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1)
吳茗睜開眼,看到一片無邊無際的雲海,群星點綴其間,微弱光芒成了這片領域內的唯一光亮。
她低頭看了看,發現自己是精神體狀态,已經不是賈代善的模樣,微微眯起眼,不動聲色地動動手腕,召喚出自己的佩刀。
吳茗握住刀柄,微微用力,刀身上的花紋一層一層亮起,最後交彙在在刀柄處,騰地一聲燃起光亮,火焰灼燒躍動,将這片略顯昏暗的仙境都照亮了幾分。
似乎是被這片火焰驚擾,四周突然傳來叮鈴樂聲,一個年輕女子撥開雲霧飄落在吳茗面前,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那女子身後又圍繞過來幾個女子,皆是/荷袂蹁跹,羽衣飄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吳茗見是一群美貌女子,眉頭一挑,周身火焰散去許多,問道:“你們是?”
那女子不答,蹙眉細細看她,面上似乎有疑惑神情浮現,緊接着幻境中很快又出現兩個少女,其中一個提着長劍,滿眼警惕,似乎下一秒就要提劍砍過來。
阮卿捂着臉,覺得自己是真不想面對:“是警幻。”
郦芷一愣,當即反應過來。吳茗剛剛就有猜測,見狀也不驚訝。
身後有仙子想要斥責阮卿失禮,被警幻喝止,她的目光落在郦芷身上,臉色終于變了:“你身上有龍氣,你是聖上?”
郦芷撓了撓頭,下意識聞聞自己的袖子:“皇帝身上還真有龍氣嗎?我以為都是瞎扯的呢。”
她們自己就是幹這行的,對氣運很敏感,氣運越多現在或者未來的身份會越尊貴,皇帝是氣運最多的,當氣運多到凝實的時候會呈紫金色,估計那就是她說的龍氣了,但說起來其實不值錢,氣運不是獨屬于任何人的,太作了失去人心會消失殆盡的。
警幻:“……”
她認出面前的人都是誰了。境界全都在她之上的……王夫人、榮國公、當今聖上……
為什麽都是女子???不對,王夫人确實應該是女子的。
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腦海中有什麽東西碎了。
阮卿道:“甄英蓮是今天出生嗎,你現在過來找我們幹什麽?”
警幻微蹙着眉,沒有回答。甄英蓮什麽時候出生的她沒在意,只是隐約感覺到世界開始變動了,知道那些個小仙要開始歷劫了,正打算過來看看,誰知一查探簡直就是大驚失色,本該去世打散氣運的榮國公活的好好的,甚至剿了三四窩本該到探春出嫁都還根深蒂固的山匪,而皇帝一層層分配下的氣運也穩如泰山,究其原因,原來是皇子才排到五,按原時間,十二皇子都懷上了。
王夫人倒是看着挺正常,但張氏沒死都是小事,按理說已經嫁給賈赦的邢夫人嫁去了別家,本該因為和賈敏關系惡劣以至于和賈母結怨、又因為賈母抱養一雙兒女而和賈家上下勢如水火,只在後來懷上賈寶玉才慢慢屈服的王夫人……竟然,都相處的挺好的?
甚至賈珠一直養在王夫人身邊,賈敏和王夫人相處融洽,好好的十二釵不僅沒聚齊,還多了個不知道打哪來的安春……
警幻感到迷惑且驚詫,最重要的是她已經看不清任何人的命運,包括早已寫定好的、绛珠仙子的結局。
阮卿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麽,道:“你回去吧,在人間留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都撤了。孩子們都是人,不是工具,沒必要這麽折騰人。”
她一想到那什麽癞頭和尚之類的玩意就覺得糟心,不求你神仙都仙風道骨的吧,好歹不能渾身惡臭破破爛爛的,正常人都沒這樣的,也不知道是什麽愛好。
警幻道:“因果循環,萬物自有定數,還望各位不要幹預。”
吳茗蹙了蹙眉,已經有些不耐煩了:“那你是想讓一切按劇情走,想要我死?你不妨試試。”
警幻臉色變了變。其實她在這三言兩語的交談中就感覺到了問題,面前的三人境界遠在她之上,甚至隐隐有天道混沌的氣息,顯然是經過天道允許、不屬于這個世界的高人,她不敢硬碰硬,只能溫言軟語地勸着。
她本身并沒有太強的能力,如今倒是被架了起來,左右為難了。
郦芷沒有時間再和她們糾纏,再不回去今晚批不完公文她又要通宵了,臨近新年,全國各地包括鄰國事都多得很,女子書院又臨近建成,她已經連續半個月睡眠不足四個小時了。
她擡起長劍輕輕一挑,警幻就感覺一股強大的吸力傳來,下意識甩袖側身要躲過去,就見那被她随身攜帶的命格簿子被挑了出來,吳茗看了一眼,擡手燒了,“你還有事就先回去吧,剩下的交給我們。”
郦芷也沒客氣,收回長劍就消失了,此時幾個衣袂飄飄的仙女都是滿臉驚恐,活像被大反派逼迫的可憐女子,阮卿打了個哈欠,多少有點困了。
她想速戰速決,就道:“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麽命定之說,不然就沒有我們了。我知道你們初衷是好的,但你們這樣瞎攪和只會讓事情越來越糟,聖上和榮國公兩個身份明裏暗裏的震懾整頓了幾年,這還是在榮國府鼎盛時期,愣是沒多少用處,你憑什麽認為一個賈寶玉就能起死回生,将一座已經塌了一半的山補回來?”
