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第十七場雨 啞巴

期末考試的前一天, 水星終于決定通過文科和理科的總分高低來選擇學文還是學理。

兩天的考試結束的快,考完試,班上的同學全都松了一口氣,李致堃通知下周一回一趟學校, 不光是宣布放假通知, 還要求每個家長到場, 等宣布完假期的安排開全年級的家長會。

剛考完試的學生哪兒有顧忌考試之後的下場, 大多數人都是及時行樂,李致堃一走, 教室就亂了,相互問着彼此的假期安排。水星回頭悄悄看了一眼席悅,碰巧撞上旁邊的女生喊她, 原本想問她的話只能噎在口中。

回到家裏,水星趁吃完飯的時候跟戚遠承和蔣林英說了要開家長會說文理分科的事情,戚遠承吃着菜,随口問她:“行,那你打算學文還是理?”

考試成績沒出來,水星也不能确定,埋頭, 小聲回答:“我……還沒想好。”

戚遠承掃了她一眼,想了想,替她做了決定:“學文吧, 女孩子适合這個, 等畢業出來找工作也方便, 你不是喜歡看課外書,跟語文還挂鈎,以後當個語文老師, 選文正好。”

水星低頭,沒應聲,筷子不停地戳着碗裏的米飯,想着戚遠承的話,他的口吻明顯不是在跟她商量。

“星星?”蔣林英又給她添了一塊紅燒肉,見她不回答,提醒她,“姥爺問你話呢,選文選理可是個大事兒,馬虎不得。咱們先聽聽你姥爺的,定文科。姥姥記得之前李老師還誇你文科學的好,你樂意學這個不?”

“我……”

水星說不上來,抿了抿筷子尖,筷子尖上的醬料鹹鹹的。

“你看看樓上張阿姨,他兒子之前學理的,理科難着呢,聽你張阿姨說他頭發大把大把掉,這半年都白了,每天還得吃黑芝麻補一補,咱們是女孩兒更得注意,是不是?”

客廳裏安靜幾秒,水星猶豫一會兒,才回應:“我不知道……要不然再等一等吧。”

“嗯?”戚遠承看過來。

“這次期末考試的成績還沒出來呢,我沒覺得文科不好,文科是挺好的,但李老師也說我這個學期理科進步很大,附中又重理科。”

“……”

“咱們家的人不也都是學理的嗎?”水星有些緊張,怕蔣林英跟戚遠承發現自己的小心思,說完話又匆匆地塞了兩口飯,含糊,“我想等分數出來再看吧,看到時候吧,哪科高再選哪科。”

戚遠承跟蔣林英都沒意見,到了家長會當天,戚遠承特地關了診所來參加水星的家長會。兩個人從家出發,在家門口還好,還能說上幾句話,路途中途就相繼沉默下來,索性學校離家不遠,兩個人上了教學樓,進了三班,在門口撞上了李致堃。

“李老師。”水星乖乖點頭。

“诶,水星姥爺?”李致堃跟兩個人打了聲招呼,側了側身,讓開些空間,方便戚遠承和水星進去,“水星你先領着姥爺進去坐,有什麽事可以等家長會結束,我們私下聊。”

水星跟戚遠承一前一後進了教室,郁晴去校外接家長沒進來,席悅跟席母已經坐在了後邊的位置上,等郁晴進來,李致堃也很快進了班,他先是說了一下放假時間和下個學期的安排,又給同學們發了這次期末考的成績排名,每人都有一份成績單。

成績單從前邊傳過來,先是被戚遠承拿在手裏看了一會兒才交到水星手上。

水星這次的成績也進步了,排到了班裏的十二名,講臺上的李致堃提出的表揚名單裏也有水星,說這次考試有很多同學都發揮出了自己的潛力:“一會兒會給同學們跟家長們發一張紙,是下學期的選科報名表,同學們拿到成績單可以和家長看一下自己這次各科的分數,商量商量是決定選文科好還是理科好,表拿到了別丢,開學前要填完交回來。”

水星低眼,看了下這次的成績單,不太敢信。

這次的理科題難,水星拿到考卷,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別的什麽,在考場上手抖了好幾回,放假這幾天她總是心神不寧的,總擔心理科考砸了,再加上她文科本來就好些,嘴上說等總分出來再決定文理分科的事情,其實滿腦子都想着估計是要學文了,沒想到成績單發下來,水星的理科總分加起來竟然是比文科高的。

家長會結束,戚遠承帶着她又去找李致堃,周圍都是問事情的家長,水星他們排在最後一個,等人走了,兩個人才走過去:“李老師,我們來是想問問您水星這個分數,是推薦文科好一點兒,還是理科好一點兒?”

