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耳光
溫印也沒察覺, 明明每一刻都過得很慢,但怎麽就到了第二日拂曉的。
清維上閣樓的時間,見她還坐在案幾前, 幾乎沒怎麽動過,“夫人?”
溫印轉眸看她, “回來了嗎?”
她一直在等着,臉色稍顯疲憊, 清維搖頭,“還不曾。”
溫印淡淡垂眸, 掩了眸間失望。
“奴婢來看看夫人, 夫人一宿沒睡?”清維上前。
溫印沒應聲。
清維端了熱茶給她, 她不僅一夜沒睡,水也應當沒喝兩口,清維放下茶盞,“夫人,真不讓人打聽下宮中的消息?”
溫印搖頭,“宮中那邊別人打聽了,清維, 你同黎媽說一聲,讓黎媽去趟侯府,昨日是初一宴, 爹肯定入宮了, 宮中有什麽消息,爹多少是知曉的。讓黎媽去侯府問一聲,這樣快。”
她在離院, 離院這處讓人去侯府是常事。
平日裏缺些東西也是黎媽往來侯府去取的, 通過侯府便不算打聽宮中消息。
可如果連爹都不知道李裕的消息, 那就另當別論,不是什麽好兆頭了。
清維應聲,“好,奴婢這就去,夫人,您還是先睡會兒吧,要是殿下稍後回來該擔心了。”
溫印轉眸看她,“我再等等,等晌午有消息再說。”
離院往返侯府要時間。
黎媽眼下就去,就算立即回,也差不多要晌午前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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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清維福了福身,而後踩着階梯蹬蹬蹬下了閣樓。
溫印端起剛才清維送來的熱茶輕抿了一口,口中沒那麽幹澀了,目光又落在案幾上被堆得高高一摞書冊的紙頁。
這堆東西是李裕在用,溫印沒怎麽看過。
自從早前讓寶燕扔了那些話本子後,她沒太關注過李裕在看和在寫的東西。
溫印拿開上面壓着的書冊,下面是厚厚兩摞紙。
其中一摞清一色寫着“忍”字,溫印記得爹也同他說過,要稍安勿躁,忍也要忍過去,這些都是是李裕的字跡,不是要緊的書信,所以沒燒,他是留着自己看的。
溫印好奇輸了輸張數,剛好是主苑走水,他們搬到賞梅閣這日開始的,一張都不差。
溫印越發覺得,她平日裏關注李裕的不多。
這每一個忍字都是鐵筆銀鈎,李裕年紀不大,對他來說不容易。
等這摞紙頁放下,還剩一摞。
溫印抽出其中一張,但看了一眼溫印便愣住。
全是‘溫印’兩個字。
溫印逐一看去,心底好似鈍器劃過一般,她原本已經坐了一宿,覺得沒有情緒波瀾了,但眼下又被漸漸打亂。
這摞紙頁旁邊是枚經卷。
是當時李裕抄給她的,她說收好,但其實随手放到哪裏了她也記不得,應當是李裕收起來怕弄丢了,最後放在了案幾上。
溫印打開經卷上系好的繩子。
一點将經卷在眼前慢慢延展開來,工整熟悉的字跡,抄得一絲不茍,專注認真,金粉着墨映在眼裏,忽然有些刺眼。
她都沒好好看過。
—— 抄給你的,祈福,保平安。
—— 浪費我的金粉。
溫印指尖忽然攥緊,又喚了聲,“寶燕。”
寶燕上樓,“夫人。”
溫印淡聲道,“取筆墨來。”
寶燕應好。
溫印是有些靜不下心來,早前靜不下心她會看書,抄經文,但眼下抄經文,她心裏想的是李裕。
緩緩落筆,溫□□中的浮躁好似一點點散去。
浮躁沒有作用,只會影響人的判斷。
溫印伏案,一筆一畫端正寫着,心神也慢慢緩和下來……
等到晌午,黎媽慌忙回了賞梅閣中。
溫印見她臉色煞白。
“怎麽樣了?”溫印關心。
黎媽上前,在案幾一側悄聲朝溫印道,“侯爺今日晨間一大早就入宮去了,侯爺原本以為殿下昨晚會回離院,但聽說今日晨間都未從宮中出來,侯爺就當即入宮了。”
“昨晚怎麽了?”溫印聽出黎媽避重就輕。
黎媽原本是不想上來就說這些給她聽,而是循序漸進,但溫印問起,黎媽如實道,“昨晚也不知怎麽的,殿下一直跪在殿外,想求天家赦免,也一直要求見天家一面,不知情的人都在傳廢太子是在離院呆久了,熬不住了,早前去了趟侯府,便想着讓天家看在父子情分情分上,恢複他皇子身份,但沒想到跪了兩三個時辰,天家也不見他。”
李裕會做這種事?
