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
皇宮規矩森嚴, 歷年來太後壽宴,也只是邀請皇室內親一起,像今年這般熱鬧, 還是頭一次。
太後壽宴選在後山下最南側的粼微臺舉辦,之所以選在此處, 一來粼微臺建在碧水之上,不似正殿莊嚴威武, 清新雅致,山水秀麗,這樣的環境舉辦宴會再合适不過。
二來此處為最靠外側的一處樓閣,太後壽宴有許多外臣親眷入內,安排在此處方便外臣進出, 同時避開了內宮娘娘們的居所, 以免宮外人入內的諸多不便和隐患。
所有外臣的馬車, 都只能停在前殿與後殿相通的甬道岔口,此處有內侍接應引路, 穿過朝前門, 再走上百來步距離,便可到粼微臺, 可為很是方便。
內侍将容懷仲和婉婉引在了外臣席間一處不前不後的位置,躬身道了句:“容太傅, 請入座。”
容懷仲颔首,帶着女兒入了席。
此時粼微臺內已經來了許多人, 婉婉将望過去, 便見到柔姐姐已經到了, 正坐在她的正對面, 長寧侯和夫人莊氏在首, 丁懷柔在後。
兩姐妹見面,自然不必言說,只是一個眼神便知彼此見到對方的歡喜,但這是皇家宴會,不似宮外宴會那般随意,如此姐妹兩個也只是互看了眼,其餘和別家女子一樣,規矩二字深入骨髓,生怕哪裏不妥,丢的就是整個家族的臉面。
席上安排分為兩排,第一排坐得都是主賓夫婦,後面則是各府領來的公子小姐。
而婉婉母親不在,父親便是一人坐在前面,婉婉坐在後面次排。
再向門口的位置望去,宣平伯府也在最後一排入了坐,首席是宣平伯和伯爵夫婦,大房夫妻倆,而因喬文章離世,次席上坐着得是二房子女喬清樂和次子喬聞丙。
兒子離世還不到半年,夫婦二人入宮赴宴只能帶着二房的孩子,宣平伯是男子還好,凡事不喜形于色,伯爵夫人卻沒有那麽深的城府,中年喪子之痛,讓她顯得格外蒼老了很多,郁郁寡歡。
而後面的喬清樂卻抑制不住滿臉的喜氣洋洋,這可是她長這麽大第一次入宮,第一次見到這麽盛大的場面,好些人一輩子都難有些種機會,就是她母親也只能把她送出去見世面,而自己留在府裏,等着她回去将場面說與她聽。
于她來說,自然是哪裏都是新鮮,心底裏還有那麽一絲絲較那些沒有資格入宮的貴女多了一份優越。
而喬家雖為伯爵,卻因朝中官職的權重,被安排到了最後一排。
甚至有幾家在朝職位正盛,頗得帝心的子爵,男爵位置都要比宣平伯府位置略靠前,可見宣平伯府此時除了爵位撐着門面外,在朝中已無實際根基,衰敗跡象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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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宮裏本就是趨炎附勢的地方,順序的安排與朝堂之關聯,其中微妙肉眼可見。
就像蕭國公的位置,若以國公來論,該與定國公安國公在一處,但蕭國公是當朝驸馬,娶得又是重陽長公主為妻,其富貴顯赫便不能再與國公來論,自是歸于內戚,甚至因重陽長公主是太後嫡親女兒,聖上的嫡親妹妹,更是在內戚之首。
婉婉剛定了定神,安國公夫婦便帶着洪箐箐走進來。
老安國公是太後舊部,當年聖上繼位時,老安國公擁護太後,幾乎是一路護送着,将當今聖上護送至龍位,如今安國公在朝也任要職,勢力不容小觑。
