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第八場雨 丢臉

大課間結束,水星跟着席悅和郁晴回班,從遠處就望見了盛沂。

他太高挑,總是有種無法融合的隔閡感,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總是顯眼,他站在門邊,身型跟門框一樣直,班門口的光晃眼,打在他後腦勺也不違和。

水星下意識想躲回班裏,可他站的位置就在三班門口,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任由席悅帶着她的步伐向前。

她不清楚盛沂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又猜想盛沂是來找席悅的,或者是找郁晴的,結果都不是,他是來找她的。

他的校服拉鏈是拉緊的,兩個人站在班級門口,周圍進出的人多,很擠,光碰到她的次數就數不清,背部的校服平下又鼓起,直到盛沂默不作聲跟她換了位置,水星都有點兒恍惚,怎麽也沒想到他會知道自己的名字。

莫名地換到了靠內的位置,水星擡起頭,又瞧他。

“找我有什麽事嗎?”水星想表現地平靜些,但總覺得自己的聲音不對,連最簡單地發音也啞啞的。

盛沂嗯了一聲,偏開視線,擡手,跟她說:“你的化學卷子在我書裏夾着。”

水星完全愣住了,頭垂下,才發現他手裏一直是拿東西的。

他的手指關節微微彎曲,指節白淨,将化學卷子遞了過來,擺在她面前。那張卷子不再褶皺,平整了許多,也許是他的潔癖,就連同其他人的東西也是會收拾幹淨的,交遞給她的時候,他指腹的溫度若有似無地透了過來,印在她的手掌裏。

接過卷子的手也軟了,輕飄飄的紙拿也拿不住,刺啦地劃過她的拇指,越想越狼狽。

怪不得他知道自己的名字,看樣子他全部都看過了。

盛沂手快,接住她掉下的卷子,背過面去,重新擱到她手裏:“你第二頁的計算錯了。”

“…….嗯。”

卷子的錯太多了,她根本記不得是什麽計算。

他的食指摁在卷面上,陷入一個很小的坑窪:“這裏的答案應該是28.7克,我沒留神,在這裏寫了過程。”

影子遮住正中央的分數,鮮紅色還是刺眼。盛沂的嗓音很低,偏偏這嘈雜的走廊一點兒也沒妨礙他的聲音軋過她的耳畔。

他全都看過了,連她錯哪兒都知道。

這算是盛沂頭一次跟她面對面說話,兩個人的溝通不是別的,竟然是她差勁的化學,卷子又要捏皺了。

“高一的化學很簡單,用一點兒心。”

盛沂的面色如常,絲毫沒感覺到這六十二分對水星多難,她張了張嘴,喉嚨澀澀的,心尖刺刺的,想說什麽又講不出。

又聽盛沂說:“會學會的。”

盛沂交給她化學卷子就走了,水星耷拉腦袋,重新進了班,結果剛坐到座位上沒一秒,席悅就在她身後拽了拽她:“星星。”

水星沒起身,嗯了一聲,讓她問。

“盛沂跟你說什麽了呢?”席悅有點兒好奇,班裏的視線不好,她探頭探腦也沒瞧見什麽,尤其是兩個人的位置又變了,“你倆什麽時候認識的?”

“沒認識。”水星搖搖腦袋,“上次借他化學書,我不小心把卷子夾進去了,沒發現。”

本來還是很高興的,這算是盛沂頭一次跟她說話,記住她的名字,結果并不是因為她很棒,而是因為她差勁的化學,化學怎麽能考這麽低,他看自己會不會像看傻子一樣。

“怪不得你找不到卷子呢。”席悅說着,又覺得水星現在的狀态不對,想到盛沂那股生人勿進的勁,怪吓人的,“他是不是還說什麽話損你了?怎麽還蔫巴巴的。”

“沒。”水星又趴下了,臉貼在桌面上試圖降下現有的溫度,越想越後悔,早知道還不如被張自立罵一頓,“就是…….還了一張卷子。”

一張只有六十二分的成績。

真是丢臉死了。

晚上回家,水星都沒有胃口,一碗面只吃掉三根就放下了,蔣林英見她沒有胃口,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是不是發燒了?也不熱。”

“今天跟同學吃了點兒零食。”水星心虛地躲開蔣林英的手,又解釋。

“別總在外邊亂吃東西,又不衛生又不健康的。”

水星擡眼,戚遠承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嗯了一聲,埋頭又提着書包跑回了卧室。

卧室裏的窗戶又沒關,戚遠承每天都要給每個房間通風。房間裏涼飕飕的,順了風,她關門的聲音大了些,她心下一驚,回頭看了一眼白色的木門,今天哪兒都不對,只是給盛沂打了一杯水就把運氣都耗光了,聲音這麽響,就怕一會兒戚遠承進來說她,好在靜了一會兒,外邊沒動靜,水星才抱着書包進行下步動作。

她垂眸,從書包深層拿出化學卷子。想到盛沂說有一道題給她改過了,在學校沒仔細看,現在翻到背面,他是真的有标記過。

字真好看,怎麽有人寫的數字都這麽漂亮。

手指覆在卷面上摩挲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麽,她又感覺到盛沂站在她面前,跟她說化學很簡單。臉上的溫度再次升了上來,耳根也是熱的,房間也不再冷了。