溫印自然不信。
宮變之事,朝中稍有官銜的人都知曉實情,剛才黎媽口中說的那些無稽之談,是李坦特意用來抹黑李裕用的,但李裕也接了……
李裕不會無緣無故做這些。
他早前還同她說,眼下最要緊的事是去定州取信物,他很清楚他自己要做什麽,怎麽會無緣無故跑去求見天家?
溫印微微頓了頓,又似忽然反應過來什麽一般,沉聲問起,“黎媽,你方才是說,昨晚那麽大的雨,他一直跪在殿外,跪了兩三個時辰?”
黎媽無奈颔首。
溫印幼時去過宮中,知曉大殿外是寬敞的露天之地,什麽遮掩都沒有。
昨晚那場冬雨下透了京中,光是在苑中站着都冰冷刺骨,到後來的大雨傾盆,天像被下得扯開一道口子一般,她也還記得黎媽口中那句雨中夾雜着冰雹……
溫印指尖緊緊蜷起,眼中些許微潤。
尋常人在冬雨裏澆兩三個時辰,是什麽模樣?跪兩三個時辰,恐怕早就跪廢了……
他年紀還小,早前還一幅病怏怏的模樣,也就是這幾日才好的。
溫□□底隐隐有些透不過氣來。
“黎媽,你接着說。”溫印盡量平靜,這個時候不是該被情緒左右的時候,剛才黎媽明顯沒說完。
黎媽繼續道,“殿下在殿外跪了兩三個時辰,但一直到宮宴結束,天家也沒見殿下,殿下還跪着。後來宮宴陸續散席,赴宴的朝臣都攜了家眷從殿中離開,人人都見到殿下跪在大雨裏,跪得人都哆嗦了,還一直跪着沒起身……”
李坦是在羞辱李裕了,讓他在朝臣,甚至朝臣的家眷面前都擡不起頭來。
讓所有人都知曉李裕要見天家,天家不見,李裕便一直在大雨中跪着,像喪家犬……
這是對李裕誅心。
溫印強壓下心中的情緒,沉聲道,“繼續說吧,黎媽。”
黎媽看了看她,繼續道,“侯爺原本是宮宴最後一個離開,殿下那個時候已經有些神情恍惚了,但還跪在殿外,等看到侯爺的時候,殿下才出聲喚了侯爺。等侯爺上前,殿下強打起精神同侯爺說,讓侯爺別在這處等他,先回侯府,他沒事,不過跪些時候,還說夫人會擔心,一定會讓人來侯府問起宮中的消息,侯爺回去能給夫人這處報聲平安……”
溫印指尖攥緊。
黎媽又道,“侯爺說,宮中的事殿下心中應當有數。朝中多少雙眼睛看着,東宮雖然将殿下推上的風口浪尖,但東宮自己同樣處于風口浪尖上,越是如此,越不會貿然舉動,殿下沒有性命之憂,但免不了吃些苦頭,等這些苦頭吃過了,殿下才算能真正安穩去定州。否則,東宮還會用尋旁的法子,一定要在殿下離京前,當着朝臣的面給殿下下馬威,也讓朝中都看到,殿下如今已經是羽翼盡折,不是早前的天之驕子了。”
溫印垂眸,修長的羽睫傾覆,腦海中都是李裕在梅苑同龍鳳胎一道打雪仗時,陽光俊逸刻在臉上,一臉少年氣。
“然後呢?”溫印輕聲。
黎媽接着道,“侯爺說此事未必是殿下自己要做的,但不得不做,天家也未必不想見殿下,這其中肯定有緣由,只有殿下才清楚。侯爺沒讓人來離院,是怕夫人聽到昨夜的事擔心,但等到今日晨間,侯爺聽說殿下還在宮裏,就動身入宮了。侯爺讓告訴夫人一聲,他人在宮中,消息未必能及時傳得出來,讓夫人寬心,侯爺會照看殿下的。”