戚遠承在邊上跟李致堃商量着之前水星的打算,李致堃低眸,看向臺下的水星,笑了笑:“你姥爺說你想哪科分高選擇哪科,現在理科比文科高一分,就決定去選理了嗎?”

水星的分數很尴尬,雖說理科的總分加起來比文科高,但實際上不過是一分而已。

她猶豫了會兒,終于點了點頭。

“對理科感興趣?”李致堃問她。

水星站在講臺下,手指搓了搓衣角,嗯了一聲。

“老師之前就跟你們講過,選擇文科也好,選擇理科也好,現在看似很重要的選擇,其實沒辦法決定你會成為什麽樣的人,你只是在一定的時間內尋找到了你的同路人。”李致堃怕她是因為別人總說西城附中的理科好一些才做出這樣的選擇,說,“還是要看自己喜歡哪方面。”

水星抿了抿唇:“……..我知道。”

戚遠承終究是沒再阻止水星選理的事情,回家的路上也只是跟她說不管接下來選擇什麽都要将學習放在第一的位置。

水星點點頭。

家長會結束也就意味着寒假的正式開始,西城附中的寒假放三十五天,水星趁着戚遠承跟蔣林英出去遛彎的功夫,又給他們打了個電話。

水浩勇跟戚芸之前答應水星這次放假會接她回家,可是誰也沒想到工作是越到年底越忙,電話接通,戚芸的聲音傳了出來,明顯帶了疲憊:“星星。”

“嗯。”

“怎麽了?”戚芸問。

“我們學校放假了,說是要放一個多月呢。”水星張了張嘴,原本想問他們什麽時候兌現承諾,可聽到那邊全是嘈雜的忙音又忍住了,“前幾天我們還開家長會了,成績出來了,老師在臺上表揚我了,說我這次次考得很好。”

她跟戚芸說了高一下半學期自己打算選擇了理科,跟戚芸說了戚遠承跟蔣林英都因為這個結果很高興,跟戚芸說了放假以後每天的打算,聊了許多班上的趣事,唯獨沒有問戚芸跟水浩勇什麽時候會來接她回家。

直到聽到對面有人催促的聲音,水星握着電話的手緊了緊,知道要沒時間了:“媽媽……”

戚芸感覺到水星的聲音變了:“星星,你是不是想——”

水星知道戚芸接下來要說什麽,戚芸跟水浩勇已經很忙了,她不想在這個時候跟他們鬧脾氣,搖搖頭:“不是,我是想起來給你們打了好一會兒的電話了,今天的練習冊還沒做呢。”

戚芸愣了愣。

“媽媽,你跟爸爸照顧好自己,平常工作忙也要記得吃飯。”水星低頭,眼眶是真酸了,“我在姥姥家挺好的,你們別擔心我。”

水星沒再猶豫,沒等到戚芸答應她,提前挂斷電話。

之後的幾天,戚芸跟水浩勇在戚遠承不在的時候主動打過一次電話,是蔣林英接的,戚芸跟水浩勇果然是不能來了,年底追債追得緊,這些事情幾乎占據了他們全部的時間,如果再回西城接水星回去也只會讓她過不好這個年,大人們一致商議讓水星還是留在戚遠承這邊,假期正好好好學習。

水星站在卧室的門後,靜靜地聽完了客廳裏的對話,卻當做不知道。

放假以後,水星每天都呆在家裏,連蔣林英都催促了她好幾次別總宅在家裏,适當也要出去走走,水星也只是笑一笑,他們不知道因為高一下半學期的文理分科,其實這次的寒假并沒有布置作業,也不知道沒了席悅跟郁晴的陪伴,水星在西城沒有其他的朋友。

除夕前的一天,蔣林英讓水星整理房間,她從衣櫃裏翻出最邊角的餅幹盒,抱着,坐在床上,慢吞吞地将裏邊的東西一個個拿出來。

自從上次蔣林英進過她的房間,水星把所有的東西都換了地方,堆在衣櫃的角落裏積了一層薄薄的灰,慢慢地不止是蔣林英,好像連她都忘記了還有這樣一個物件的存在。

餅幹盒裏的日歷是算是去年的,撕得薄薄的,沒留幾頁。自打跟席悅鬧掰以後,她見盛沂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明明在一個學校,同一棟樓,同一層,她怎麽找也找不到,放假以後,他們更是見不到面。