如此他們被安排在外臣中上首的位置,內侍直引着走到最前排,再往前便是內戚的位置,才止步,讓安國公一家入席。
洪箐箐在衆人注視下,昂首挺胸的入了席。
有些時候,就是這種細微之處的等級之分,才能在看着面上都挺熱鬧的高門闊府中體現出,誰家地位權勢,更勝一籌。
而當洪箐箐從婉婉面前走過時,婉婉瞧着跟在她身後的婢女似乎并不是一慣帶的那個,看着身影有些眼熟。
只是那人低垂着頭,并不讓人看清她的容貌,再想仔細去看,人已經入了同側席位,便看不清了。
這時席首上傳來一聲內侍高亢聲音:“皇上,太後,皇後駕到。”
如此還在交頭接耳低語的衆人,聞之一瞬安靜下來。
內侍話落,便有一身着明黃龍袍,氣宇不凡的中年男子率先走進來,随後便是一身雍容華貴的太後,和身着鳳服,端莊威儀的皇後并行在皇帝兩側。
衆人朝拜叩首,“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皇帝威嚴聲音緩緩傳遍整個粼微臺。
“衆卿家平身。”
“謝聖上。”
婉婉垂眸,跟随着父親一同起身,一同落坐回席上。
與天家同宴自是打骨子裏就帶着拘謹和敬畏的,無論平日裏在上京城身份多麽顯貴,多有頭有臉的人物,在聖上面前就只有低頭說話的份。
婉婉坐在父親身後,有父親擋着,便想要偷偷再瞧一眼那個眼熟的婢女,結果望過去卻見洪箐箐身側已然沒了那人身影。
沒見到人便不能确定眼熟的是誰,如此婉婉也未做多想,這時上首傳來陛下的聲音,衆人望過去,婉婉也收回了目光,看向聖上。
只是聖上離她着實有些遠,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那唯一的黃色龍袍。
聖上說完,皇後随後也致祝壽詞,然後是胡貴妃,鄂妃還有幾個小王子公主。
聲音高高低低,婉婉未能全聽清,但大意都是祝太後福壽綿長,青春永駐等等。
之後是所有王公貴胄和大臣共同起身向太後敬酒。
太後笑着拿起酒盞,依次輕沾了沾,向衆臣示意。
賀壽完畢,皇帝提示壽宴可以開始了,一旁抱着拂塵的內侍,操着一口尖銳嗓音,響徹整個粼微臺,“宴會正式開始。”
随之絲竹空篌聲響起,十幾個彩衣舞女翩然入場,曲調悅耳,舞姿曼妙悠揚。
離着天家最近的幾位王親國戚時不時向聖上提酒,說上個兩三句,但不在乎都是阿谀奉承的話,自是不打草稿便可脫口而出。
而外臣坐得離帝王甚遠,要想搭話就只能靠喊,而宮宴之上高聲喧嘩,顯然是不妥的,如此大家便也默契的放棄了這種出風頭的機會。
若大家一起敬酒,那便是一個不落,若沒有,便只與臨近幾個交好的同僚,相互說上幾句,共飲一杯。
容懷仲則是這一衆外臣裏面的特例,他不與同僚說話,甚至忽然了旁邊與他最為交好的安國公和對面的長寧侯。
只每隔一會,便悄悄的向前面內戚席位瞟上幾眼,想要越過一衆人肉高山,看看是否能找一找翊王的身影。
可惜他是外臣,三位親王坐在最裏,離皇帝太後最近的位置,他中間隔着皇親國戚,王公貴胄,還有幾個國公爺,妥妥首尾距離,委實看不清呢。
就在容懷仲覺得他都看不清,女兒自然更看不清,急得之時蹙眉之際,一旁定國公瞧了他半晌,側過身子,猛然來那麽一句,“你看啥呢?”
他聲音低沉粗壯,猶如戰場上的大炮,突然響在耳邊,吓了容懷仲一跳。
定國公見他一驚,笑呵呵道:“你老往上面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瞧女婿呢!”