她低頭,又重新将卷子折好,俯身,打開書桌最下層的抽屜,裏邊放置的東西不多,一本日歷,一張壓成小方塊的紙。

日歷的時間停在九月三十號這一天,水星沒有再撕過。

她想着,伸手又勾起那本日歷,因為是老黃歷了,紙質并不算好,每天都有兇吉。

水星翻開今天的日期,臉都要皺了,怪不得,今天的運勢是半吉,紙面上的半吉畫了一圈又一圈,快透過紙背,她才停下手,截止了無目的的圓,想了想,日歷邊上又多了三行小字。

——他說化學很簡單,用一點兒心,會學會的。

——好好學化學。

——吧。

因為化學卷子的事情,水星總是躲在教室裏,水也懶得打了,都由郁晴和席悅包圓,她和盛沂本來就不是一個班,見面的機會約等于沒有。

這段時間見面太少,以至于水星也說不清楚還想見到盛沂或是已經不想見到盛沂了。

十一月中旬,英語演講比賽的成績公布,經過選拔,水星拿到了去省裏的演講比賽單人組和雙人組的名額,回到家,她先跟戚遠承和蔣林英說了這件事,戚遠承看不出什麽情緒變化,倒是蔣林英很是高興,一直在誇水星。

晚上,水星給戚芸打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戚芸和水浩勇是在一起的,兩個人應該是在外邊,周圍的聲音很雜亂,戚芸說他們現在在吃晚飯。

“星星,打電話是不是有什麽事情?”

水星嗯了一聲,她本能地感覺到戚遠承跟戚芸聯系并不緊密,因此在家給戚芸打電話的次數少之又少,但要去省裏參加比賽,她還是想跟戚芸他們說一聲:“媽媽,我要代表學校去省裏參加英語演講的比賽。”

“我知道了,我馬上來。”戚芸捂着電話,聲音還是流了出來,“星星,媽媽這邊兒還有事兒,是吃飯的事情,你在姥姥姥爺家住的要習慣,有什麽問題跟他們講。”

水星想張口,戚芸根本沒有聽到她說了什麽,但不知道怎麽回事兒,話又憋回了口中。

戚芸說:“星星,媽媽回頭再跟你講,媽媽和爸爸忙完就去接你。”

連賭氣的機會都沒有,或許是那邊兒真的太忙了,她只是應了一聲好。

英語演講比賽的雙人組要在藝體樓的階梯教室集合,水星提前從席悅那邊兒知道要加訓的消息,知道戚遠承和蔣林英吃晚飯的時間早,提前跟他們說好了以後的晚飯不用等她,她可以在學校的小賣鋪裏賣些零食墊墊肚子。

沒有席悅的陪伴,水星一個人到了藝體樓,階梯教室在二樓走廊的盡頭。

負責雙人組的老師坐在第一排,年紀很輕,打扮也時尚,看到水星進來,招呼她坐下,才起身,走到講臺上:“放松也放松過了,還少一個人,不等他了。高二的應該都認識我,就跟高一的介紹下,我是呂燦,是負責這次雙人組比賽的老師。”

水星找了第三排的位置,坐下。

階梯教室很大,教室裏只有零零散散的七八個人坐在了後排,都是陌生的面孔,她坐在靠前排的位置,要回過頭才能看見每一個人。

水星又回過頭,忽然位置一陰,教室前門的陽光被遮擋住,斜斜的影子碰在她面前的桌面上,打在她身上。盛沂應該是跑着來的,校服頭一次地敞開了,露出裏邊奶白色的衛衣,胸口有一串很長的藍色英文單詞,随着他的動作似乎也在晃動。

他單肩背着書包,是黑色的,肩膀緩緩地擡了下,調整好書包帶的位置,上臺階,走到第三排,又站在她面前,垂下眼,目光停在她身上,一切來得這樣突然,又這樣的快,美好得不真實。

“旁邊有人嗎?”盛沂淡聲,問她。

英語老師在講臺上說了什麽話,她一點兒都記不清了。

教室裏好像真的沒了聲音,只有她縮緊了的呼吸聲,和她急速起落的心跳聲,水星的腦袋有點兒空,只是下意識地搖搖頭。

他怎麽來了。

階梯教室旁,盛沂進去,隔着她兩個座位,放下了他的書包,塞進了抽屜裏,他的動作真好看,水星想。

怎麽也沒想到他會在這裏。

席悅說過盛沂很忙的,他進了學生會,日常還有很多學校裏的活動,學校總會推他去參加各式各樣的競賽,盛沂的時間很寶貴,能節省則節省,雙人組的比賽這樣的費時間一定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可他還是在這裏。

教室裏是有人說話的,水星知道呂燦在臺上講話,教室裏的人都或多或少應和她兩句,不會有人發現她的視線偏了偏,餘光又落到旁邊的盛沂身上。

夕陽的光照下,是少年的剪影,清瘦輪廓漂亮又利落,光線撫過他的後頸,冒出閃閃的絨毛,真可愛。

根本不是不想見他。水星揉了揉臉,埋下頭,沒忍住嘴角的幅度,翹起好些。

丢臉就丢臉了,但見面是真的好。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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