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風雨她始終不曾融入,只是只以為這兒……

“什麽?”

望着路口的信號燈,程瑜還在想回頭要怎麽和吳青萍解釋父母不能來的事。

前面的王晴雯清了清嗓子。

“那我就直說了啊。中午我下樓的時候……偷聽到隔壁的吳嬸和我媽說,你爸在外面找了個年輕女的,你媽為了這事兒一直在跟他鬧……兩人把離婚證都扯了。”

“哦。”

程瑜的聲音沒有起伏,這件事程茜早就添油加醋地和她說了。

渝水鎮不大,稍微一點兒雞毛蒜皮的事情都能傳得到處都是。

“你知道呀?”

綠燈了,王晴雯擰着把手沖在車流前,“那你……知道那個女的還給他生了個兒子嗎?”

天空一道白花花的閃電閃過,接着便是一陣轟隆隆的雷聲。

程瑜沉默了一下。搖頭:“我不知道。”

中午剛打過的電話裏,程天華也沒有透露半分消息。

王晴雯嘆了口氣,“不是都在傳你爸不育嗎?這要是真的,那……”

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完。

程瑜擡頭望了眼烏壓壓的天空,輕輕抿了下唇。

她在程家存在的理由,就是因為程天華和陳茹夫婦結婚了八年還未能生育。

如果父親真的有了自己的孩子……

又一陣電閃雷鳴,豆大的雨點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

眼見校門就在不遠處了,王晴雯氣得低聲咒罵。

“幾步路了就不能等我們到了再下啊。”說着加快了速度,駕着電動車直直往校門口沖去。

頭頂雷聲此起彼伏。

程瑜伸出手,看着雨滴一滴一滴急切地落在手上,很快就将手都打濕了。

這場雨,到底還是猝不及防地下了……

頂着雨從車棚沖到教室門口,兩人都淋了一身濕。

校服半貼在身上,樣子說不出的狼狽。

吳青萍正坐在講臺後監督大家午讀,教室裏一片低壓的讀書聲。門口王晴雯喊了聲“報告。”

吳青萍轉頭,皺着眉在兩人被雨水打濕的身上掃了一眼。

然後歪了下頭。

幾道意味不明的視線往程瑜身上飄,走到座位上剛解下書包,聽見後面不遠處有人在小聲地議論。

“哎,你聽說了沒?他爸養的小三生了個兒子。”

“啊不是吧,不是說他爸不能生嗎?不然她奶奶幹嘛領養她?”

“是啊,我也聽別人這麽說。”

“要是這樣,那她豈不是顯得很多餘?”

“真可憐,她奶奶又病得那麽厲害。”

聲音并不大,但還是一陣陣傳入耳朵裏,窸窸窣窣的,撓得人不得安寧。

王晴雯轉頭狠瞪了眼那兩個低聲議論的女生。

身側的程瑜卻好似什麽也沒有聽見,默默從書包裏掏出了課本。

王晴雯拍了拍她的肩膀,程瑜彎了下嘴角,一雙漆黑的眼眸仿佛罩了層霧氣,抿緊的嘴唇近乎沒有血色。

外面雨越下越大,傾盆一般落下來。

天地間剩下白茫茫的一片雨霧,一下午的課都在不絕于耳的雨聲中度過……

到了放學,終于風停雨歇,只是天空依然陰霾,仿佛雨還沒下夠。

程瑜把雨傘留給了王晴雯。

年初王淑貞剛做完手術她就向陳老師申請了在家晚自習,這會兒趁沒雨了趕緊回去。

到家時外面天色早已暗淡了下來。

一樓的大門沒有關,程瑜在門口換好拖鞋,解下書包進門。

“奶奶我回來了。”

客廳裏一片靜谧,後屋的人仿佛睡熟了。

程瑜朝中間的小廚房走去,語氣和往常一樣。

“晚上我煮面條,等下炖爛一點兒,醫生說你得吃清淡些,我就不放味精和醬油了。”

後屋的王淑貞還是沒有接話,甚至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四周靜悄悄的,外面傳來陣陣車輛行駛而過的聲音。對比之下,屋裏仿佛連塵埃都是安靜的。

程瑜頓了一下,她的手還維持着打開冰箱門的動作。

一陣又一陣的冷氣迎面,原本就沒什麽溫度的手腳更加冰冷。

那一刻,她忽然覺得心跳如擊鼓,腦子裏嗡嗡作響。

她關掉冰箱門,握緊了有些顫抖的手,強迫自己移動艱難的腿朝後屋走去。

“奶奶……”

房內一片死寂,原本躺在床上的王淑貞不知什麽時候摔在了地上。

床頭保溫杯掉在地上,裏面的水淌了一地。

“奶奶!”