誠然,梁州王世子也正坐在上首席側,作做為促成此宴的相親對象,其實除了容懷仲外,時不時也有別的大臣瞟那麽幾眼。
畢竟這女婿到底花落誰家,還好說呢。
可容懷仲看得并不是梁州王世子。
“誰看世子了!”容懷仲收回目光否認。
安國公卻不信,追問:“你往上看,不是看世子是看誰?上面除了後宮的娘娘不常露面,剩下哪個你沒見過?”
這言外之意,他若不是看世子,就是在看皇上的女人。
“我那是在看……!”
容懷仲險些就脫口而出,他在看翊王,好在及時止住,不然他還要解釋為什麽要看翊王。
容懷仲狠狠瞪他一眼,警號他別亂說話,小心禍從口出!
安國公笑笑,他這聲音,旁人聽不見,再者老容和他那可是過命的交情,且不提前些日子在朝堂,容懷仲先他一步看破谏議院的詭計,提醒他免中圈套,就是這些年他們之間相互幫襯着的事,十個手指頭已然數不清了,他怎麽可能害他呢。
容懷仲暗罵了他一句“莽夫”,安國公則回了他一句“懦夫”。
自古文武很難契合,其根本原因便是一個謹慎言行,如履薄冰,一個粗枝大葉,武刀弄棒,說話做事都不在一個點兒上。
安國公知道自己又被嫌棄了,自飲了杯傷心酒後,轉過頭又說了句,“膽小鬼”,這才覺得心裏平衡些,不理他,自顧自看歌舞去了。
這時一舞曲畢,舞娥們翩翩退去,內侍上前報場,下面上臺表演的,便是上京城最有名的雜耍班子。
這雜耍班子在上京城內很是出名,但這些年卻只在民間百姓之間流傳,公候貴胄和皇室都為曾見過,太後偶然得知,很是好奇,如此欽點了一出戲猴兒。
內侍退去,只見雜耍藝人起初先是領上來一只小猴,那小猴穿着和人一樣的衣服,只是亮相便已經引起衆人笑聲。
一位年紀小的姑娘還指着那只小猴驚訝的說:“母親,那猴子竟還會穿衣裳。”
那孩子母親摸摸女兒的頭,笑着說:“母親也是頭一次見呢。”
就這樣,随着鑼聲召喚,又不斷有四只猴子上臺,它們的出場方式各有不同,有的是翻跟頭上來的,有的是作揖上來的,有的是推車上來的,最後一個更絕,竟是蒙着眼睛上來的,結果差點走過了頭,被同伴給拉回來的。
待五只小猴到位,戲耍藝人又換了音樂,五只小猴便随着樂聲整齊站成一排,跟着鑼點聲的快慢,分別翻起了跟頭,着實讓人看的眼花缭亂,目不暇接。
據說這是雜耍班子為了太後壽宴特意編排的《猴子拜壽》,五只小猴賣力表演,活躍的讓人移不開眼,而就在鑼聲最高亢之時,那五只小猴如疊羅漢似的,三二一的摞在一起。
最右邊小猴手裏亮出上聯“福如東海長流水”最左邊手裏則拎着下聯:壽比南山不老松。
中間的小猴不知在哪裏捧出了個又大又飽滿得桃子,臺上也起了濃濃霧氣。
而站在抱桃兒小猴肩膀上,最上面猴子則在這時候亮出了橫批,“猴子摘桃”。
惹衆人眼前一亮,一旁藝人拜壽,稱此桃是西王母蟠桃園所摘,王母娘娘特許,送給人間太後祝壽。
皇帝見太後笑得開懷,也是高興,叫內侍重賞雜耍藝人,雜耍藝人捧着賞銀,連連謝恩。
這時有宮女将一早備好的壽桃程上來,太後的自然是最大的那個,而其餘依次分下來,分給婉婉這也足有掌心那麽大。
婉婉看着小猴拜壽有趣,還能變出桃來,卻沒想到自己也有幸能嘗一嘗這小猴“摘”來的壽桃。
上首太後大抵誇贊了這桃子結得好,果實飽滿,果汁豐富。
待太後用了第一口,衆人才陸續用起來。
