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第十場雨 薄荷
自打水星參加了雙人組的課後訓練,蔣林英将吃晚飯的時間推遲了一個半小時,從每天七點到八點半,每次回家水星都能聞到熱騰騰的飯菜香味,水星知道這是蔣林英疼自己,跟蔣林英說了好幾次不用因為她改時間,蔣林英也只是笑一笑。
英語演講比賽的時間定在了十二月上旬,也即意味着她和盛沂有将近一個月的時間相處,盛沂的英語口語是真的好,像是她的口語完全屬于練出來的,而盛沂的口語一聽就是從小到大耳濡目染的。
“星星,你怎麽又練口語?”席悅從外邊兒回來,看見水星躲在教室後排的角落,“一張紙翻來覆去聽你背,離比賽還有一段時間呢。”
“我怕講不好。”水星說。
“講不好就不好呗,演講比賽又沒多重要。”席悅不在意,拉着水星又湊到前邊的人堆裏,“下課的時候別總想着學習,勞逸結合,懂不懂?”
水星點點頭,慢吞吞地将英語演講用的初稿折好,捏在手裏。
下課沒多久,教室裏亂哄哄地鬧作一團,開學兩個多月,同學們都熟悉起來,最靠邊的一個同學說起了之前的國慶假期,又感嘆再放假就是寒假了,還有好遠的時間。
“哪兒遠了,唉,我給你算算。”正中間的男生掰着指頭開始算,“現在已經十一月中旬了,每周六日不上課,一周就只有五天,減去下學的時間,一周最多兩天半,再把你睡覺發呆上廁所打水不聽課的時間減一減,滿打滿算也沒幾個星期了。”
“行,按你這麽說,開學即放假呗。”
對方點點頭:“你要想這麽理解也可以。”
水星本來聽着也樂了,直到席悅用胳膊肘撞了撞她,問:“星星,這麽一看,你的苦日子是不是就要到頭了?”
“什麽苦日子?”
“演講比賽啊。”席悅看過來,随即笑了起來,“不過聽隔壁班的同學說管這屆比賽的老師是呂燦,呂燦好像從來不強調什麽方法,只要成績的,她跟我說你們加訓不加訓憑的是個人意願。”
水星愣了下,随口應了一聲,耳邊席悅還在跟她說什麽苦盡甘來,她的興致已經全然沒了。
這一整天的時間,水星都渾渾噩噩的,打不起精神,直到去藝體樓加訓,腦袋都悶悶的,鼻子也不太通氣。
教室裏還沒有人,十一月的西城還沒來得及供暖,打開門,房間也是冷的,水星雙手揣在兜裏,書包墊在桌面上,半昏半沉地閉着眼,又在想時間了。
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了一條,盛沂只有一三五是有空的,他們的訓練時間一次是一個半小時,原本她以為時間很長很長了,這一個月都是有盼頭的,但按照同學們的計算法則,他們一周見三次,一次一個半小時,一個月只有十八個小時,連一天的時間都見不到。
鼻子忽然酸酸的。
邊上的座位動了動,水星撐起身子,是盛沂來了。
盛沂進來的時候就看見水星趴在課桌上,腦袋也不擡,對上他的時候,鼻子尖又點兒紅,不知道是不是被冷到了:“等很久了嗎?”
“沒有。”水星搖搖頭,準備拉開拉鏈,從書包裏拿東西,“我們現在練習嗎?”
“等下吧。”
盛沂沒放下書包,站在一旁的臺階上,掃了眼教室,現在都沒有人來,估計今天教室是不會有人到了,西城往年的供暖時間是十二月中旬,現在還有段時間,教室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太冷了,所以不如去別的地方。
“嗯?”
盛沂垂着眼,書包帶又往上提了提,看向水星,說:“你去過學校外邊的咖啡店嗎?”
水星跟着盛沂出來的時候還是迷茫的,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薄荷味,在寒風裏更明顯了些,水星才勉強醒了醒神,鼻子也通了一點兒。
學校往前走的一條街有咖啡店,因為跟回家的路是相反的,水星從來沒來過這一塊兒。咖啡店的老板大概是奧黛麗赫本的粉絲,店名就叫咖啡店。店內裝飾是原木的,店鋪的門是深咖的,挂了一只很可愛的長頸鹿,兩個人一靠近就會大聲地念出歡迎光臨。
咖啡店裏有空調,不同于室外,室內暖烘烘的,整個身子瞬間舒坦下來,店內播放的是古典樂,音調輕輕柔柔的,盛沂認識店主,進門,先去了吧臺。
老板擡眸,看了眼後邊的水星:“同學?”
“不算是。”盛沂身子向後轉了轉,餘光瞥到已經坐到沙發上的水星,“有水果茶嗎?”
晚上喝咖啡不容易入睡,茶水也是,要兩杯熱水又怪怪的,水果茶還好些。老板不知道是不是看破了盛沂的心思,莫名其妙笑了下:“熱的涼的?”
