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能随随便便就殺死兩個黑衣人的鬼魂,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樣,道行之高,這入門級的咒語自然是制服不得他的。

他該是死了很久的那種,修煉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佛經上有說,對于這樣的鬼祟纏身,只用經法是不行的,若想要引其放下執念,願去轉世投胎,除佛經淨化外,還需要有聖水的洗禮,才肯超脫永生。

可這大半夜的,婉婉去哪裏找聖水呢?

轉念一想,佛光普照,佛家清淨之地,就連樹上的蟬叫都帶着佛調,這寺廟裏的一花一木皆染着佛氣,那麽只要是在寺院裏的水,自然而然不就是聖水了。

想到這,婉婉也不管那“人”用何種眼神看着她,她只管提着裙擺,跑去院中樹下,先折了斷根柳枝,然後又在種着荷花的水缸裏沾了滿滿一柳枝頭的“聖水”。

一切準備完畢,她又一路默念着佛經返回男子跟前。

然後根本不及反應,柳枝一揮,穩準狠的對着男子印堂的位置,抛灑出那神聖的“聖水”。

水花四漸,還帶着些許錦鯉游過的鮮味兒,這次婉婉沒有閉眼,所以她目睹了全過程。

那水珠是如何滑出一道美麗抛物線,然後成噴灑分離狀,一滴滴四散在男子工整分明的五官上。

始終靜默得男子閉了眼,水珠順着寬闊額頭一路滑下來,經過眉毛,眼睫,然後沿着唇角下颚,滑過喉結,水珠與水珠相遇融合,最終滾進衣襟,淹沒在那月白衣禁之中……濕了一片。

這情景太過旖旎,小姑娘哪見過這種場面,一時有些看呆。

高湛一睜眼,入目便是一張巴掌大,花癡般的小臉兒,一雙水汪汪的眼眸緊緊盯着他看……

看得他有些不自在。

倏得小姑娘眼前一亮,似是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事,那個小包竟然會動!

高湛也發現了小姑娘奇怪的重點,他理了理領口,故做無意間的大掌遮了那脖頸處的凸起。

随着男子一聲輕咳,婉婉才恍然回神,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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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她才反應過來,《往生咒》加聖水的超度當時都對他無效,這……

他的臉上還挂着幾滴未落的水珠,那水珠成極其緩慢的速度,龜速向下滑落。

婉婉甚至都懷疑再等一會,這水珠會不會結冰挂霜……

像他這樣道行高深的資深亡魂,應該早就看出了,她想要超度他的吧?

“嘿嘿。”

婉婉有一種做壞事,被當場抓包的窘迫感。

女子咧嘴,尴尬的幹笑了幾聲。

她越想越覺得後怕,這就好比是殺人未遂,司馬昭之心,對方盡知。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說完,便覺得這話似乎很難令人信服,兩次超度,說她不是故意的,這連鬼也不能信了。

于是又改口道:“倒也不是全然無意,還是有那麽一點點的刻意。”

擅自做主給一個不願轉世的亡靈超度,這就好比是一個活得好好的人,你非要安排送人歸西一樣嚴重。

她笑的心虛極了,生怕一個不小心,昨兒紮在那黑衣人身上的翠竹,今兒穿在自己身上。

“不得不說,你這怨念挺深,我沒抄得動你。”明人不說暗花,事到如今她也沒什麽好遮掩的,不妨攤開了說。

男子面頰上的水珠已經全消了,眼下能看見的,只有被打濕的月白領口,衣襟下露出裏面淡淡玄色裏衣。

婉婉覺得這話題還是有些過于敏感,深度探讨對她來說并沒有什麽好處,于是在男子還未回她之前,先一步轉移了問題:“你執念這麽大,是生前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嗎?”

她分析着,“你昨夜救了我,說明你并不打算害我,不打算害我又跟着我……”

婉婉聰明的腦袋轉了轉,“難道是你認為我能夠幫你完成心願,要我幫你做事?”

這種異文故事,婉婉經常在畫本子和上了年紀的老人口中聽到。

據說人死後魂魄便不再屬于人間,一縷青煙如何能左右凡間事,所以帶有執念的亡魂需尋一個凡人,為之代勞,便可達成目的。

可她一介閨閣女子,并不能似男子那樣行走方便,無論是傳遞消息還是申冤登堂,她都并不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她能幫他做什麽?

婉婉忽然想到了,她雖不能出門奔波行走做事,可她有錢呀!

別家府裏一個老爺大抵要養七八個妻妾,再生十幾二十幾個子女,就是掙做金山回來,分到每個人頭上也就那麽些有數的月銀。

可婉婉的父親是個特例,堂堂太傅,當朝正一品大員,家裏卻只有婉婉和哥哥這兩個花錢的主兒。

所以從小,婉婉便是全上京城裏,花錢最沖的那個姑娘,一個人花十幾人的份,這十數年下來,就是她自己攢得小金庫都夠在上京城娶個媳婦了,就更別提如今她還掌管着府裏和外面大大小小的店鋪賬目,實際權利,比許多人家的正頭大娘子都多。

婉婉這才意識到,自己竟是個冒着金光的財神爺,腰纏萬貫的土財主,所以他跟着她,是想要她給他送紙錢?

“你缺錢?”

見男子不語,婉婉覺得這人怕是覺的她年紀小,沒把她放在眼裏。

小姑娘不服氣,拍胸脯保證:“我很有錢的,金山銀山,房子田鋪我都燒得起,你盡管提。”

可他還是不吱聲,夜風卷着男子腰間玉佩,惹得流蘇微揚,婉婉一眼便認出了玉佩上的盤龍圖樣。

能佩戴龍紋玉佩的人都是天潢貴胄,是不會貪圖她這仨瓜倆棗的。

可做了鬼魂的天潢貴胄……

“你是皇子?”

