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第二場雨 盛沂

水星在書店發呆到十點,往日裏喜歡的小說,今天一點兒都沒看進去,腦袋裏空空的,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

蔣林英和戚遠承平日裏睡得早,診所八點半關門,九點收拾好都上了床,現在十點了,水星着急忙慌地往家裏趕,臨到門口,步子忽然慢了下來,拿鑰匙的動作也是小的,輕輕地插進門鎖裏,沒想到還是撞到了從房間裏出來的蔣林英。

“姥姥。”水星小聲喊人。

“這麽晚才回來。”蔣林英披了件外套,走過來,接過水星手裏的傘,晾到一旁,“外邊雨大不大?”

“還好。”水星換好鞋,從玄關探了小半個頭,蔣林英和戚遠承的房間門是關的:“姥爺睡了嗎?”

蔣林英看了房間,嗯了一聲:“剛睡。”

水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身子輕松起來,剛想躲回房間就碰到了出來的戚遠承,他沒跟水星講話,徑直走向了房間旁邊的衛生間,光線太暗,水星不清楚他有沒有看向自己。

“…….姥姥。”聲音更軟了,水星有點兒怕戚遠承訓她。

衛生間的門關上,蔣林英搖搖頭,推了推水星,示意她沒事兒:“快去睡覺。”

水星點點頭,連忙從客廳回了房間,水星摁開了書桌臺上的小燈,光線溫黃,書桌邊上放了本老日歷,九月二十九號。

今天她還沒有撕。

明明每天都盼着快點兒撕掉,說不上來為什麽,今天忽然有點兒不想撕了。

第二天,水星醒來,樓上已經沒人了,桌子上放了豆漿和油條,和一張便條,病人多的時候,蔣林英總會下去幫忙了,水星見怪不怪,看了下便條,無非是讓她自己熱一熱飯,今天多了一句話,讓她吃完下樓來一趟。

水星懶得開鍋,就着涼豆漿湊乎吃了兩口,放到一旁,連衣服都沒換,披了昨天的運動服,下了樓,推開門:“姥姥,要我下樓做什麽?”

今天的病人是真的多,戚遠承在對面房間裏開藥,客廳裏坐了一排病人,挨個在打點滴。

跟了戚遠承這麽多年,蔣林英多多少少也算是半個醫生,彎腰,動作熟練,拔掉針管,輕聲讓對方摁好針眼,回頭說:“你姥爺讓你別亂跑,在家看一看書。”

西城附中的手續不好辦,即使戚遠承打過招呼,轉學總是需要時間的,水星每天往外跑也不好,戚遠承怕她浪費了時間先買了高一上學期的教科書,碰到水星不會的地方,戚遠承說要給她講。

“書在隔壁地上放着呢。”蔣林英指了指隔壁的房間,“用牛皮紙捆了一摞,你找抽屜裏的剪刀剪開。”

水星悄悄瞥了眼正對面的戚遠承,不敢反駁,嗯了聲。

自打搬到戚遠承和蔣林英這裏,水星偶爾會來一層,樓上和樓下的格局是一樣的,蔣林英所指的房間正對應水星在樓上的卧室。

門是白色的,水星推開門,低下頭,要去找蔣林英說的書,餘光忽然瞥見一抹青綠色,跟昨天看到的顏色是重合的。

水星愣了下,本能地轉過頭,看到了小床上坐着的人。他半閉着眼,垂着頭,一只手搭在一邊床沿,另一只手扔擱在膝蓋上,他的手背上貼着白色的膠布,一旁是支着點滴的支架。

似乎是察覺什麽,擡起眸,朝門後邊看過來。

點滴是向下墜的,水星的心是向上提的。

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去找蔣林英說的書在哪兒,轉身,空着手先從房間裏出來,站在門口,想回去,又看了眼她現在的打扮,一套淺粉色的兔子睡衣,上身多套了一件灰色運動服,頭發低低地綁在腦後。

怎麽回事兒。每次見他都是這樣。

水星強忍住起伏的心,走到隔壁的房間:“姥姥,旁邊的房間裏怎麽還有人?”

有病人看到水星問起蔣林英是誰,以至于蔣林英一時間沒聽清,先回答了對方的話,又反問她:“旁邊什麽?”

水星咬了咬嘴唇,暗暗後悔她問出口的問題,病房裏有病人是再正常不過的,幸好蔣林英沒聽到。她又裝作不經意瞥了眼門邊,似乎是透過這扇門就能看到旁邊的那扇門裏的人:“我是說,旁邊房間的剪刀去哪兒了,我沒找到。”

“就在抽屜裏。”蔣林英說着要進房間給她拿,“等等我去給你拿。”

“不用了。”水星搖頭,“我上去找吧,我房間裏就有,拿了再下來。”

水星從一樓跑到二樓,開門的時候,她的手都是抖的,有些不穩當,關上房間,慌亂地脫掉睡衣,換上幹淨的衣服,重新紮了個馬尾,蹲下,又在玄關找了一雙鞋,專門挑了白色的,顯得幹淨。

臨出門前,水星又翻回卧室,想起了上樓的目的。

她的卧室裏沒有剪刀,水星找了削鉛筆的小刀,想了想,還是找到了灰色運動服,揉了把臉,又抓下兩縷散發,散在額前,不想顯得自己收拾過,怪怪的。

“星星。”蔣林英見她回來,喊她的名字。

水星不由緊張了些,她揪了下外套的邊角,壓下套在裏邊的鵝黃色衛衣,想掩飾好內心的動機:“怎麽了?”