警幻讷讷不言,她只是負責點醒,并不是出主意的,實際上很多神仙都隐約感覺到了皇帝制度出了問題,幾千年來無數個大輪回,興亡盛衰,周而複始,從未停歇,而百姓也從未在其中得過什麽好處,從來都是貴族富貴一生,該苦命的還是苦命。
真實的貴族苦命:廢太子被圈禁在面積不小的地方,有人伺候還能好吃好喝,女兒還能被新帝收養封為公主,孩子一堆一堆的生。
真實的百姓苦命:流離失所,賣兒賣女,溺死女嬰,為奴為婢,提心吊膽,生怕哪天被個當官的盯上,哪怕是小官,也是滅頂之災,更怕戰亂饑荒,再怎麽掙紮都是一絲生機也無。
這是實實在在,幾千年來都一直存續的問題,可她們解決不了,也不知道該怎麽解決,連挽救一個貴族公府都困難。
阮卿皺了皺鼻子,實力演繹地鐵老人看手機的表情包:“何況你出的都什麽馊主意,把你妹妹許配給寶玉?我去你也真想的出來……”
那是仙境!救命搞一雙男女在這大和諧,還是讓妹妹引誘小孩子,以後住的時候她還能直視自己家嗎?
她很想說要點臉好嗎,但想到好歹是個美人,就把惡毒的諷刺多少咽了點回去:“沒用,孩子本來對感情就是懵懂好奇的狀态,上來就王炸并不能讓他有任何清醒,只能愈發沉淪。”
性教育非常有必要,但真的沒必要上孩子親自上,誇張了真的。
“而且……”阮卿道:“就算救下那些女子,也沒用,真正掌握生殺大權的是皇帝,天下百姓的安危皆系于皇帝一身,這不好。我們那有句話,改改你應該能聽懂:當個體權利超過一切,又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束縛的時候,遲早會造成毀滅性的後果。遇到個昏君,或者以後遇到個昏君,就還會有無數個十二釵。光想着讓別人上進拯救她們是沒用的,得讓她們自己有話語權,自己有決定命運的能力。”
哪怕并不多,并不足以與世道,與有些權貴抗衡,但至少不會是被關在玻璃瓶扔進水裏的火星,再多的熱度和能量也是徒勞,只能困在那方小天地裏燃燒自己甚至燃燒別人,當玻璃瓶碎掉的那刻,鋪天蓋地的洪水瞬間就可将她們全部湮滅,甚至沒有反應的機會。
她們應該離開華麗的玻璃瓶,去到廣闊的天地裏,綻放屬于自己的光彩。需知,星星之火亦可燎原。
警幻神色幾番變幻,最後還是長嘆一聲,對她們恭恭敬敬行了個禮:“我明白了,警幻受教了。”
阮卿道:“以後不要再插手這些事了,仙子們怎麽歷劫是他們的事,歷劫是為了成長,而不是為了受虐,沒必要的事不要做。”
警幻應了一聲,苦笑。她深知自己不是這三人對手,何況她們都有天道加持,盡早收手才是最應該做的。
兩人确定了她真的不打算插手,不會暗搓搓在背地裏來個背刺後才放下心來,皆各自準備離去。
阮卿剛仗着吳茗看不到吃不到給她炫耀了一通,現在突然見面多少有點尴尬,正要說點別的以防吳茗突然想起來,就聽她問道:“咱們那有這麽句話嗎,你改了誰的話,我怎麽沒聽過,魯迅?”
