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孫昭
那聲烏鴉啼叫,便是戴顯給的暗號。
那意味着東邊的已經贏了,謝明澤和寧遠二十不用擔心背腹受敵。
而西邊的這兩千大軍卻也被謝明澤假意受傷引着往山上追去,根本不知上面有成排的火铳和弓箭在等着他們。
這一刻,勝負已經沒有懸念了。
謝明澤一邊後退,一邊指揮士兵們分散開來。他們這一路兵馬漸漸散成一個圓圈,和本就埋伏在這裏的士兵彙合在一起,就等敵人一頭栽進來。
而沒有孫昭在陣中的敵人果然如他們所料,真的毫不考慮直接往山上奔來。
将領太過年輕就是有這點不好,他們太過急躁,缺乏經驗,認為人數占優就是絕對的優勢。
當然,榮景瑄和謝明澤都不在此列。
孫昭現在手下這些年輕的将軍、千夫長和旗長,大多都是大陳立國之後平調而來,他們也不過一起磨合了大半年有餘。平時兵營裏也沒什麽事,無非就是練兵守衛,孫昭看不出他們到底統帥的能力如何,卻也無法可想。
陳勝之是個十分謹慎的人,哪怕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大将們,一旦事成他坐上皇位,馬上便被換走了手裏的的精兵能将。
他不會讓旁人擁有比他更高的兵權,哪怕是虛的也不行。
現在廣清的兩個年輕将軍和幾位百夫長一身武藝倒也相當不錯,也是跟着別的将軍辛苦拼搏才有的今天。但臨場時沒有大将統帥在一旁指揮,還是有些問題。
眼下這情況,就把這問題凸顯了出來。
他們剛一進入山中便被迅速從中間攔斷,幾百人被對方步兵圈成一個圈,山上還十分陡峭,站立都很困難。
想反抗吧,擡頭一看對方黑洞洞的槍口這對着自己,頓時都不敢輕舉妄動了。火铳這玩意廣清也有,雖然并不算太多,但他們還是見識過火器的威力的。
火器對人的震懾,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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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不過一瞬間的事,那一千精兵就瞬間去了五千,他們雖然沒親眼所見,卻也聽到那驚天動地的氣勢了。
但他們畢竟是孫昭的精銳部隊,不會像那些牆頭兵一樣吓唬一下就直接投降了,所以榮景瑄也沒讓人勸降,直接動了手。
這也是對對手的尊重。
一時間山中槍聲不斷,喊聲震天,瞬間驚起無數林中飛鳥,讓還在大營中的孫昭沉下臉來。
城牆上的信兵不時探出頭去迅速張望,然後往下禀報戰況。
“将軍,東邊大軍戰敗。”
“将軍,西邊大軍追敵上山,局勢不明。”
“将軍,敵人山上恐有埋伏,有槍聲。”
“将軍,北門要頂不住了。”
孫昭每聽一句,臉色就黑一些,等聽到最後一句終于忍不住了,直接說:“對方有騎兵和火器,我們不是對手,但就這樣認輸嗎?”
他身後站的都是在廣清的親信,聽罷都紅了眼睛,大聲吼道:“不能!”
孫昭深吸一口氣,他握緊腰間的大刀,直接吩咐:“開營門,随我殺出去。”
正死死頂着大營北門的小兵們得了吩咐,遲疑片刻還是拉開門闩,一人一邊拽開了大門。
一片鮮紅血色撲面而來。
并不大的甕城裏已經只剩下血泊中的屍體了,孫昭不忍心去看,他昂首挺胸,盡量避過自己士兵的屍首,直接出了大營。
一個高大的身影正騎在馬上,手持長劍笑着看他。
陽光下,那人面容英俊異常,孫昭眯起眼睛,突然苦笑出聲:“榮公子?”
榮景瑄作為曾經的太子,後來的皇帝,他自己從來都未親臨戰場。
他之所以會認識孫昭,還是在第二世他獨自複國的那一年。
那一年他也是奪取廣清,這才知道這位赫赫揚名的孫昭孫将軍是什麽樣子。
可是現在,一切都已經重新來過,孫昭自然不認識這個曾經跟他打過無數交道的年輕将領。
他卻還是直接猜對了榮景瑄的名字。
“孫将軍好眼力,”榮景瑄淡淡一笑,“便是榮某來訪,想要同将軍讨教一番。”
孫昭見大營外面一片狼藉,東邊地上黑紅一片,顯然已經被炸得不成樣子。而北邊雖說地上只有血跡和稀稀疏疏幾具屍體,可他心裏卻清楚,他的大部隊已經被困在山上,只怕出不來了。
這個被顧振理親自啓蒙教導長大的天潢貴胄,又怎麽會是一般人呢?
是,他确實年輕,也确實沒上過戰場,但他腦子裏的兵法兵書卻不知凡幾。
他手下的年輕将領栽在他的手上,孫昭覺得不冤。
要知道這年輕人不僅從重兵重圍的永安逃了出來,他還在這麽短時間內組了一支這麽強勁的精銳部隊,普通人根本做不到。
此刻他不過就這樣淡定騎在馬上低頭看他,孫昭卻覺得他仿佛還身處大殿,正坐在龍椅之上俯瞰衆生。
“公子心機謀略出衆,令在下折服。”
榮景瑄微微一笑:“既然折服,不如來我麾下如何?”