“怎麽這麽久?”

水星感覺到心髒要炸開了。

好在病人太多,蔣林英來不及細問:“一會兒進去小點兒聲,東西太多,重了,你就拿少的,知道了沒?”

水星自動忽略了前邊的問題,嗯了一聲:“知道了。”

她怕呆在蔣林英旁邊太久,蔣林英發現她的不對勁,立刻轉身,要往隔壁的房間去,站在門口,水星頓了頓,深呼吸,強壓着心裏的喜悅,在想一會兒進去說什麽話,又重新開門,她比第一次用的力氣小了很多。

“我姥姥讓……”

預備的話沒有說出口,水星愣住,發現男生已經躺在了床上,是睡着的。怪不得蔣林英讓她進來的時候小聲點兒,原來是為這個。

水星收住聲音,怕自己吵醒他,也怕表現出自己的不自然,垂眸,重新找起蔣林英說的書,發現書都堆在門後,她翻過身關住門,從口袋裏掏出小刀,慢吞吞地去割開捆着的塑料條帶。

原本緊張的心緒,像是塑料袋上的纖維破裂,順着刀口沒有規則的碎裂開來。

昨天的雨是真的太大了,一直下得不停,水星記起他沒辦法,還是從雨棚下跑了出去,雨點噼裏啪啦地全砸在他的身後,他擡起手,堵也堵不住,腳邊踏出的印跡激起一層一層的水花,然後又消失進雨霧裏。

那時的她躲在霧氣的玻璃,去看玻璃窗後隐隐綽綽的背影。

此時的她蹲在冰涼的石地板,用餘光去看床上清晰的身型。

男生添了件外套,穿了黑色長褲,雙腿斜搭在床邊上,顯得更長許多,鞋子也是白色的,畫了一個大大的對勾,原先搭在床沿邊的手放在了小腹上,指節微彎,腕骨清瘦,真好看。

說不清原因,水星有些挪不開眼。

直到房間的門忽然推開,遮擋住水星的視線。

戚遠承進來,看見蹲着的水星,又轉頭,去看床上躺着的男生:“快了。今天病人多,忙不過來,你先在這兒幫忙盯着。”

水星愣了下,擡起頭,去看支架上的點滴,還有不到五分之一。

戚遠承調試了下點滴,跟水星囑咐:“輸完這瓶去隔壁找我,給他換新的。”

說完,戚遠承關門先退出了房間,水星也直起身,一種巨大的喜悅感再次襲來,複原了割裂開的纖維。她原本想着書本太多,可以一本一本地搬,就能多下來幾次,現在又不需要上下樓,她就可以明目張膽地留在這裏。

水星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床邊,從邊上拉了一把椅子,她坐在了他身邊,低頭,去看床上的人。

兩個人此時的距離好近,男生臉色蒼白,眉骨硬朗,大概是燒得有些暈,男生感覺到聲響,眉頭只是微微皺起,沒有睜開眼。他的睫毛很長,也很密集,仔細看的話,右眼眼皮有一顆很淺很淺的小痣,漂亮得過分。

點滴還有六分之一。

“水。”他忽然開口。

因為發熱,他嗓音低低,呼吸不勻稱,說不清的模糊,他的手掌沒有力氣,上擡,手骨還是突了出來,不小心滑落,碰到了水星的小臂。

水星的心驟然一緊,又在跳了,悶悶的,擠擠的,又想要争先恐後地躍出什麽東西,沒想到他會念到她的名字,腦袋脹脹的。

他側掌的溫度真的高,輕輕一蹭都能把皮膚燙紅。

水星彎腰,垂下頭,嗯了一聲:“什麽?”

“……水。”

他呼出的氣也是灼熱的,燒在水星的耳朵上,攪得人亂亂的,原來是要水的。

說不上緣由,水星想讓聲音變得好聽些,又只能壓平語氣:“知道了,你等一等,我現在去給你倒。”

床上的人沒有反應。

水星嘆了口氣,在起身的一剎那,窗外的光斜射進來,正照射在他的胸牌上,亮晶晶的。

她忍不住眨了眨眼,視線重新落到他身上,光線照耀的中心是一只翺翔的雄鷹的圖案,标了西城附中特有的校徽。

是昨天沒看清的。

淺綠色的白色胸卡上,旁邊是他的名字。

——高一(一班)

——盛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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