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戴婷!藕片串好了沒有?別在那兒偷懶!”

中年女人又在催了,見結夏纏着她女兒,暗諷一句,“不吃燒烤就別占着地兒,耽誤人做生意呢!女孩子家天黑了還在外頭晃悠,不正經的!”

雖然不是在說自己,可戴婷聽着卻分外刺耳,扯着嗓子便回道:“知道了!什麽不正經的,話別說那麽難聽。”

女人翻了個白眼,理直氣壯:“我說錯了嗎?大晚上的在街上閑晃,不知道還以為是拉客的!”

“你在說你自己?”

戴婷頂了一句,怄得女人張大鼻孔出氣,礙于有客人在,她忙着收錢沒閑工夫和她計較,只能惡狠狠瞪她一眼,準備待會兒再跟她算賬。

結夏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她雖然生氣,但那是戴婷的媽媽,教養讓她無法回嘴,只能愣在原地,尴尬得不知說什麽好。

推車前烤串的中年男人警告地瞪了戴婷一眼,臉上的橫肉看上去兇神惡煞,語氣聽着也不好惹:“閉嘴串你的菜!”

說罷,目光從結夏臉上掃過,明顯的不待見。

結夏後背一僵,生出扭頭就逃的沖動。

戴婷的父母,這麽兇嗎?

提着塑料桶回到角落,戴婷一屁股坐上小板凳,繼續串藕,見結夏還傻站那兒,不耐煩地說:“沒事的話就回去吧,沒見我在忙?”

結夏握緊手,許多話在舌尖打轉,最後說出來的卻只是單薄的一句:“大家都希望你能回來,尤其是何老師……”

……

走出狹窄的小道,繁華的商業街燈火千重。

氣派的高樓大廈,路面寬闊幹淨,衣着光鮮的女人提着購物袋進出,低調的豪車自路口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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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

結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又回頭望了一眼,燒烤攤上空縷縷白煙,将燈泡照射下的幽暗小街籠出一層模糊,讓人很難瞧清角落裏戴婷忙碌的身影。

結夏悶頭慢慢往前走,心情有些沉重。

結南在夏蓉懷孕8周的時候就知道她肚子裏孕育的是個女兒,高興得手舞足蹈,但傳統觀念根深蒂固的結家二老卻催促他們趕緊把孩子堕掉,給男胎騰位置。

夏蓉氣得哭了一場,結南冷着臉沒答應,兩人都是知識青年,怎麽可能有重男輕女的愚昧思想?

眼看着夏蓉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結家二老還來鬧過幾次,險些害得她早産。

最後孩子是平安出世了,但回家的頭一天就被親爺爺親奶奶詛咒——兩張皺巴巴的嘴,對着襁褓中的嬰兒罵道:“呸!短命相的小蹄子,生出來有什麽用?還不是嫁去別人家的賠錢貨!”

結南孝順卻不愚孝,因為這件事,好些年都沒和父母來往,最後還是對方扛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裝可憐服軟,才慢慢緩和了關系。

而這些,結南和夏蓉自然不可能告訴結夏,他們築起高牆,将女兒護在羽翼下,旁人越是不待見她,他們就越發地寵愛她。

因而直到今天結夏才知道,原來新聞上報道的重男輕女真實存在,且就在身邊……

……

“诶,那不是結夏嗎?”

景銳個高眼尖,隔着老遠就瞧見了獨自走在街頭的結夏,女生可愛的小腦袋耷拉着,看上去似乎心情低落。

顧凜也瞧見了,下意識地朝薄耀光看去:原本慢悠悠走着的人忽然把手從褲兜裏伸出來,收起慵懶的姿态,邁步朝前,很快就把他們幾人甩在身後。

顧凜不知道該不該追上去,見景銳沒眼色地要跟過去,趕緊把他拉住。

“幹嘛呢?”

“你等等!我先問問沈臨風。”

“問他啥?”大塊頭一臉不解。

顧凜沒空解釋,扭頭看向沈臨風,卻見他站在一旁垂着頭,表情心不在焉。

“诶!丢魂兒了?”

沈臨風被顧凜用胳膊肘碰得回了神,發現少了一個薄耀光,左右看了看,問:“耀哥呢?”

顧凜無語地努努嘴:“在那兒!”

沈臨風順勢望去,不遠處的路燈下,薄耀光正低頭和結夏說話,若是以往,他肯定會興致昂揚地八卦,但這兩天實在沒心情,只冷淡地撇一眼便移開視線,宣布道:“那咱們就散了吧。”

景銳莫名其妙:“不是要調查戴婷的事嗎?怎麽就散了?”