吳茗一時也是沒反應過來,主要是她有點餓了,又困,大腦就有些遲鈍,本來想問阮卿晚宴的事,張嘴的時候思緒又串到了她剛剛想的事上,腦子一糊就問叉劈了。
阮卿有些意外,随口糊弄說:“是著名的大哲學家,沃茲基碩德。”
吳茗:“……”
……
阮卿在房間中醒來,她感覺到不對以後立刻跟賈母說了一聲,要回房休息,她睜開眼看了看四周,此時已經深夜,大家都睡下了。
她也沒在這個時候折騰人,只看了守床的丫頭一眼,就又閉上眼睡去了。
次日大清早她就被叫了起來,洗漱完換好衣服梳上繁瑣的頭飾就去賈母那玩,她昨晚突然說不舒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張氏早上看她臉色不錯,但依舊有點不放心,專程問道:“弟妹今日感覺可好些了?”
阮卿都快忘了這茬了,心虛了一瞬,含糊道:“好多了好多了,多謝大嫂子關心。”
過年的時候,按地位本該是去寧國府,不過一是因為賈代善和賈母都還沒死,他們的輩分高了不止一輩,二也是寧國府子嗣零落,難免冷清,尤氏又是新婦,支撐不起。
反正榮國府來的人不少,張氏和賈母忙的都沒空管她,阮卿就和尤氏說了幾句話,覺得無聊,回院子和沈姨娘她們玩去了。
賈敏和賈冬今天就已經回去了,按照規矩,出嫁女已經不屬于榮國府的人,她們昨天能回來已經是破例了。
賈敏是因為林家沒有別的親戚要招待,也沒有孩子要管,林如海又剛納妾,她覺得糟心就回來了,林母不管是真愧疚,還是不希望賈敏留在家裏打擾林如海造人,反正人是放了回來;賈冬就簡單的多,榮國府地位顯赫,她雖然是長媳,但權柄還在安國公夫人手裏,安國公府如今早就敗落,就差安國公去世被收回國公位了,所以那家人并不阻礙賈冬回來,搞不好還指望她從娘家扒拉點東西回去呢。
世人皆在算計,反正阮卿心裏累得很,還是回自己的淨土比較好。
已經十多斤的大肥貓狗蛋在身邊打轉,她已經很老了,意外生了一次崽子後,吳茗就給她絕育了,阮卿一直在用靈力滋養她的身體,以保證這只十二歲的高齡大貓不會太早死去。
沈姨娘将手中最後兩張牌打出去,懶洋洋道:“太太,你又輸了。”
石榴蹦跶着要懲罰:“真心話大冒險!!!”
阮卿教過她們很多種玩法,但最不喜歡真心話大冒險,因為古人含蓄,問的問題一點都不勁爆,大冒險也沒法敞開了玩,無聊的很:“換一個換一個,上次我讓你去跟老爺說我愛你你說了沒?”
石榴臉一紅,扭扭捏捏道:“這、這多不雅……而且奴婢是妾……”
阮卿毫不留情:“我都不在意你在意啥,你倆什麽都做過了現在反而害羞起來了。”
石榴急了:“太太!”
她氣的一跺腳,站起身跑出去了。
沈姨娘面無表情,甚至還想喝杯茶,“太太就別逗她了,明知道她不喜歡老爺。”
反正這裏都是自己人,除了芙蓉早早嫁出去做了管事娘子,百靈和畫眉都沒成親,她們玩的時候只會有這兩人在場。
阮卿的虎狼之詞也只會在她們面前說,除了石榴是屢試不爽,沈姨娘乃至于百靈都已經慢慢麻木了。
阮卿說:“巧了,我也不喜歡。”
沈姨娘和她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一行字:誰喜歡呢,呵。
畫眉膽子小,哪怕經常聽到也依舊是聽的直冒冷汗,百靈卻已經習慣了,給阮卿倒了杯茶,道:“太太,過幾天就會有新丫頭來了,大太太讓您去挑一挑。”
國公府的丫頭基本都是長到可以嫁人了就放出去,然後再引新的一批調/教一段時間後由主子挑選,除非特別受看重做了主子身邊的嬷嬷,不然都是這個流程。
阮卿覺得自己這些年已經慢慢習慣這樣的規矩了,她房裏之前剛放出去一批丫鬟。
沈姨娘抿了一口茶,說:“太太,珠大爺也大了,房裏是不是該放人了。”
阮卿聞言毛差點炸了:“珠兒才不到十三,急什麽急,他還在讀書呢!”
