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你真的不介意?

三人沒來得及解釋,女人亮着嗓門哭喊:“你為什麽要這樣呢?媽媽哪裏對你不好了,你寧可跟男人鬼混也不回家?”

看出女人是陶謹的母親,陸允初想告訴她這是個誤會,陶謹已上前一步,擡起垂着的頭,以歇斯底裏的氣勢頂回去:“我才想問你,你有完沒完啊?”

他這一嗓子,陸允初也吓了一跳,難以想象看起來柔弱腼腆的少年有這樣爆發的時候。

“他們是撿到薩賓娜的人,跟我沒有關系,你知道你都在說什麽嗎?”

女人一怔,半晌無言。陶謹像被觸動了特殊開關的機器,不受控制地從嘴裏蹦出刺耳的詞句,說得他母親更加無地自容,近乎崩潰地掩面低泣。

“你別逼我了好嗎?”她喃喃地說,“我不知道,對不起我誤會了,老師說你下午沒去學校我能不急嗎?你到底讓我怎麽辦啊!”

既然是別人的家事,也厘清了誤會,陸允初和周彥川不便幹涉,兩人找個理由向母子二人告別。

陸允初沒開車來,周彥川載他回去。今天晚上發生的事,不必陸允初細說,周彥川也能猜到:陶謹是個gay,背着家人去gay吧,又被陸允初叫出來,正好他母親也找來。

“我感覺……”車剛開出去一些,周彥川似有感觸地說,“他不太适合養着薩賓娜。”

車窗漏一點縫透氣,陸允初沒看他,也沒搭話,斜瞥向窗外,額前的碎發被風撩開,偶爾碰到眼睛有點癢。

周彥川也不再作聲,從這裏開回藍灣,一路上盡是車流量大的路段,經了一個又一個紅燈。

車開進地下車庫,上面的時間顯示已超過九點,周彥川解開駕駛座的安全帶,發覺身旁的陸允初仍一動不動,像睡着一樣,只是雙眼半睜着。

“陸允初?”

陸允初撤下倚在車門扶手上的胳膊,摁下安全帶開關,擡眼與周彥川對視:“其實我和陶謹是一類人。”

“什麽一類人?”他說完猛地抓住關鍵所在,“你是——”

“我是個同性戀,先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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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允初立即推開車門,倒是周彥川回不過神,在原位呆了一忽兒,走下車時陸允初早到了他前方十幾歩遠的位置。

從車庫到電梯,再到兩人的公寓門口,陸允初一言不發,周彥川更不知道該怎樣繼續這個話題。

他以為陸允初把陶謹從gay吧叫出來只是出于對那個孩子的關心,萬想不到他說他們是同類人,甚至不确定陸允初是跟着陶謹才進gay吧,還是他當時根本也在gay吧,碰巧遇到陶謹。

想說點什麽,又無法真正說出,周彥川被矛盾的情緒攪擾着,陸允初什麽時候回了家也不知道,最後只剩他一個人在略顯昏暗的廊道內發怔。他渾渾噩噩地掏出自己家的門鑰匙。

陸允初晚上的情緒不對勁,這點觀察力周彥川還是具備的,好像就從他說了陶謹不适合養薩賓娜那句話之後。陸允初又在車庫告訴他,和陶謹是同類人,是同性戀。

周彥川琢磨着這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陸允初不會以為他對同性戀有看法吧?

心裏不踏實,他不想看到陸允初因誤解而難受,可為了這事專門去找對方說明,又有點別扭,于是編輯了一條微信發過去:【我說他不适合養,不是因為他的性向。】

想了想又補充:【我對同性戀沒有什麽看法。】

但這兩條微信發送之後,并沒有收到任何回音,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對話框最下面還是自己那兩行綠色背景的文字。

周彥川坐不住了,跑去敲對面的門,一邊盤算着怎樣提這碴能最大程度地化解尴尬。

前一天晚上,陸允初心裏的确有股說不出來的滋味,沖動之下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事後想想,他們兩個就住對門,關系也在不斷向着好朋友的方向發展,這種事情何須隐瞞。如果周彥川因此介意,不再同他往來,早知道晚知道都是一樣的結果。

不過周彥川一大早來找他,卻是意料之外的。

“怎麽了?”

周彥川開門見山:“你有沒有看到我發的微信?”

“微信?”

“你沒看?”

周彥川那兩條信息可能是在他洗澡的時候發過來的,後來他直接睡覺,沒再查看手機,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陸允初快速掃過手機屏幕,周彥川在旁邊又重複了一遍:“我真的沒什麽看法,你別多想。”

陸允初關上鎖屏,嘴角一揚:“我多想什麽了?”

“你沒多想啊?”周彥川那表情明晃晃地寫着“不信”。

“沒事,”他說,“吃早飯了嗎?我剛做好,要不要一塊吃?”

周彥川不太好意思總被他關照,但是鬧完一出誤會,拒絕起來更不合适,也就象征性地客氣了一句:“方便嗎?”