婉婉早就對這桃兒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了,若是在家裏,她定是要捧着它一口咬下去,大快朵頤的吃個滿口果肉甜汁才算過瘾。
但這是在宮宴,于是只能撥了皮兒,拿起小勺子,十分講究的,一下一下的舀着吃。
因着講究吃像要雅,所以宮裏提供的勺子也是小的可憐,不過拇指腹那麽大點,舀一勺下去還不夠潤口的,沒等嘗出啥滋味,就沒了。
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勺子雖小,若是以勺子為半徑,在桃肉上狠狠這麽挖上一圈,那麽挖下來的果肉便多了幾倍,一口吃上去,也很是過瘾。
婉婉就是用這樣的辦法,別人家貴女還在小雞啄米似的小口小口的吃,她卻已經先人一步,只剩下個幹幹淨淨的果核了。
桃子是吃完了,婉婉望着小碟內淌了足有小半碟澄澈的桃汁。
她偷偷把桃核拿出來放在一旁,悄咪咪端起小碟,不動聲色的把桃汁倒進了自己的小茶盞中。
楓荷立在小姐身後,偷偷憋笑,放眼望去,也就她們家小姐,連桃汁都不放過。
其實挖桃肉而淌下的桃汁最是美味,婉婉舔舔嘴唇,很是意猶未盡。
果然,還是給太後進供的桃,是精選中的精選,比她平時吃到的,不知好吃多少。
容懷仲知道女兒素愛吃桃兒,且因為地理位置原因,上京城的桃花都是碧桃,結出的果子沒有食用價值,像這樣飽滿多汁的桃子,最近也要在幽州運送過來。
如此老父親怎能不懂女兒的心思,就在婉婉意猶未盡之時,她的小碟子裏“啪噔”又跌進一顆粉粉嫩嫩的大桃子,猶如從天而降一般,砸進了婉婉心坎裏,小姑娘的眼睛頓時就亮了起來。
容懷仲面上不動聲色的和同僚敬酒寒暄,私下卻是左手夾在右胳膊腋下,悄悄把自己的桃傳給了身後的女兒。
小姑娘湊到父親身後,甜甜說了句:“謝謝爹。”
老父親唇角微微勾起,淺笑不語,這種小動作,只有他們父女兩個知道。
婉婉拿起勺子,繼續奮鬥她的桃子,容懷仲則是把身後的女兒擋得嚴嚴實實的,畢竟女兒能吃下兩個大桃子這事,做父親的還是要幫着藏着掖着點。
兩個桃子下肚,婉婉滿足的打了個嗝,此時壽宴也進入中期,歌舞漸散,只還有樂聲繞梁。
一衆王公朝臣面頰都喝得紅撲撲的,丁嫣柔又适時出現在了洪箐箐身邊,悄聲對她說:“成了,估摸一會出去看煙花,藥性就該發作了。”
她将藥注進了桃子裏,一路目送着,親眼看着被吃下,才回來。
洪箐箐覺得丁嫣柔這藥有點下遲了,埋怨她怎麽不早點下,最好讓她在宴會上發作,豈不更加出醜。
丁嫣柔的目的不是讓容念婉只單是出醜而已,因為出醜只是如了洪箐箐的意,讓她再不可能成為翊王妃的人選,而丁嫣柔要的,則是讓她徹底身敗名裂,在宴會上頂多只是名裂而不能身敗。
她是要借洪箐箐之手,達到自己的目的。
“人多眼雜,能下手已是不易。”
丁嫣柔這話在說謊,剛才耍猴精彩,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臺上的猴子,就連做事的宮女都忍不住賣了呆,但她有自己的盤算,怎會全以洪箐箐的意願呢。
洪箐箐聽丁嫣柔這麽說,看了眼還沒什麽反應的容念婉,心裏還是不爽,但到底也沒再說什麽。