“好。”溫印點了點頭,又看向黎媽,“黎媽,你辛苦了,去歇着吧。”
黎媽福了福身退出。
溫印看着一側小榻上的大氅。李裕昨日走得急,大氅都沒帶,應當不到宮中就凍透了,但昨晚那麽大的雨,大氅帶不帶都一樣,都一樣會澆透……
終于等到李裕的消息,溫印腦海中困意襲來,就似一根緊繃的弦忽然松開,但心裏卻如同針紮一般難受。
李裕怕冷,平日裏都會同她争搶被子。
溫印盡量說服自己不去想……
等黎媽折回的時候,見溫印趴在案幾上睡着了。
黎媽是聽說她一直沒吃東西,便取了點心折回,夫人一宿沒睡,一直在等殿下的消息,眼下終于等到,又聽到侯爺入宮的消息,應當人是扛不住了。
黎媽看了看手中的點心,放在案幾稍遠處,沒有叫醒她。黎媽伸手取了一側的大氅給她披上,怕她在案幾前趴着着涼。
殿下要回來也是晚些時候了,夫人還要照顧殿下,自己也要将息着。
……
溫印這一覺睡到黃昏前後,從趴在案幾上開始,她就一直在做噩夢。
先是夢到哥哥同李裕一處,周遭到處是兵荒馬亂,亂箭射來;再是夢到她和李裕大婚那日,周圍奇怪的唢吶聲,還有李裕臉上畫的煞白又紅得怕人的妝;再一轉,便是琉璃金殿前,大雨傾盆,李裕跪在殿前,整個人被澆透……
但等溫印醒來,她才是被一身冷汗濕透的那個。
“清維。”溫印迷迷糊糊喚了聲。
清維上樓,知曉她要問,“夫人,殿下還沒回來。”
溫印做了這許久的夢,有些稀裏糊塗的,也伸手捏了捏眉心,“什麽時辰了。”
清維應道,“黃昏了。”
李裕是昨日黃昏被宮中的禁軍接走的,到今日黃昏有一整日了。
溫印腦海中還有渾渾噩噩。
清維說起,“黎媽擔心,早些時候又去侯府了,想着等夫人醒來,黎媽她這裏多少能帶些消息回來,但眼下還未回離院中。”
是黎媽有心了。
溫印擦了擦額頭的汗漬,輕聲道,“好。”
“夫人用些東西吧,夫人也一整日沒吃東西了。”
溫印輕嗯一聲,“我先去沐浴,出來再吃。”
她做了一下午的噩夢,身上都被冷汗濕透,溫印在浴桶中泡了許久,夢中的寒意才似去了多半。
夢是反的……
溫□□中輕嘆,等換好衣裳出來,溫印拿了清維新端來的點心吃了兩口,剛吃了兩口,正好聽到魚躍的腳步聲叮叮咚咚上了樓,“夫人,黎媽回來了。”
溫印放下手中的點心。
黎媽快步上了閣樓,口中還在喘氣,“夫人,有消息了!侯爺讓車夫先回了侯府捎話,說侯爺稍後會親自送殿下回離院這處,老奴聽了就連忙往回趕,給夫人說一聲。”
溫□□中懸着的那口氣才似松了下來。
“他人沒事吧?”溫印擔心他。
黎媽搖頭,“車夫也沒提,應當是侯爺沒交待。”
也是,在宮中,爹說什麽都要慎重。
黎媽繼續道,“老夫人讓人去尋保靠的大夫,稍後也會往離院這處來,老夫人說了,眼下顧不得太醫不太醫的,先讓信得過的大夫來看看再,,否則大半夜再尋大夫,遲則生變。”
溫印颔首,“祖母思慮周全。”
那眼下只有等。
苑中天寒地凍,溫印留在屋中,安潤去了離院外候着。
入夜時,安潤快步回了苑中,“夫人夫人,侯爺送殿下回來了!”