卧槽初中生啊,小學生啊!
她怎麽記得賈寶玉和襲人第一次的時候年紀都不超過十一歲啊救命,晴天霹靂三觀崩裂,簡直害怕。
阮卿心想果然我特麽還是不能習慣嗚嗚嗚。
沈姨娘面露無奈,道:“東府的蓉大爺今年虛虛十歲,房裏都有六七個丫頭了,備着也好,免得爺們被那些妖妖嬈嬈心懷不軌的丫頭勾去,反而移了性情。”
賈蓉那能一樣嗎!這崽子才八/九歲,能不能行都是一說,但已經學會了他爹的臭毛病,不管是他生母還是尤氏都管不住他,賈珠可是她從小親手教到大的,風光霁月,溫柔謙遜,又沒有他爹的迂腐虛僞,也沒有他弟弟的花心風流。
阮卿反正不願意:“這事你不必再說,他房裏不用添人。”
沈姨娘也就是怕她忘了提醒一句,既然她不願意也就不再提,一手撸着貓一邊和她說着話,阮卿也放松下來,勉強被隔空順毛,開始聊別的舒緩氣氛。
新年熱鬧歸熱鬧,但也是真的忙碌,阮卿本來不用幹活,但也會幫着分擔一點,主要是張氏的身子從生産後就一直不好,哪怕是珍貴藥材養着,阮卿又暗搓搓幫着調養,長期的勞累也讓她健康不起來,她這要不是在榮國府,早就死了。
大清早阮卿幫張氏拟禮單,講道理這些東西她到現在也沒搞懂,人情往來不僅要看表面,還有姻親關系、雙方地位、輩分、寓意,甚至要從對方送的禮中判斷對方府上對自己府的态度,從而調整自己的态度,有的時候還能以此來傳達自家在朝堂上的某些态度。
這才是賢內助,反正她覺得她最适合躺平。
張氏剛拟完一張單子,就見她悄悄打了個哈欠,笑道:“困了?可見你就是個愛偷懶的,這些流程都過了十幾年了,你竟是一點也沒記下。”
/阮卿睜大眼睛說,“你怎麽這樣憑空污人清白……”
張氏挑眉笑道:“什麽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拿反了書,睡的口水直流。”
阮卿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争辯道,“閉眼休息不能說是偷睡,讀書人的事,能算偷懶麽……”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麽“閉目養神”,什麽“冥想”之類,引得衆人都哄笑起來,屋裏充滿了快活的空氣。/張氏拟完單子遞給心腹,起身随手捏了一把阮卿的臉,笑道:“這東西确實繁瑣,我做了十幾年還是不大習慣,趕明兒等珠兒琏兒娶了媳婦,叫她們來替咱們做這些事才好。走吧,随我去見見丫頭們,你也去挑幾個。”
這事雖然累人,但能掌權是年輕媳婦夢寐以求的事。反正這次阮卿不打算把王熙鳳嫁給賈琏,所以并不在意這些小細節,随意地點點頭,不過想到挑選丫頭還是有些興致缺缺。十幾年來一直都是這樣的流程,她其實沒什麽興趣,反正調/教出來的下人都規矩,她又不愛為難人,挑不挑都一樣。
但這是張氏的好意,她也就不拒絕,起身跟着去了。
一排排青蔥水嫩的小姑娘站在那,不需要打扮就極其引人注目,其中最後排站着的一個明豔秀麗的姑娘更是引人注目,即使站在最後面也能瞬間吸引到別人。
阮卿一怔,蹙眉看過去,她感到系統有異常反應,可見這是個重要角色,但原著裏沒有哪個重要角色是丫鬟出身……可能除了香菱之類的?但年紀也對不上,阮卿坐在堂上,不動聲色地給郦芷發了條信息。
那邊很快回過來,“是趙姨娘。”
阮卿一個激靈,眼神瞬間熱切了不少:探春小姑娘!!!
她毫不猶豫地擡手指向那個女孩,“這丫頭我要了。”
張氏正打算讓人挨個自我介紹呢,就被阮卿打斷了話,她也沒有不悅,擡頭看了看,微微蹙眉:“你确定嗎?”
