤氲。

二小姐是她看着長大的,是主仆,也親厚。如今除了眼睜睜看着離京中越來越近,她卻什麽事都做不了……

黎媽眼中淚光閃爍。

溫印放下書冊,從袖中拿出手帕遞給黎媽,“別哭了,黎媽。”

黎媽看她,“二小姐……”

溫印溫聲道,“如果哭有用,這一路就不會有這麽多白骨了。”

黎媽怔住。

溫印繼續道,“祖母常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看起來壞的,未必就真是壞事。快到京中了,到處都是耳目,切記言多必失。”

黎媽木讷點頭。

這些時日在路上,黎媽一直覺得二小姐同早前有些不同了,眼下,她終于想起二小姐是哪裏不同了。

二小姐是老夫人一手教養大的,在京中的時候便大方端莊,是京中貴女的典範。

這兩三年,二小姐一直在定州侍奉外祖母,同在京中時相比,大方端莊不減,更多了幾分遇事不慌,沉穩從容的氣魄……

溫印方才如此說了,黎媽沒再出聲。

溫印.心中在想旁的事。

京中變天,永安侯府身處漩渦中心,不會安寧,家中應當還有事瞞着她。

不是婚事,而是旁的事……

但溫印一時猜不到。

出神裏,溫印又莫名想起早前那場夢來。夢裏滿眼的紅綢喜慶,唢吶聲聲,但她沒見到李裕。

同她拜堂的是一只大公雞,取義“吉”字。

而廢太子李裕本尊,才剛滿了十六,牙齒還沒長齊……

溫印.心中輕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