婉婉吃了兩大個桃子覺得好飽,有些撐,可撐着撐着就開始有些暈了,暈着暈着又感覺有些困,除了桃子,她竟什麽都吃不下了。
這時內侍向皇上禀報,說煙火已經準備好了,請太後皇上皇後移駕,出去觀看。
一時間衆人都起身随駕出去,婉婉雖覺得有些不适,但也還好,覺得出去看煙花透透氣也好,如此便起身。
粼微閣建在荷花池之上,看煙花之處在荷花池對面,需要下了粼微閣再沿着湖岸往前走,而煙火便在隔牆外的一處空地燃放
雖然湖岸兩側被燈照得通明,但夜色下考慮男女大防,如此衆人便自覺分為了兩隊,男子随着皇帝而行,走荷花池左側,女子則跟随太後,皇後走右側。
容懷仲囑咐楓荷照顧好小姐後才随着男子一行人離去。
婉婉是跟着一衆貴女走在了荷花池的另一側。
起初在粼微閣她只是覺得有些胸悶,不舒服,可沒走幾步便開始有些喘。
婉婉察覺自己身體不适,便下意識去叫楓荷,可回頭一看,卻發現一直跟在身後的楓荷不見了。
胸口的憋悶感逐漸上湧,帶着體溫的上升,讓她猶如被置在火上烤。
婉婉不知到自己這是怎麽了,但有一點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身體一定是出現了什麽問題。
她用手按着心口,只希望心跳可以被按得跳慢一點。
可顯然這種辦法是無效的。
而她細微的異樣變化,緊随其後的洪箐箐皆看在了眼裏,跟随在身後的丁嫣柔小聲說:“你瞧,她這是發作了。”
洪箐箐按耐不住,露出一絲得逞狹笑,二人從行動明顯漸緩的婉婉身旁徑直走過。
“瞧着吧,用不了一會,她就要成為衆人的焦點,全上京城恥笑的對象。”
洪箐箐倒是有些遺憾,并不能站在那好好看看丁嫣柔所說的情景,到底是何模樣。
她這個始作俑者,當然要若無其事的只當什麽都沒不知道,待後面傳出什麽堪入目的事兒,她還要以帕掩口,做出一副震驚表情,說上那麽兩句,“容家小姐當真惋惜”一類言詞以證明她的清白。
身邊的人一個個從婉婉身邊走過,婉婉卻覺得自己手腳軟得厲害,似乎每邁出一步都要用盡平時幾倍,甚至幾十倍的力氣。
她見不到楓荷,便下意識想要去找柔姐姐,如她尋了半天,也不見柔姐姐的身影。
這其間有人來詢問婉婉可是有不适,婉婉下意識察覺自己這異樣來得蹊跷。
皇宮複雜,她不好将自己托付給不認識的人,如此便只道自己無妨,她想走到荷花池對面,找到父親就好了。
可身體的反應遠比她預想還要嚴重,方多用些力氣還能走,不過轉瞬她竟是連力氣都沒了。
婉婉知道自己這情況,走肯定是走不動了,一衆人已經走遠,她便先尋了個地方小坐,緩一緩,興許這莫名其妙的悶熱感一會就好了。
就在她眼神渙散,思緒不斷飄離,人也一會清醒一會糊塗之時。
一抹橘紅身影出現在她眼前,那人抓住婉婉的手腕,一搭便知:“你被人下了藥。”
“下藥?”婉婉恍惚間,“誰要毒害我?”
她在宮中并無仇家,是誰要她的命?
“不是毒藥。”他頓了頓,“是比毒藥還可怕的一種藥。”
他說完,便見女子已是面頰泛紅,已有神志不清的跡象,
他抓住她的手腕,沉聲道:“這裏不安全,跟我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婉婉第一反應就是我不走!