水星住的地方其實就在西大家屬區前邊一點兒,相距不到一千米的距離,可一天二十四小時竟然将着一千米的距離擴展到幾萬倍遠。

水星垂眸,日歷後邊夾着一張紙,是之前水星發燒以後去學校問盛沂要到的聯系方式。

那會兒水星還竊喜終于要到了盛沂的聯系方式,只可惜她沒再生病,連跟盛沂打一通電話都沒有機會,再加上戚遠承他們的年紀大了,家裏并沒有安裝電腦,水星還是沒辦法加到盛沂的聯系方式。

她明明兩種方式都有,水星捏緊手裏的紙條,可兩種方式卻沒了用。

蔣林英做好午飯,推開水星的門:“星星。”

水星正想着,那會兒能想蔣林英出現在身後,全身上下的毛孔都豎了起來,手裏的動作也一頓,假裝不經意地将紙條塞進了衣服口袋裏,回過頭:“姥姥,怎麽了?”

“飯好了,出來吃飯了,一會兒下去叫你姥爺上來也吃。”

水星嗯了一聲,重新蓋好餅幹盒,塞進被子裏,跟着蔣林英出去,糾結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心裏的那團亂:“姥姥,一會兒吃完飯我能出去一會兒嗎?”

“行啊,去哪兒?”

“………網吧。”

“網吧?”上了年紀的人本來就不能理解一些新興産業,尤其是網吧這樣的地方,在戚遠承和蔣林英心裏都是壞孩子去的地方。電飯鍋端到桌面上,蔣林英打開鍋蓋,皺眉,“姥姥告你那種地方可不敢去,你知道裏邊兒都是什麽人嗎?又是煙又是吵罵的,等你姥爺知道了,仔細打你。”

“我不是去玩。”水星沉默地走過去,知道不該說實話,低頭,将小碗遞給蔣林英,“我有道題不會,現在又沒有老師,想上網查查。”

“網上能查到?”蔣林英将信将疑,“等你姥爺回來,問問你姥爺。”

蔣林英跟戚遠承不同,水星知道蔣林英疼她,說錯話了也沒關系,但是戚遠承知道了就不會跟她有這樣商量的語氣,不讓去就是不讓去,恐怕之後連出門的機會都會少了。

等戚遠承回來,水星也沒再提這件事。

那天下午,蔣林英午睡醒來還是給了她一筆錢,在家裏呆了小半個月,蔣林英雖然不願意讓水星去網吧那種地方玩,但總歸想讓她出去走走的,出門前,蔣林英又囑咐了她好幾句去哪兒都行,就是別去網吧。

水星都答應了。

臨近過年,水星下樓路過戚遠承的診所,發現診所的病人好像都少了,居民樓裏每家每戶的窗戶上都貼上了春聯,都挂上了燈籠。

水星擡起頭,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很久沒休息了,大人們讓她留在西城是為了讓她過好一個年,可她的這個年過得仍然不像是個年。

街口的書店已經好久沒去了,店裏的老板看到水星進來都有些愣神,問她這段時間怎麽不來看武俠小說了。

水星也說不出緣故。

從她遇到盛沂以後,她好像看到越來越多的差距與裂痕,她把所有的時間都放在了桌面上永遠做不完的理綜卷子,就好像這樣就能追趕上她想要與之并肩的人,可是事實又擺在她眼前,告訴她努力不一定有結果,她沒那麽好的運氣。

“之前沒看完的書還要看嗎?”老板問她。

水星點點頭,可之前的書已經忘了是哪本,随手從架子上抽了一本題庫,她又重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正發神,耳邊忽然傳來一聲熟悉的音調。

水星整個身體忽然一僵,下意識擡起頭,原本以為是幻聽,視線卻一秒鎖定了不遠處走來的盛沂。

街道上沒什麽人,他走在靠外的一側,穿了一件深黑色的牛仔外套,內襯是件純白的衛衣,手裏提着一個很大的塑料袋,看樣子是裝年貨的,垂着頭,神色很淡,安靜地聽着旁邊的女人說話。

水星看向他,張了張嘴,心髒也在頃刻之間起伏。

盛沂的影子交疊起來掠過冰冷的玻璃窗,沒有留下絲毫的溫度,須臾之間,街角的路邊又沒了人影。

他只是路過她的窗口,跟她擦身而過。

水星這才發現她并沒有喊出他的名字,甚至連新年快樂都沒說出口。

她如同是啞巴,在和瞎子說話。

無論如何她發不出聲音,他也看不見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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