此言一出,孫昭身後的衆兵士一片嘩然。
榮景瑄也相當有魄力,衆目睽睽之下,在戰況還未明朗之時,他就敢公然勸降孫昭,還誘惑他叛變。
最關鍵的是,他說這話的時候滿臉笑意,十分冷靜,似乎一點都不害怕面前的一千兵士。
孫昭也是被他這話說得愣住了。
但很快他便反應過來,皺眉道:“一臣不侍二主,昭出身草莽,有幸得聖上賞識,才有今日成就,昭不會叛主。”
他這話說得十分幹脆,态度異常堅定。
榮景瑄身後也站了一千士兵,兩邊雖然人數相當,但明顯榮景瑄這邊的氣勢更足,也顯得更有威力。
所以榮景瑄依舊一派輕松跟他說話,似乎一點都不着急。
他當然不着急了,對于孫昭來說,駐守廣清大營就是他接到的軍令,他不能跑,不能退,只能死守。
他現在手裏不過這四千人,還有三千都守着東西南三個營門,根本不能離開。那些士兵說實話也沒什麽戰力,還不如就守在那裏,好歹能保住一條命。
榮景瑄聽了這話,不由笑得更歡:“哎呀孫将軍可真是忠心,但你的忠心你覺得陳勝之在意嗎?”
“他要是在意,怎麽會只給你一個伯爵位?怎麽會丢給你一萬新兵就讓你駐守廣清?怎麽會把你手下的精兵能将都撤走,留下這個爛攤子給你?”
“孫昭啊孫昭,你還不了解陳勝之嗎?”榮景瑄說得漫不經心,卻字字誅心,“孫大将軍,陳勝之根本就沒有容人之量,當年你們跟他出生入死,現在又都如何了?”
“你,恐怕還是下場最好的了吧?”
榮景瑄語速極快,根本不給孫昭反駁的空間,孫昭起先還想反咬幾句,卻發現榮景瑄說得都是對的。
好不容易等榮景瑄停了下來,他卻只能蒼白地說:“說什麽都是徒勞,無論他是什麽樣的主子,我們當兵的就要一路跟随,誓死效忠。”
“啪啪啪”三聲響起,是榮景瑄在笑着鼓掌。
“孫将軍說得真好,你這樣的忠心能将,我真是想把你規勸過來。”
“良禽擇佳木而栖,良才擇賢主而事。孫将軍你對我來說就是良禽,而陳勝之顯然不是佳木。孫将軍,我大褚二百六十八年,一直到永延三十六年,依舊有開國功臣的後代位列王侯。孫将軍,我榮氏從來不背信棄義,也從來不罔殺忠臣,即使是愍帝,你也沒有見到過吧?”
榮景瑄每說一句,孫昭臉色都更白一分,一直到他話音落下,孫昭一張臉已然全部白了。
他是個死心眼的人,當年跟着陳勝之打天下的時候滿腔忠心,那時的他沒有想到今天自己會落到這個田地。他作為開國将軍,守着這個不知所謂的大營,被敵人攻擊卻無兵可用,他當年的親信大多不知去向,不知是死了還是去了別的駐地。
他當然會寒心。
陳勝之登基之後的所作所為簡直是在打他自己的臉,他當年的所有承諾全部都沒有實現,無論對自己人,還是對對手。
這兩年順天軍征戰,孫昭一直跟在陳勝之身邊,自然對他十分熟悉,再跟眼前的榮景瑄一比,那簡直差了十萬八千裏。
讀過書跟沒讀過書,到底不一樣。
孫昭站在原地,頭上烈日炎炎,他竟一瞬間産生了一個怪異的想法。
陳勝之這樣的人,是怎麽當上皇帝的?他們到底是怎麽贏的?
可他想了半天,也只記得順天軍一路都太過順遂了,他們走到哪裏哪裏遭災。活不下去的百姓索性參軍起義,實際上他們連起義要幹什麽都不知道,只曉得跟着軍隊好歹有飯吃。
這難道是天意嗎?孫昭都覺得有些可笑。
再看眼前的榮景瑄,幾句話就把他說得感慨良多,可見能力不一般。
孫昭苦笑一聲,嘆了口氣:“榮公子口才了得,昭十分佩服。”
榮景瑄見他依舊不肯松口,慢慢斂了斂表情,終于正色道:“孫将軍,不如只你我單獨一站,如何?”
孫昭一愣。
他們帶着這麽多士兵站在這裏,榮景瑄卻只邀請他單打獨鬥。
榮景瑄見他有些不太明白,微微提了提嗓音,掃視了對面的士兵一眼:“孫将軍,我們手下的士兵都還年輕,如果待會兒要打起來,恐怕就要血流成河,我不希望看到這一點。”
“雖然大褚滅亡,但在榮某心裏,大褚子民依然是大褚子民,你們每一個人都很珍貴。”
榮景瑄說着突然一躍跳下戰馬,往前穩穩踏了兩步:“所以孫将軍,我們單獨比對武藝如何?如果我輸了,我便直接撤兵,不會有一絲一毫怨言。”
他頓了頓,繼續道:“相反,如果我贏了,我要讓你們加入我的麾下,複立大褚。”
孫昭一下子就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