溫印出了苑中去迎。
在長廊處遇上時,禁軍背着李裕,李裕整個人失去知覺,臉色蒼白沒有血色。
永安侯沉聲道,“先安置人。”
溫印點頭。
等回了賞梅閣閣樓上,禁軍将人放下,李裕躺着,溫印指尖觸到的地方都是燙的,溫印伸手撫上他額頭,更是滾燙一片,而且整個人都在打抖,就是還會繼續發燒,還會燒得更厲害……
永安侯上前,“從昨晚跪到今日黃昏,腿都沒知覺了,人也跪得沒意識了,還跪着,骨子裏有硬氣在,不是壞事。”
溫印轉身,“爹,宮宴不是昨晚就結束了嗎?”
宮宴結束,天家不會再露面,那李裕不應當會跪到這個時候才是。
永安侯看向她,低聲道,“天家說了些話,殿下聽了應當不甘心……”
溫印微怔,“天家說什麽了?”
永安侯看了看她,沉聲道,“天家讓殿下滾。”
溫印良久才回過神來。
永安侯換了話題,“好好将養一段,早前的病還沒好痊,這次受得閃失又不輕,先別管太醫,我讓府中尋個保靠的大夫來。”
溫印想起,“爹,黎媽說祖母已經讓人尋大夫了,應當快到了。”
永安侯這才颔首,“怕是要躺個十餘二十日才見好。”
永安侯又離近看了看李裕,而後才朝溫印道,“爹要先回去了,送到這裏已經不妥,不久待了。有什麽事,讓人來府中找爹,鬧這麽一出,暫時不會有危險。也不用擔心殿下這裏,我殿下心中是有數的。”
溫印應好。
“別送了,看着殿下吧。”永安侯囑咐了一聲,溫印在窗邊看着父親的背影離開苑中。
溫印喚了寶燕端水來,太醫和大夫都在路上,溫印先用毛巾給李裕擦臉。
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換過了,早前的衣裳應當濕透不能穿了。
溫印一點點給他擦着臉,他身上的溫度越來越高,也有不舒服的呻.吟聲在,聲音很輕,帶着幹涸嘶啞。
溫印湊近,“李裕?”
終于聽清他喚的是“阿茵”。
溫印放下毛巾,輕聲道,“我在。”
他沒睜眼,只是似無助般,側身抱着他的手臂,像臘初一樣,将頭靠在她手臂處。
“冷。”
溫印聽清,燒成這幅模樣肯定冷。
溫印将兩床被子都替他蓋上,“還冷嗎?”
他沒出聲了,但還一直打着哆嗦,人沒醒,都是下意識開口。
溫印一直陪着他。
溫印一直看着他,想起早前那個滿臉陽光的少年又回到了她初見他時候的病弱模樣……
溫印沒出聲。
苑中連串的腳步聲傳來,入了苑中,溫印以為是太醫或是祖母尋的大夫來了。
“去看看”溫印剛朝寶燕吩咐一聲,就見清維上來,“夫人,是茂竹公公來了。”
茂竹?溫印對他沒有好印象。
果真,樓下,很快就聽到茂竹尖酸刻薄的聲音傳來,“哎喲,這處地方怎麽這麽晦氣啊。”
茂竹上次,溫印同他交鋒了一次,那次溫印一把火燒了主苑,但後來貴平趕來,更多的交集就沒了。
眼下,茂竹一面上樓,一面扯着嗓子道,“夫人,看樣子,廢太子不太好啊。”
安潤跟在茂竹身後上了樓,聽到茂竹口中這句心中頓時有些惱,但安潤更看得出來,夫人惱了……
“公公有什麽吩咐嗎?”溫印平靜。
“哦,有,殿下說了,婁家老太太這處不是着急想見孫女婿嗎?夫人同廢太子盡快上路吧,明日就是正月初三了,收拾收拾,明日就走吧,別耽誤了見老太太的日子,老太太不是還盼着嗎?所以殿□□恤,特意讓夫人和廢太子早些離京。”
溫印看他,“都這幅模樣了,還要明日上路,這體恤恐怕擔不起。”
茂竹又上前一步,“夫人,趁能走得掉,就早些走,要走不掉就沒後悔藥吃了,不是嗎,夫人?”
茂竹隐晦笑了笑。
溫印也笑,“公公還有什麽吩咐嗎?”
茂竹愣住,輕咳兩聲,“都吩咐完了。”
“哦。”溫印這才起身,茂竹看她,溫印笑了笑,而後“啪”得一巴掌甩在他臉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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