這丫頭的相貌……過于出衆了點。
阮卿知道她在糾結什麽,沖她眨眨眼,笑道:“我就喜歡漂亮姑娘,放屋裏看着都開心。”
賈政并不唯色是圖,雖然會有偏愛,但人還是要臉的,只會暗示,阮卿不答應他就不會下手;賈赦就不一樣了,這種漂亮姑娘別說放張氏屋裏了,就是在阮卿,在賈母屋裏他都敢要,甚至哪怕是賈元春一類的小輩,只要足夠好看,他也能舍了臉皮開口。
張氏只當是阮卿想幫她解決問題,心裏焦急又無奈,只是當着衆人的面,她也不好下阮卿面子,嘆口氣道:“你喜歡就帶走吧,好好調/教。”
随後又轉向趙姨娘,疾言厲色道:“好好伺候二太太,萬不可生出二心,明白嗎??”
趙姨娘一怔,忙低頭應下。
這丫頭還沒名字,阮卿恨不得現在就給她送賈政身邊去,雖然以後的趙姨娘不安分有問題,但又不是不能教,教不了她也有辦法收拾,所以阮卿對她還是比較期待的。
各自挑了人後,張氏和她并肩行走在石子路上,嘆息道:“你又何必引狼入室,那丫頭既然在後排,就說明規矩學得不好,只是人數不夠,勉強拉過來湊數,不要就是了,你為人寬和,誰不想去你房裏伺候,但你又能保證人人都會因為你的寬和而心生感激嗎?”
阮卿道:“我不用她心生感激,沈荞和石榴要照看安春,都不想應付賈政,我就挑個人替我們應付呗。”
這話在以夫為天的背景下簡直就是大逆不道,但張氏只是嘆口氣,顯然已經習慣了。
“挑也要挑老實本分的,你們房裏清靜了多少年,突然鬧騰起來,怎麽受得了。”
阮卿眨眨眼,對她笑笑:“這倒不必擔心,她要是鬧騰起來,第一個收拾她的就是二爺。”
張氏無可奈何,捏了捏她的臉,“随你去吧,到時吃了虧可別來我面前哭!”
阮卿正要說話,就見一個丫頭匆匆趕過來,愣了一下。她們聊天的時候都會屏退下人,按理說不會有人過來,除非是出什麽事了。
張氏明顯也想到了,臉色一變,快步上前問道:“怎麽了?”
小丫頭匆匆行禮,道:“回太太,二太太,孫姨娘今早突然腹痛不止,大夫說是有孕了。”
張氏眼神一凝,頗有幾分不可置信的味道,阮卿想着這應該就是迎春,忙問道:“是怎麽了麽?”
丫頭頓了頓,小聲道:“是姨娘昨夜裏吃了寒性的東西,大夫說她身子本來就不好,這胎可能不穩……”
阮卿心裏一禿嚕,怎麽會??
說起來,張氏也确實不算是傳統意義上的賢妻良母,她會抑制妾室,會打壓,會挑撥,不過孩子她還真沒怎麽動過,古代的避孕沒有那麽有用且方便,大房到現在還沒有庶子女出生,主要還是因為賈赦播種太零散,基本他那些姨娘通房們每個人一月能輪到一次就不錯了,而且他本人精/子質量應該也有問題,大房子嗣一向不多。
阮卿沒管過,主要是因為張氏很少立規矩,不怎麽暗裏折騰人,都是陽謀,那些妾室沒有壞心基本都能躲過去,她總不能要求張氏忍着不安分的妾室。
這個孫姨娘還是比較有資歷的人了,因為人老實,脾氣好甚至有些軟弱,有的時候連下人都管不住,張氏對她一向優待,阮卿早早就知道她是迎春生母,也會暗地裏幫她收拾一下不安分的下人,因此賈赦被美人吵鬧煩了的時候,偶爾也會去清靜清靜,也是因為這個迎春母親才能一直沒失寵,才有機會懷上孩子。
張氏久久不語,阮卿以為她是心情不好,輕輕扯了她一下,她才回過神來,賞了銀子就讓丫頭退下了。
她出着神,苦笑一聲:“罷了,好歹是個安分的。”
這些世家都有規矩,妾室沒懷上就罷了,懷上了那就是主母的職責,一旦流産要被追責的,就算被查出來沒動手也會導致主母威望大減,畢竟自己眼皮子底下,自己掌權的地方,竟然能讓人害了孩子,可見是妻子不賢無能;如果是妻子害的,那就更簡單了,這可是犯了七出之條的,要麽奪權休養,青燈古佛一生,要麽被休。
阮卿覺得古代男人可真會放屁。
壓在張氏身上的擔子肉眼可見的又重了許多,阮卿嘆了口氣,道:“先去看看吧,回來心情不好我陪你喝點酒。”
張氏笑了笑,也沒心情和她開玩笑。兩個人去看了一眼孫姨娘,孩子沒什麽問題,只是她昨晚貪鮮多喝了點海鮮湯,需要靜養。
張氏沒有久留。
她們出來的時候已近黃昏,阮卿讓人回去跟石榴說了一聲,就拉着張氏去湖邊玩。
榮國府養的幾個船夫,其中一個是個聾啞人,本來這是不能當下人的,但當年賈母心善留了下來,雖然他現在年紀不小了,但她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私人空間,兩個人又不能親自劃船,反正不是要劃船競賽,阮卿提着酒就拉着她坐到了小船上。
阮卿把酒盅挨個擺好,将酒壇放在中心,問道:“喝點?”
