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周靜雨?
結夏一邊默念着她的名字, 一邊伴着鈴聲往教室裏走。
周靜雨從開學起就沒來學校上課的事, 已經傳到高二去了嗎?也不知道她到底出了什麽狀況……
此時, 城北一間公寓的卧室。
遮光窗簾嚴嚴實實地拉住,将黃昏橘紅色的光芒抵擋在外,室內只剩下深淵般的黑暗。
狹小的房間,汗臭混雜着菜葉腐爛的味道, 發酵在沉悶而渾濁的空氣中。
床邊蜷縮着一道模糊的身影,臃腫得仿佛膨脹到極限的氣球, 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 抱着膝蓋, 氣若游絲。
這時門被敲響, 周媽媽焦急又無奈的聲音傳來——
“小雨, 你開開門, 該吃晚飯了。”
埋在膝蓋間的腦袋吃力地擡起來,對着門外的人擠出兩個字:“不……吃……”
又不吃!
周媽媽急得掉淚, “小雨乖, 你開開門!這都多長時間沒吃飯了?你身體會支撐不住的!媽媽求求你了!”
卧室裏的人跟着掉淚,卻沒有起身去開門, 她抱着自己肥胖的身體, 宛若抱着巨大的絕望。
為什麽?
為什麽會這樣?
為什麽要讓她再次回到最黑暗的高中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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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花了整整六年時間蛻變成蝶,辭去了把她當牛使工資又低的工作後, 成功應聘一家上市公司。
新的上司多金卻低調,是個極為儒雅的男人,追求她的方式也浪漫溫和, 周靜雨幾乎立刻就墜入愛河。
這是她交往的第一個男朋友,很順利便步入談婚論嫁的階段,對方父母是高知分子,待她和善,兩家見面沒多久便敲定婚事。
可以說,26歲的周靜雨處于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卻在一場高中同學會後從天堂墜入深淵。
是因為她太過得意了嗎?
得意到連老天都看不下去,要如此殘酷地懲責她。
什麽都沒有了。
愛情、美貌、希望,全部都幻滅了……
她又變回那個被男生嫌棄、被女生嘲笑,走到哪裏都能收獲一片厭惡目光醜小鴨。
她捂住臉,眼淚順着滿是肥肉的手落在腳邊的礦泉水瓶上,滴答滴答,回響的都是絕望。
她要瘦下來,她一定要再次瘦下來!
……
周三是大晴天,似乎是因為終于解決了一樁造謠事件,籠罩整座校園的陰霾被掃盡,連蒼穹都變得高遠清澈。
結夏手裏捏着單詞本,走兩步掃一眼,到了校門口已複習完四分之一。
路過告示板,有人搭手在她肩頭。
回頭望去,對上少年清隽的面容,冷冽鳳目之上,墨一樣漆黑的頭發,發梢略卷,帶了慵懶弧度。
那頭金燦燦的亞麻色,不見了!
結夏睜圓眼睛,一時啞然。
“怎麽……不好看?”薄耀光淡了笑容,手摸上腦袋,黑發自指間流沙般滑過。
他昨晚抽空去理發店染掉了那頭黃毛,理發師是個染着靈魂綠的殺馬特,邊染邊替他惋惜,說他膚色冷白,五官英挺,正配歐美人的金發,還給他推薦海藍色的美瞳,真是夠了!
如果連結夏也說他不該染回來的話,那他真的要懷疑自己的審美是不是出了問題……
“不是!”結夏趕緊解釋,“我以為你喜歡金燦燦的發色,畢竟跟你張揚的性格很配,所以你突然染成黑色,我有點驚訝。”
“我在你心目中就這麽不沉穩?”
“沒有沒有!關鍵時候特別靠譜!”烏黑的眼仁閃着光,就差在裏面寫上崇拜二字了。
她的話很受用,薄耀光這才再次牽起唇角,覆掌揉亂她的劉海,低眼看她氣得炸毛的模樣,笑道:“小矮子,看着蠢,沒想到挺會說話。”
“再碰我劉海跟你拼命!!!”
結夏掏出小梳子,一邊将頭發梳好一邊氣嘟嘟地警告,全然忘了自己在校霸面前不過是只輕而易舉就能捏死的小螞蟻。
薄耀光覺得好笑,剛開學的時候小矮子還對他有所畏懼,什麽時候起膽兒肥成這樣,嚣張得都快騎他頭上拉屎拉尿了。
兩人一同走去三樓,進教室時,忽然沖出來一道牛高馬大的身影,又快又猛。
好在薄耀光眼疾手快把結夏拉去身後,這才避免人仰馬翻的悲劇,只是,他的肩膀卻被撞得生疼。
鳳目不悅地擡起,質問一句:“什麽事這麽急?”
來人是景銳,聽出薄耀光語氣中的不快,不得不壓住焦急,停下來解釋:“戴婷的父母來鬧事了,我得趕緊去趟辦公室。”
“沒完沒了。”薄耀光側身讓出道,“快去吧。”
“謝耀哥,那我先走了。”景銳抱歉地看他一眼,腳步飛快地趕往辦公室,戴婷的奇葩家人鬧起來得把教學樓給掀翻!