“你覺得耀哥現在還有心思去調查嗎?”沈臨風說完這話就擡手叫了車,留給二人一道潇灑的背影。

景銳終于琢磨出這話裏的意思,濃眉下,一雙眼睛瞪大,問顧凜:“耀哥……對小結夏?”

“沈臨風是這麽說得……”

“嘁!”景銳一巴掌拍在顧凜後腦勺上,看白癡一樣的眼神,“我還以為是耀哥親口說的呢,沈臨風的話你也信?”

“可是……”

顧凜還想說什麽,景銳已經提着他的衣領大步流星地往前帶:“可是個屁!走了!過去找耀哥,沈臨風那厮找借口偷懶呢!”

純良的網瘾少年已經不知道該信那一邊了,被半拎着趕上薄耀光,還沒站穩,就聽見他說:“走吧,去找戴婷。”

“啥?”顧凜有點懵,看向一旁的結夏,見她沒有離開的意思,不确定地問,“她……也跟着?”

薄耀光像是沒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利落地點點下巴。

這讓顧凜更懵了,耀哥昏頭了嗎?這麽堂而皇之帶着結夏,不怕重生的秘密洩露給她?

正捉摸着怎麽委婉地提醒他不能帶結夏去,對方已經看破他的心思,解釋一句:“剛才結夏在小吃街遇到戴婷了。”

言下之意,就是需要她來帶路。

至于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知道如何把握分寸。

……

三人随結夏步入小街的時候,戴婷父母正好送走了攤位前最後一名客人。

暫時還沒有新的食客光顧,中年男人摸出打火機,點燃一支煙,靠着樹幹歇息。

他站的地方正對着戴婷,一眼就能看到她咬着牙不甘心的模樣。

想必,是因為剛才的那個小丫頭。

便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打消她的念頭:“下周跟我一起去學校辦手續,然後我讓熟人給你介紹個活計,你白天上班夜裏過來幫忙。”

戴婷動作頓了頓,沒有說話。

男人登時火大,猛吸一口煙,破口大罵:“老子跟你說話呢!啞巴了?”

“知道了。”

戴婷這才應一句,不瘟不火的态度徹底惹惱男人,卷高袖子氣勢洶洶地過去。

這時戴婷的弟弟也回來了,見狀幸災樂禍地問:“爸,她又惹你生氣了?”

男人擰着眉,粗聲粗氣地嗯一聲,揪住戴婷的衣領直接把人提起來。

戴婷本能地擡起胳膊防護,但纖細的胳膊怎麽抵抗得了?輕輕松松就叫男人給撥開,緊接着臉上嚴嚴實實挨了一巴掌。

鼻腔裏腥氣上湧,戴婷咬着牙不肯出聲,上輩子吃了26年的苦,已将她磨砺成浪口堅硬的石頭,怎肯輕易示弱?

“媽的,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讀了點兒破書翅膀硬了,跟老子對着幹!”

弟弟戴宇抱着胳膊在一旁看好戲,得空朝她身上踹兩腳,又不懷好意地抽起小板凳遞給男人:“爸,別把手打疼了,就這個吧。”

戴婷望向弟弟的臉,心口涼到發疼。

上一世高考結束後,她将成績告訴父母的時候,卻并未在二人臉上看到任何的欣喜。

當時明明是豔陽高照的夏天,可屋子裏卻昏暗壓抑,只有一絲光從狹小的窗縫裏透進來,照在父親陰沉的臉上。

他說:“已經托人給你找了份活計,後天開始上班。”

她苦苦哀求,說可以申請學費全免,生活費她也會自己賺,不會再花家裏一分錢。

那時候弟弟戴宇是這麽說的?

“戴婷,你怎麽這麽自私?你去讀大學,誰來幫家裏賺錢?”

她不過是想繼續讀書,畢業後找有一份理想的工作而已。

結果卻被父母罵不懂事,說讓她讀完高中已是仁至義盡,不要再得寸進尺。

她聽了父母的話,為了這個家舍棄了她的大學夢,白天上班,晚上在燒烤攤幫忙,幾年後鄰居給介紹了一個水泥工。

小學畢業就出來讨生活的男人,張口閉口都是粗鄙髒話,他們根本沒有共同語言。

她不想嫁,當晚父母親戚輪流勸說——

什麽“女人上了年紀就不值錢了,到時候彩禮都得減半”、“你遲早是要嫁人的,往後走就是別人挑你了”、“你是姐姐,得為戴宇多想想啊,現在房價漲那麽快,再湊不齊首付錢,你弟弟的婚房就要泡湯啦!”

她用一輩子的幸福換戴宇的未來,這個人卻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句謝謝。

板凳砸下來的一瞬間她閉了眼,黑暗中,疼痛沒有來臨,卻是聽到一聲暴跳如雷的低吼:“幹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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