男子眼中明顯閃過一絲異樣,婉婉見他默認,心中便是更加肯定。

本朝并無在這個年紀薨逝的皇子,若是往上翻幾代,那就只剩下前朝太子,兵臨城下之際以身殉國,剛好是這個年紀……

父親曾說起,當時那太子死時并不甘心,曾誓言要複國,先皇剛登基時,還曾屢屢被夢魇所擾,最後是請了得道高僧超度,才得意安眠。

如今朝廷更疊,皇帝都換了幾番,這事兒算起來,該是五六十年前的事了兒,那太子的魂魄……果真老成。

所以他并不為錢財,意圖複國?

那可不行!

婉婉搖頭,看男子的眼神都變得警覺,“你是前朝那個以身殉國的太子?”

她是金國兒女,愛國之心是深深刻在骨子裏的濃烈。

當年前朝皇帝昏庸,若非自己立身不正,又怎會給開國先帝揭竿起義的機會?

如今國泰民安,海清河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前朝縱有不甘,可大局已定,勝負分明。

複國?還是繼續做夢去吧。

她是決不可能幫一個前朝太子完成這種荒唐執念的,就是糾纏她也不行!

“翊王殿下,你聽說過嗎?”

少女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說完對上男子深邃黑眸,見他不語,便知他是不知。

“他是金國的常勝将軍,有他在,所有想要侵略領土的敵人,只是聽一聽他的名字就聞風喪膽,繳械投降,連打都不敢打了,怎麽樣,很厲害吧!”

雖然在婉婉心裏,她對翊王打心裏抵觸不喜,可一碼歸一碼,她不得不承認,翊王是金國的定海神針,有他在,邊關安寧,國泰民安。

所以提起自己國家的英雄,婉婉言語中不自覺帶着小小驕傲,底氣都變得十足了。

果然,男子被提起了興趣,靜靜等着她後面的話。

小姑娘也不掉胃口,揚眉吐氣道:“他可是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的戰神,金國有他,沒有任何國家敢來侵犯。”婉婉決定要吓一吓他,讓他知難而退,于是道,“他可不只會領兵征戰,所用斷魂刀,還能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更是專斬鬼厲,特別是帶着怨念,不願往生投胎的煞鬼,修為再高也不成。”

婉婉故意将鬼煞說得極重,從而提醒,“我勸你千萬不要招惹他,他真的很厲害,你碰到定是要灰飛煙滅。”婉婉好心提醒,“所以,放棄複仇的念頭吧。”

小姑娘一片赤誠,日月可鑒。

好好保家衛國的戰神,到她的口中竟成了斬妖除魔的道士。

始終漠然的男子不僅不怕,反被她給逗笑了。

婉婉繃着臉,“你不信?”

“翊王的大刀可是不擺設!”

“翊王不用刀。”男子實在有些聽不下去,聲音都變得異常清冽好聽,耐着性子替她糾正,“他用劍。”

婉婉……

“我當然知道!”有些人就是這樣反應迅速,當即改口,“我是金國人,我怎麽會不知道翊王用劍呢?”

被一個魂魄當衆揭穿,婉婉怎麽肯承認她剛剛吹捧的人,她竟然連用什麽兵器都不知,豈不是很打臉。

“翊王平時用劍,但是他還有一把斷魂刀,這事你不知道,是我父親告訴我的!”

她眨巴眨巴眼睛,心裏想着,反正這事他也無從考證,于是那一瞬的心虛被抹平,她堅定得,就連她自己都信了。

“我不是前朝太子。”男子擡眸,望着那個呆呆的姑娘,“也不是鬼。”

許是心情極佳,他的聲音并不似平常低沉冷冽。

“你不是鬼?”

男子乜了她一眼,那表情顯然是再說,他什麽時候說他是鬼了?

誠然,這一切都是婉婉自己認為的。

那麽既不是鬼,那是什麽?

婉婉的腦袋又在飛快運轉着。

她忽得在他的丹鳳眼中,嗅出了幾分狐貍仙的味道。

難道他是……妖?

婉婉的臉兒一時幾種變化。

男子靜靜的看着那個小姑娘,看着她一會眉頭緊鎖,一會又豁然開朗,只是她望向自己的眼神越加的不可言說……

男子垂眸,以同樣的方向低頭看了看。

婉婉正在瞧,他到底有沒有尾巴。

“咳咳。”小姑娘的眼神實在太過專注,專注的忘記了,她不該盯着男子的某一個地方,一直看……

婉婉倒是乖巧收回目光,因為她啥也沒看着。

如此肯定,他沒有尾巴。

月色下,男子身形颀長,而婉婉只及他的肩頭,那如松柏偉岸的身影,幾乎将小小的姑娘整個籠住。

可她并不覺有任何壓迫感,反之這個人從骨子裏透着一股淡漠世俗的疏離感。

婉婉将這感覺總結為,飄然仙氣。

“所以……你是神仙嗎?”

她望着他,眼中帶着期許,又泛着無限微光。

清風拂過少女發梢,她只簡單挽了一半的頭發,插着一根可愛的布娃娃發簪,那一頭烏黑秀發如瀑般垂順在身旁,發髻上的布娃娃露出開心的笑。

男子喉頭一哽,良久他才回道:“受你母親囑托,她叫我來守護你。”

婉婉:這聲音……怎麽聽着這麽耳熟呢?

作者有話說:

海上沒信號呢,生死時速開船前發出來(我真的害怕極了)寶貝們的留言和紅包,等我下船(也就兩個小時)會在作話和後臺裏補上哈,感謝寶貝們,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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