“可以啊,坐吧。”

陸允初今天煮了鍋淮山栗子粥,配兩個小菜,一個人吃偏多,正好讓周彥川幫他分擔。

吃飯的時候,周彥川對昨晚的話進行了解釋:“其實陶謹喜歡男人也是他個人的事,我肯定不會為這個就有什麽偏見,我是覺得這孩子的狀态不太穩定,昨天對他媽——”

陸允初嘴裏含了口粥,默然觑着周彥川。

“對他媽有點太那個了吧,”他說,“不管怎麽樣,對爸媽總得有點尊重吧,一家人能有什麽大的矛盾呢。”

無論是早早過世的父親,還是養育他長大的母親,周彥川與直系親人的感情素來深厚,也有過被責罵的時候,但并不為此遷怒乃至怨恨。所以他幾乎無法想象孩子能在父母面前發那樣大的脾氣。

可是對陸允初來說,與家人之間的聯結或許比陶謹還不如。

“你覺得父母一定是對的嗎?”

家裏的事他極少向外人提起,難堪的經歷被他人同情,會有種把醜陋的傷疤裸露在外的強烈不适。

然而問出這句話時,他的心态就像隐隐希望得到周彥川的理解一樣。

怎麽可能呢?他們的成長環境根本不一樣,就算完全不理解也不是對方的問題。

是他自己産生了不切實際的期待。

“就算有誤會,也可以慢慢溝通嘛,”周彥川果然一副不太在意的口吻,“陶謹的媽媽也不是特別強硬吧?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呢?”

說着說着他覺得背後這樣議論一小孩有點刻薄,而且與己無關,遂緩了語氣:“我就随口一說,他年紀不大,說不定以後自己就變了,主要還是蔥——薩賓娜……跟那小東西有點感情了,總想它能得到好好照料。”

“我知道,”陸允初掩下莫可名狀的心思,點了下頭,“以前在一本小說上看到,狗被需要它的人養着,才是最幸福的。其實有道理。”*

“需要?”

“我覺得陶謹比我們更需要薩賓娜的陪伴。”

事到如今周彥川明白沒什麽好放不下,嘴上念叨兩句就算了,他夾了口菜,想到另一件事——自己誤會了一段時間的陸允初的“女朋友”。

“陸允初,”他擡起頭,“你其實沒有女朋友?”

陸允初驚異地望着他:“你以為我有女朋友?”

“因為上次你那個朋友……”

陸允初立即會意,他肯定是把寧若薇當成了自己的女朋友:“當然不是,再說她也——”

“什麽?”

“沒事。”寧若薇和周彥川又不熟,陸允初不打算把好友的隐私都搬出來當談資。

周彥川也沒太糾結,只不過第一次接觸同性戀群體的他難免有幾分好奇:“那你有男朋友嗎?”

“現在沒有。”

意思就是曾經有過了?周彥川直覺不該細問,可是他那點探究欲全寫在臉上,陸允初幹脆告訴他:“其實同性戀沒什麽特別的地方,都一樣是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喜怒愛憎,悲歡離合,也會有普通人的缺陷,比如背叛。”

“你被人背叛過?”

“我只交過一個男朋友,上學的時候,那年假期我到外地采風,約好一個月後回來,可是我比預計早了幾天到家,然後一進門——就看見他和另一個男生在我們家……”

周彥川驚得無言以對,他自己或是周遭朋友沒有過這樣的經歷,一時半會也不能感同身受。

“很可笑吧?”陸允初現在說起來仿佛在講一個笑話,“他之前說等着我回來,原來就是這麽個等法。”

“你——那、那現在……”

“現在當然沒事了,”他的眼角漾開笑意,目光半含戲谑,“對了,我是gay你真的不介意嗎?”

“我介意什麽?”

“跟你有些交情的人是gay你不介意?”

周彥川昨天被他這個重磅炸彈吓一跳是真,但作為朋友不為此介懷也是事實。

“有什麽好介意?”他大大咧咧地說,“你是gay又不是就喜歡我。”

在他淺薄的認知裏,同性戀只會喜歡同類取向的人。何況他倆從性格到喜好都天差地別,他壓根沒把這種情況當成可能。

“那我要是喜歡你呢?”

“你喜歡我?”

周彥川問話的語氣毫無暧昧,與問人“你愛吃雞蛋?”差不多一個調。

陸允初一手托着下巴,心裏像住了只快要破殼的小鳥。酥 癢躁動的感覺一瞬即逝,他的唇一掀,吐出三個字:“想得美。”

周彥川料他也是胡說八道,提到一半的心放回去:“那也是你想的。”

“嗯,”周彥川緊張時的表情太過有趣,陸允初突然心情大好,早先讨論家人時的一點別扭悄然無蹤,“還喝粥嗎?”

“不用了,謝謝,”周彥川抽出紙巾擦了擦嘴,“你懶得做的時候也來我家吃。”

“好。”陸允初答應着,收拾了碗筷。

廚房的百葉窗拉開後,水槽周圍被清晨的陽光鑲了一圈金邊。

一早上的情緒變化過快,好像山路上開車連遇急轉彎,他沒有細想其中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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