張氏原本在神游,見狀回過神來,苦笑道:“還沒到借酒澆愁的地步。”
她抿了一口酒,嘆息說:“琏兒現在也大了,我又有什麽可怕的呢。”
阮卿沉默不語,其實孩子惡毒下流才更可怕,以後賈珠要是像賈珍那樣,她就提前一包藥把人毒死了,免得糟心。
不過賈琏本性不壞,倒不至于。
張氏也沒指望她回答,擡着頭癡癡看着天邊的晚霞,良久才問道:“妹妹,你……安春出生的時候,你可有難過?”
阮卿愣了一下,搖搖頭道:“沒啊,我挺開心的,我又不重男輕女。”
張氏一愣,啼笑皆非道:“誰說你重男輕女了!看你寶貝元兒和安兒那樣子,誰敢說你重男輕女,我說的不是這個。”
她抿了抿唇,反而不知道怎麽開口了。
她知道阮卿不喜歡賈政,連不常往來的賈冬都看得出來,更何況別人。可能整個府上除了賈政,誰都能看出來。
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麽,畢竟賈政從未讓阮卿難堪過,若賈赦能有賈政半分,她也不會這麽失望。
前幾年賈琏身邊有個丫頭長到十四歲長開了,本就清秀标致的臉更加出衆起來,賈赦那不要臉的東西就能舍了臉面問賈琏要。
賈琏是讀書人,從小被先生教導禮義廉恥,知道這不合規矩,哪裏肯給,就愣是被賈赦打了一頓,雖然那丫頭後來因為被吳茗送走了所以沒成,但父子倆關系現在都還很緊張。
張氏對丈夫的感情,早在這日複一日突破底線的做法中,消磨殆盡了。
她彎下身撩了撩湖水,輕聲道:“我以為我不會難過了,可還是有點……”
她嘆息一聲,覺得無奈。
阮卿看了看她,問道:“你未嫁時,喜歡什麽樣的公子?有想過你未來丈夫是什麽樣嗎?”
張氏端酒杯的手一抖,眼皮垂下來,看不清喜怒。橫豎這裏沒別人,她也不避諱,就道:“有的吧,我曾想過,我大概會喜歡我大哥那樣的人,端正守禮,不茍言笑,這是我想象中一家之主的樣子。”
阮卿搖搖頭,道:“這是你希望的上司類型,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她笑了笑,在張氏迷茫的眼神裏輕聲道:“我認為的喜歡,是姑娘可以自己走出去,打拼自己的事業,見到很多不同的人。可能會遇到溫柔端方的君子,可能會見到陽光開朗的少年,也可能結識腼腆害羞的男孩子。他們可以在相處中明白并體諒對方的不易,互相尊重,互相理解,然後組建一個家庭,不管未來如何,此刻都是幸福的,是自己的選擇,而不是強行綁定的緣分。”
張氏恍恍惚惚,茫然道:“妹妹,你……”
阮卿知道古人的思維慣性,自己要是不解釋,以後張氏可能看賈政都自帶綠色濾鏡,就道:“放心吧,我自小從未出格過,也沒有告訴過別人我的想法,我有時候會想,姑娘要長大竟然這麽快,還沒有來得及見很多人,還沒有來得及明确自己的心思,還不知道自己會喜歡什麽樣的人,就這麽長大了,被迫和一個陌生人定下餘生,此後不管是什麽類型,她只能愛這個并不了解的丈夫。”
張氏終于從迷茫中回過神來,滿眼震驚:“你這想法也太過驚世駭俗!”