她又不認識他,誰知道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她想着不管怎麽樣,她就坐在這不走了,父親就在不遠處,等着父親發現她不見了,肯定會來找她。
若她走了,父親就尋不到她了。
可這也只是她腦子裏的想法,渾身無力的她,哪裏又有能力反抗,更容得她來反對,男子不過輕松一帶,便已将這個意識模糊的姑娘給抗走了。
那抹橙紅身影輕松一躍,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楓荷原本是跟着小姐寸步不離的,可不知被誰踩了後腳跟,踩丢了鞋。
待她轉個圈,把鞋穿好在去找,小姐已經不知去向了。
她把小姐給跟丢了!
楓荷第一時間追上去,去找小姐。
可所有的夫人小姐都到了荷花池對面,就連後面的都到了,可她找了兩圈卻并不見半分小姐身影,楓荷這才察覺情況可能比她想象還要嚴重。
當即便急得眼淚汪汪,可她知道皇宮并非別處,不敢聲張,只能忍着眼淚去找老爺。
此時空中已經炸開了絢麗煙花,所有人都沉浸在煙花美景之下,楓荷見到容懷仲,小心湊過去,怕被人聽見,便将老爺叫去一處無人的暖亭旁。
小聲道:“老爺,小姐她不見了!”
“什麽!”煙花聲在夜空中回蕩,容懷仲心下一驚,婉兒好端端的怎麽會不見了呢?
楓荷以為煙花聲太大,炸得老爺沒聽清,如此又大了幾分音量說:“老爺,小姐不見了!”
她說話的時,恰巧是煙花間歇的空隙,而看似周圍無人的地方,此刻暖亭裏,正坐着良王,翊王二人。
高澤傷勢未愈,所以太後特恩準良王坐着看煙花,而高湛不喜人多,特來蹭坐,如此楓荷的話,不高不低,恰巧清楚傳進暖閣內,二人耳中。
容懷仲說:“我聽見了,婉兒怎麽就不見了呢?”
楓荷再忍不住,哭着道:“奴婢原本是緊緊跟着小姐,可奴婢的鞋被人踩丢了,就一轉身穿鞋的功夫,小姐就不見了,奴婢以為小姐就在前面,可奴婢追上去找了兩圈,湖邊根本沒有小姐身影。”
她來找老爺時,連男子這邊都找了。
楓荷一聲一聲哭着,卻又不敢太大聲被人知道,她整個人渾身上下都吓得麻木,自責又懊惱,她方才就不該去找鞋,就該光着腳也要跟着小姐的。
參加壽宴的人雖多,但也沒擁擠到能踩腳的地步,且這些人無論是夫人小姐,還是跟進來的婢女,都是大戶人家出身,舉止言行有度,斷也沒有踩腳的可能。
翊王良王二人相視一眼,已然确定這件事沒那麽簡單。
而容懷仲也覺出了不對,以往官眷入宮,是不允許帶婢女的,這次之所以放寬的原因,便是上次康誠郡主只身入宮,卻莫名掉進水裏被人活活溺死了。
康誠王為還女兒一個公道,請聖上徹查,可郡主死的離其,就連跟随在身邊的內侍第二日也投井自盡了,此事成了無頭公案,察不清。
如此聖上下令,此後凡進宮女眷,準許身邊有一位侍女跟随,也免有居心叵測之人,串通內侍害人。
想起康誠郡主的慘死,容懷仲倒吸一口冷氣,楓荷抽噎着說:“老爺,小姐不會是遇見壞人了吧?”
容懷仲如被雷劈,一口氣差點沒過去,他臉色變了又變,想了又想,最後還是轉身,徑直進了身後暖亭。
容懷仲一進來就跪在翊王跟前,高澤很是意外,但顯然高湛并不意外。
“臣小女在宮中不知去向,臣懇請殿下幫臣尋回小女,臣感激不盡,萬死不能為報。”
上次求殿下帶狼牙時,容懷仲也是這麽說的。
但那時他并不能确定翊王肯不肯幫他,但這次他莫名心裏有了幾分把握,今日之事,殿下不會坐視不理。
果然,良王的随侍涵漳去了又回,在兩位殿下之間說了什麽,高湛面色瞬間就沉了下來,“去找!”