嵘城市第一醫院。

窗外暮色早已降落下來,病房內的氣氛壓抑地可怕。

程天明夫妻連夜将王淑貞送進嵘城市人民醫院。

程天華第二天早上才趕回來。

這次陪他回來的,是懷裏抱着襁褓的方麗娟。

病床上的王淑貞時而昏迷時而呓語,狀态已近乎彌留。

醫生說她時日無多,癌細胞再次擴散,已是無力回天了。

病房裏的人來來去去,大家開始商量老人的身後事。

沒人去注意那個程家已經在病床前晝夜守了兩天的養女。

四號臺風即将登陸,這幾天嵘城狂風大作,病房外面的風嗚嗚地吹着,好似誰低泣的聲音。

程茜跟着蔡雪娟過來,沒待一會兒就有些受不住了。

她拉着母親的袖子嘀咕;“媽,我們還要一直在這兒等嗎?”

睨了眼病床上插着呼吸管人事不省的王淑貞。

程茜只覺愈發瘆得慌,她抱着母親的胳膊,“我好害怕,想回家。”

蔡雪娟夫妻正和程天華商量那些財産分配問題。

老太太的存折上竟然存了大幾十萬,就這還不包括之後的撫恤金。這些錢分下來,兄弟倆一家能分個三十幾萬。

被女兒一打岔,她不耐地揮了揮手,“爸媽正和你大伯說事兒呢,先找你堂姐玩會兒去。”

程茜在母親那裏讨了個沒趣,轉頭看見程瑜坐在角落裏,正默默整理奶奶的衣物。

程茜撇了撇嘴,“都這時候了,再怎麽獻殷勤也沒用。”

仿佛沒有聽見屋裏大人們的對話。程瑜兀自拿出眼鏡布,慢慢擦拭着王淑貞常用的那個老花鏡。

她越是一副淡定坦然的模樣,程茜就越感到煩躁。

腮幫一緊忍不住朝她走了過去,雙手環胸居高臨下地看她。

“我的好堂姐,奶奶都這樣了,你就一點兒都不擔心自己嗎?”

掃了眼正和母親聊得興起的方麗娟,程茜臉上笑容意味深長。

“如果我是你,絕對識相多了。比起做這些沒用的事兒,倒不如趁機會過去抱林伯母的大腿了,努力搖搖尾巴,說不定她心情一好,就讓你留下來了?”

程瑜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将鏡盒放回抽屜裏。

“呵,心裏在罵我吧?”

程茜嗤笑一聲。

“明明恨死我了,表面上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有的人就是會裝,裝的一副文靜無辜的樣子,好用來讨好那些不知情的大人。殊不知這種虛僞的嘴臉,看着最讓人惡心。”

她湊近了些,幾乎是惡意滿滿地瞪向程瑜那張素白的臉。

這個鸠占鵲巢的孤女,似乎天生就是她的克星。

從小到大,不管她做什麽,永遠都比不過這個外來貨。偏偏大人又總喜歡拿年齡相仿的兩人對比,甚至連輝煌哥,都被她迷了心竅。

想起昨晚父母的話,程茜眼中掠過一絲快意。

這樣的日子,終于要到頭了吧。

她望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老人,故作惋惜地笑,“真是舍不得啊,要是唯一的靠山沒了,我的好堂姐也許也要跟着離開了呢……”

在她得意的笑聲中,面前的人終于緩緩擡起頭來。

“就算離開,應該也會被人記住了吧。”

程瑜面無表情地看向她,聲音一貫的清冷,“從小活在別人的光環下,那種感覺很難受吧?”

看見堂妹那張瞬間僵掉的笑容,程瑜微扯了下嘴角,緩緩補充了一句。

“就算再怎麽努力,也還是追不上。這就是,你迫切想要把我趕走的原因吧?”

“你——”

程茜咬了下牙,一股怒火從胸口塵嚣直上。不及思考,已經朝面前的人揚起了手。

然而那一巴掌并沒有落在那張令程茜嫉恨無比的臉上。

那個看似軟弱可欺的堂姐擡手箍住了她的手腕,冷若冰霜地盯着自己,一字一頓地道,“這個家,還輪不到你來打我。”

程茜怔了怔。

眼角餘光掃到還在聊天的大人們,她眼光閃爍了一下,突然嗚咽着聲音悶聲哭了起來。

“嗚嗚……姐姐欺負我……”

“媽,姐姐推我了。”

“奶奶,姐姐罵我了。”

“伯伯,姐姐玩具不給我玩。”

……

“你看,她就是程家那個抱來的小孩,聽說是沒人要扔在孤兒院門口的,會不會有病啊?”

“誰知道她爸媽是乞丐還是殺人犯,我們還是不要和她一起玩了。”

“這種來路不明的小孩就是沒教養,連自己的妹妹都要欺負。”

……

記憶仿佛一幀幀老舊泛黃的照片,一幕幕不斷掠過眼前。

程瑜以為自己早已忘記童年那些細碎的片段,卻沒想到當這一幕再次重演的時候,她依然學不會圓融和妥協。

蔡雪娟沖過來用力推開了她;程天明大聲訓斥了她;程天華一臉失望地看着她;方麗娟抱緊懷裏的兒子眼中滿是防備……

所有的一切,讓她手腳冰涼。

她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

面前一屋子程家的人,唯一疼她的那個躺在病床上,她就像個游離在畫面之外的孤魂。

原來,她始終不曾融入,只是只以為這兒是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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