結夏驚魂漸定,看到薄耀光咬牙揉肩膀,回想方才他第一時間就把自己拉開,就感激又愧疚地問:“沒事吧?”
“還好,換做是你的話估計得被撞飛到隔壁。”
結夏:“……”
連這種時候都不忘揶揄她,還真是叫人不知是該感激還是生氣……
……
此時辦公室鬧得人仰馬翻。
戴婷的父母嚷嚷着要給戴婷辦退學,氣勢洶洶的模樣吓得辦公室裏其他老師都跑出去避難。
何興還在苦口婆心地勸:“戴婷她成績那麽好,上名校完全不成問題,你們何必在這時候讓她退學?浪費天生讀書的好苗子!”
戴婷父親不耐煩地上前,企圖把躲在何興身後的戴婷拉出來:“女娃子上名校有什麽用?還不是嫁去別人家!”
何興微微張開手臂,把他攔住,非常不贊同他的言論:“都什麽年代了?沒看到現在婦女頂半邊天嗎?戴婷只要讀下去肯定前途無量!”
“老子不管她什麽前不前途,你給我辦退學就是了!別那麽多廢話!”粗暴的壯漢卷起袖子,模樣甚是吓人。
何興正準備去叫保安,辦公室虛掩的門就被重重踹開,牛高馬大的景銳出現在門口,一臉怒容。
他先掃視戴婷父母一眼,旋即快步走去戴婷身邊,問她:“沒事吧?”
戴婷搖頭:“沒事。”
景銳放下心來,略略上前,充滿敵意的眼神對上戴婷父母:“你們有完沒完?跑來學校鬧什麽!”
“你小子!上次打翻老子的燒烤攤,還沒找你算賬呢!一邊兒去,別他.媽找死!”
中年男人破口大罵,被戴婷母親拉住胳膊。
精明的中年婦女把景銳從頭打量到腳,末了,用心知肚明的語氣道:“你要是看上我家戴婷也不是不行,彩禮至少得這個數吧?”
粗糙的手掌張開,五根指頭對着他晃了晃。
戴婷的臉頃刻間羞憤地燒紅。
這是當着老師同學的面兒賣女兒呢!五萬?五十萬?還是五百萬?
她明明可以靠自己創造更大的價值,卻被自己的親生母親明碼标價當面交易!
戴婷把景銳拽到跟前,氣得渾身發抖:“你別聽她放屁!咱們回教室去!”
“诶诶诶!別走啊!臭丫頭!”戴婷母親見煮熟的鴨子要飛走了,立刻不滿地嚷嚷起來,“幾天不歸家,跑去跟這小子鬼混了吧?呸!不檢點的小浪.蹄子!”
畢竟是成天吆喝攬客的人,嗓門兒小不了,這一喊,辦公室外不少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戴婷氣得眼淚直往上湧,這是她的親生母親啊!不要求她一碗水端平待她同弟弟那般好,可基本的尊重都沒有!上輩子她做的那些犧牲又算什麽?
何興做過不少學生的家訪,唯獨戴婷家還沒去過,一則這孩子學習自覺不需要操心,二則戴婷說父母工作忙抽不出時間,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戴婷的父母會奇葩到這種地步,就算戴婷和景銳有什麽,也該正确地引導,不至于罵得這般難聽!
他聲音拔高,提醒道:“戴婷媽媽,這裏是學校!注意您的用詞!”
戴婷母親不以為意,還在跟景銳商量賣女兒的事:“小夥兒子怎麽樣?看你對我們戴婷挺上心的,現在她人也被你拐跑了,是不是該負責啊?”
景銳嘴唇動了動,話還沒說出來,已被戴婷截斷。
“我負你mmp的責!”
一句話,讓辦公室的空氣凝固了。
景銳跟何興都沒料到,戴婷這樣的好學生罵起髒話來竟也如此彪悍,愣在那兒,表情懵然。
戴婷父母沖過來就要揍人,養了十幾年的女兒突然翅膀長硬,敢跟他們對着幹了,這還得了?!
幡然醒悟的戴婷再不是曾經那個任由他們随意打罵的愚孝少女,她拉着景銳往後退,與此同時沖辦公室外圍觀的學生大喊:“去!通知保安,這裏有人鬧事!”
……
戴婷的父母被保安灰溜溜地請出了學校。
臨走前放下狠話,說絕對不會給她一分錢的生活費,有種一輩子別回家,餓死在大街上!
“好啊,那就斷絕關系吧!”
在父母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她一字一頓,聲音雖有些抖,卻不見半分猶豫。
她站在圍滿看客的走廊上冷眼目送父母離去的背影,挂上眼眶的淚固執地不肯滑落,故作堅強的模樣看上去十分凄涼。
景銳喉結滾了滾,醞釀着安慰話。
何興先他一步開口,溫暖大掌按在少女顫抖的肩膀上:“你不用擔心!學校給你免除了學雜費,每學期還有一筆獎學金補貼,現在你也申請了住校不愁流落街頭。寒假如果沒地方去,可以到老師家過年,明年就高考了,以你的分數申請大學學費減免不成問題!所以現在你什麽都不用想,專心學習。別的事,老師幫你解決。”
這話對現在的戴婷而言,卻不是什麽定心丸,因為她現在,連月考都應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