他面色陰鸷猶如地獄修羅般可怕,容懷仲察覺到了那股刺骨寒意撲面而來。
祁沨領命下去,良王則叫涵漳也一同去尋。
可沒一會,高湛也起身離開,男子颀長身影偉岸如山,此刻他目色沉沉,任誰見了都要避而遠之,以免死無葬身之地。
一時間,暖亭中就只剩下良王和容懷仲。
良王笑道:“容大人早就知道了?”
明人不說暗話,若容懷仲不知,他便不會第一時間來找翊王求助。
容懷仲颔首,“臣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最近才知道?良王瞧了眼下首的老父親,叫他起來別跪了,如此又道了句:“那你也太不關注另愛的生活了,這事據本王所知,少說也有半年之久。”
容懷仲一口老血險些當場吐出來,“是臣對女兒關注不夠。”
良王搖了搖折扇,頗有些同情他,一個父親帶着女兒生活,怎麽關注,男女之間總有那麽些個不方便,是照顧不到的。
“本王最近一直勸他坦誠,可他嘴上答應,人卻在打退堂鼓,始終邁不出這一步,你這狗算是白買了,他一時半會估計都不肯露面。”
容懷仲則又是一口老血堵在心口。
良王忽然就又想到什麽,“你說這次他找到另愛,會不會借此坦明身份?”
良王覺得這次不失為一個好時機。
容懷仲滿腦子想得卻都是女兒安危,哪裏有心思想這個,于是應付道:“老臣不知。”
不過他倒是明白了,翊王這些日子為何不來給女兒當神仙的原因,竟不是厭倦了女兒,而是良王下了舌,看來他今日這步棋是走對了。
可走對了的同時,老父親又五味雜陳起來,今日他求了翊王,那女兒和翊王之間便一時半會,理不清了……
此時婉婉已經被花辰帶去了一處小閣裏,這處小閣遠離喧鬧,偏遠僻靜,除了遠處空中炸開的煙花聲外,周圍一片靜谧。
花辰剛發現婉婉時,婉婉也只是有些神志不清,四肢無力,是藥性剛剛發作的表現。
而到了小閣後,她已經下意識的攥緊拳頭,咬緊唇瓣,巴掌大的小臉一會緋紅,一會又因為藥性侵蝕,變得難捱的慘白。
而與此不同的是,她從耳根脖頸一直下延,一直到衣袖裏露出的蔥白玉手,此刻都是從內而外泛着潮紅。
她渾身上下,都在發燙。
花辰試着給她點了幾處穴位,助她抑制藥性侵蝕,卻發現毫無用處。
他從未見過如此烈性的春、藥,而瞧着她發作的速度來看,用量且還不低。
花辰一時撓頭,暗罵誰這麽禽獸,竟給一個姑娘下這麽重的狠藥,這該怎麽解?