這要是讓人知道了,整個王家的女孩兒就完了,不是嫁不出去就是青燈古佛。
阮卿抿了抿唇,眼裏閃過幾分稍縱即逝的厭惡,她真的很讨厭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即使在榮國府過得還算舒心,都并不能掩蓋這個地方和時代處處透着血腥味。
凡世家,必納妾,文人墨客以上青樓為榮,這時代要找一個沒跟人亂搞過男女關系的男人,都得從七歲以下開始找了——畢竟賈蓉九歲就已經有了很多丫頭,賈寶玉第一次也是在十歲左右。
阮卿嘆了口氣,也學着她撩了撩水,冰涼的溫度劃過指尖,她想,算了吧。
算了。
“我開玩笑的,大嫂子別當真,這幾天看的話本多了,淨想着胡說,大嫂子見諒。”
張氏看着她出神,良久才道:“希望……希望吧。”
她沒說希望阮卿說的能成真,還是希望阮卿是在開玩笑,只是沉默許久又問:“你……你當初喜歡什麽樣的人?”
阮卿愣了一下,笑着搖搖頭:“忘了,非要說具體一點的話,溫柔吧,我對溫柔毫無抵抗力,哪怕是假的。”
張氏沒再說話,這些想法都有違她從小到大的教育,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就想到很小的時候,府上有個堂哥,未婚前與賈赦是一樣的風流種子,他的妻子卻能将他治的死死的,直到她出嫁前都沒有妾室攪和。
她嫁給賈赦,新婚夜一眼就看出了這個人的本質,心裏不是不失望的,但她知道這個人以後就是自己的一切依靠,再失望也必須裝出一副欣喜的樣子來。
她偷偷學着堂嫂的手段,一點一點把賈赦的心收攏過來,她曾對在家族敗落後來看望自己的母親說過,不必擔心,我永遠不會把心落到男人身上,我會努力站穩腳跟,不拖你們後腿。
可她扪心自問,真的沒有心動過嗎?她此生除了家人,也就接觸過賈赦這麽一個男人,少女情懷只能往他身上寄托,可一次次傳來丫頭被寵幸的消息,藥房裏不間斷的避子湯味道能飄滿整個榮國府,她哪裏敢放松。
沒有懷上賈琏的那三年可能是她最舒坦的時候了,那個時候賈母雖然明知道她哄着賈赦給妾賜避子湯,但很少插手,妾室再張狂也不敢冒犯到她頭上去,可現在呢?賈赦因為一個丫頭責罵賈琏的時候,可有想過他是長房嫡孫,未來國公府的繼承人,和父親因為一個丫頭争執,名聲何在?尊嚴何在?
她沒懷過孕的時候是日日期盼,可懷上孩子了,因為雀斑、肥胖、脫發等等原因,再怎麽保養也不如那些青蔥嬌嫩的小姑娘,生下賈琏後,更是有很長一段時間,肚皮猶如破布麻袋。在休養好身體的那幾年更是時刻都要備着衣服,情緒稍一激動就會失态。
她還記得第一次因為丫頭和賈赦争執生悶氣的時候,阮卿還沒過門,次日賈母明裏暗裏提了幾句,她惶恐得幾天幾夜都吃不好睡不好,誰知沒幾天那丫頭就因為頂撞賈母被趕出榮國府了,連在當時與她并無多少情分的賈母都可以為她出頭,可賈赦是怎麽對自己相濡以沫十幾年的妻子,唯一的兒子的?
她也曾有過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未出閣時,也聽聞過當初的賈母是何等風光,那時四大家族幾乎可以媲美皇族,賈母少女時,必然也是閨秀裏數一數二的,可嫁了人,就是普通的婦人,一切榮辱皆系于丈夫子女了。
張氏突然就想到元春她們,又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時代,喃喃道:“要是能永遠做姑娘就好了……”
一個姑娘要長大,都太快了點,僅僅只有十五六年就要離開家門,此後幾十年都在生育操勞和離別中度過,人為什麽要這麽快長大呢?
她喝的有些多了,暈暈乎乎地半靠在小舟的欄杆上,阮卿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