“一杯熱的一杯涼的。”
“行。”
沙發有兩頭,水星跟盛沂面對面坐着,不多時老板就端了兩杯水果茶上來,一杯熱的放在水星前邊,一杯涼的放在盛沂前邊。
水星輕輕地道了聲謝,小店裏沒有多少人說話,他們相互對詞的聲音也不自覺壓低了許多。這份稿子兩個人對過很多遍了,再加上水星每天都在練習,現在脫稿都沒有關系,盛沂跟她對過兩遍稿子就停了下來。
現在的時間說早不早,說晚也不晚,水星抿了抿唇,不知道盛沂是不是要這會兒結束:“不練了嗎?”
盛沂擡頭,沖她看了過來,點點頭。感覺她今天的嗓子不舒服,說話有尾音,怕真是感冒了。
“那…….”水星怔了怔,見他從書包裏又拿出了練習冊,望了一眼,又問,“你要在這裏做作業嗎?”
盛沂壓低嗓子,嗯了一聲,視線重新落回面前剩了大半的水果茶,道:“再喝完這個回去。”
水星原本是要回家的,她知道到了該回家的點,一旁的時鐘滴滴答答作響,可她的水果茶也沒喝完,還有小半杯,整理書包的手一頓,算了,珍惜吧,水果茶還沒有喝完,她連短短的十八個小時都沒有:“好。”
兩個人又埋頭跻身于題海之中,水星還沒來得及沒看清他眼尾沒藏住的那抹笑意,也沒有再提起回家的事情,跟着盛沂一樣,從書包裏拿出當天的作業,堆在盛沂的旁邊,心裏脹脹的,又滿滿當當起來。
她的課本替她碰了碰盛沂,書頁也交疊在一起。
語文政治這些作業都算好做的,直到數學,水星才遇到了難處,原本的速度慢了下來,翻到背面,更是直接陷入了停滞不前,她不會做。
對面的人筆都沒有停過一下。
水星暗暗覺得不公平,又感慨他真聰明,垂下頭,又換了一本其他的,直到全都做完,才又從旁邊抽過那本沒合上的數學練習冊,還是不會做。
眼皮粘粘的,大概是時間久了,她有些困,想了想,決定擡頭,偏過些視線,去看對面的人。
盛沂并沒有看過來,咖啡店的光線有些暗,他頭頂有盞昏黃的光,他低着頭,身子往前傾了傾,眼皮很薄,眼皮上的那顆淺淺的小痣又露出來,握着筆在草稿紙上寫着什麽,好像什麽都不在意。
她想再看清一點兒,盛沂的筆尖終于停了下來。
水星連忙垂下腦袋,下巴磕在橡皮上,又在死磕面前的數學題了。
一張白紙推了過來,紙上放了顆薄荷糖,薄荷糖下是她不會的數學題,盛沂寫了份過程。
多虧了盛沂的幫助,往常要寫好久的數學題,今天寫得那麽快,水星和盛沂寫完題,兩個人坐在一旁整理書包,準備回家。兩個人分開,水星又到了居民樓下,已經是晚了的。她上了三樓,打開防盜門,只有蔣林英在沙發上坐着,她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喊了一聲姥姥。
“怎麽這麽晚回來?”蔣林英從沙發上站起來,去找水星。
水星心虛地把書包放到一邊,不知道戚遠承一會兒會不會訓她,解釋:“跟同學讨論題讨論晚了,沒看時間。”
“下次看着點兒表,回來晚了家裏人多擔心你,還以為你出什麽事兒了,連你姥爺都出去找你了。”蔣林英幫她脫掉身上的外套,挂在手臂彎裏,“行了,洗手準備吃飯吧,我給你熱熱飯,等下我給你姥爺打個電話。”
水星知道戚遠承不在,頓時松了一口氣,應了一聲好。
蔣林英在廚房裏熱菜,都是沒人動過的,等水星吃完飯,戚遠承才回到家,爺孫倆打了個照面,水星幹巴巴地抿了抿唇,不知道說什麽。
“什麽時候回來的?”戚遠承脫了鞋子,問她。
“九點……半。”
“你們學校保衛處都沒人。”戚遠承身上都是冰的,呼出的氣跟外邊的空氣溫度都一樣,“去哪兒了?”
水星的頭低低壓着,小聲:“…….書店。”
跟蔣林英的對話不一樣,水星就怕戚遠承,總覺得他嚴肅的要命,再加上他跟戚芸不合,由此及彼,她總覺得戚遠承也不喜歡她,兩個人的對話總是很少,即使是說話都是擠牙膏似的,一個問題蹦一個答案。
戚遠承的臉色眼看就又要變,水星以為他發現自己說謊,剛想糾正:“我……”
“行了,行了,星星回來不就好了嗎?”好在蔣林英連忙出來,讓水星先回房間,又拉了拉戚遠承,“你也是,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星星沒回來就你最着急。”
水星關上卧室門,發現書包都忘了拿回來,門外,兩個人還在說話,蔣林英說要給戚遠承去熱飯,她又不敢直接出去。
她走到書桌邊上,拉着椅子,坐了下來,口袋裏還有在書店吃完的薄荷糖包裝紙。
薄荷糖拆開,包裝紙上還殘留着味道,水星捧在手心裏,放在鼻尖聞了聞,清香的薄荷味,跟盛沂身上的好像。
她大口大口反複呼吸,忽然覺得自己像個變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