可他還未想好該怎麽辦,躺在小榻上的姑娘卻已經蜷縮成一團,汗珠濕了她額間碎發,她渾身都在抗拒着那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而因此身體不住的顫抖。
她抓白了粉紅的手腕,咬破了唇瓣,那藥性如洪流猛獸一般,一股一股侵蝕着她的身體,那是一種莫名的失重感,帶着她的身體和理智不斷下墜。
捱過去一輪,又迎來更強烈的一輪,直至漫延進四肢百骸,入骨入心。
婉婉渾身上下都濕透了,青絲貼在她的面頰,亂在她的脖頸間。
偏她入宮的衣服又極厚重繁雜,層層交疊不知穿了多少層,整個人熱得似個開了鍋的蒸籠。
花辰瞧着她這樣子,還沒被那藥折磨成什麽樣,就要先被這一身衣裙捂個半死。
他肉眼可見得她至少穿了三層,怎麽也要脫掉兩層再給她扇扇風,可讓她覺得舒服一點。
就在花辰彎腰去解小姑娘衣服,想要讓她涼快涼快之時,一玄衣男子破門而入。
随之入目便是那個神志不清的姑娘顫抖的蜷縮在床榻上。
而屋裏唯一男子,正賣力的解着女子胸口處的衣衫,扣子已開了大半,不用說也知他要做何等禽獸不如之事。
花辰連反應都未及反應,便被一股極強大的氣息沖得,整個人飛出去,重重摔在牆上。
随着他痛苦一聲“悶哼”,又沉沉落在地。
男子如地獄修羅般踏血而來,所到之處屍骸邊野,哀嚎一片。
花辰見情況不妙,奮力起身,忙解釋道:“你誤會了,我……不是那意思!”
“滾!”男子并不給他任何解釋機會,“再不走,本王現在就殺了你!”
若是換做往常,這情景壓迫下,花辰早就認慫,一個輕功飛的了無蹤跡。
可是這次他卻出奇沒有走。
“她被人下了藥,我是在幫她解藥!”他試圖解釋。
結果男子的眼神卻變得更加狠厲,花辰一哽,“我說的解藥,不是你想的那樣,這藥可不是我下的,我沒必要!”
方他解婉婉衣裳被抓了個正着,眼下已是百口莫辯。
男子并不理會他的話,只徑直抱起那個蜷縮着在發抖的姑娘離去。
“你……”
要帶她去哪?這話,他也只說出了一個字,後面五個字,被男子狠厲眼神硬生生駭回了肚子裏。
直到男子已經出了門,他才想起什麽喊道:“她中的是西域媚藥,此藥無解,你若救她,可要對她負責!”
男子身影一瞬消失不見,他見那人不答,只能又威脅:“否則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聽到沒有!”
夜空寂靜,除了還在燃放的煙花聲外,自然無人回應。
婉婉覺得自己是個大火球,而抱着她的那個人是冷玉寒冰,她睜開眼,入目卻只見男子胸膛,和那一身玄色衣袍。
那種深入骨子裏的條件反射,讓她立刻便想到了是夢中那個只着黑衣,永遠看不清容貌的人。
掙紮,抗拒,惶恐,一瞬盡湧上心頭。
高湛不知懷裏的姑娘為何突然開始推拒他,小姑娘緋紅着一張臉,卻盡是絕望。
男子心口驟然抽痛,似是下意識明白了什麽,他攬住她胡亂的手,輕聲喚她:“婉兒,婉兒。”
清冽溫柔的聲音夾雜着濃濃的菩提香,婉婉回過神,再睜開眼,卻見是仙人俊美容顏。
“仙人?”
她怕不是出現幻覺了?才見是仙人抱着她,可仙人身上有好聞的菩提香,他也有。
只是仙人今日與以往不同,穿了黑色……
婉婉眉頭蹙成一團,此刻抗拒的顏色和仙人的臉放在一起。
“是我。”
高湛抱着懷裏的姑娘,眸色沉沉,瞧不出情緒,可他的回應卻猶如一座山,可以依靠,結實的叫人安心。
婉婉怔怔望了瞬,最後還是選擇閉上了眼,有仙人在,她便知自己是安全的。
而與此同時,她才知道,原來仙人的懷抱可以這麽清涼,猶如是冰涼泉水包裹着她,可以無限的轉移她難耐的熱,讓婉婉覺得很舒服。
她下意識想要靠近,湊攏,如此才能更多的從他的身上索取涼氣。
而仙人也挺大方的,任她取涼,只是她取着取着,心底卻又冒出了另一種欲望在喧嚣,那欲望促使着她并不滿足現下的索取,而是不知不覺,似個剛出生的奶娃娃一般,想要湊上去,貪婪尋找些什麽。
她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