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舅舅

榮景瑄和謝明澤領着陸既明、戴顯與孫昭一起進的大營。

為了守衛那些士兵,廣清大營的格局也略微改了改。靠西邊原本的士兵住處都被圈了起來,每一個出口都有士兵把守,廣清大營守軍的所有火器,就在這些守門的士兵手裏。

到了大門口,孫昭示意士兵打開鐵門。

那年輕士兵有些猶豫,卻不敢違抗軍令,還是抖着手打開了鐵門。

刺耳的“吱嘎”聲響起,那厚重的鐵門應聲而開。

榮景瑄毫不畏懼,擡腳就往裏走。

“小……小心些。”那士兵如是說着。

出乎榮景瑄的預料,這個類似監牢的地方實際上還挺幹淨的,跟以前的廣清大營營房沒有任何區別,現在不過是正午時分,營房處空空蕩蕩,一個人都無。

孫昭擡頭望了望天,低聲回禀:“陛下,此刻人應當都去用午膳了。”

榮景瑄點點頭,讓他指了位置,擡腳便走。

因為關押的人實在太多,所以這邊的食堂也臨時增加了一個,榮景瑄他們一路走去,遠遠便能看到那邊許多身影,卻沒有聽到任何交談聲。

這裏,太安靜了些。

孫昭又道:“他們都是廣清的精兵,無論做工吃飯,從來不交談,很好管。”

榮景瑄新下感慨,這才是大褚最精銳的部隊,行如風,坐如鐘,不言苦,不喊累。五千人聚在一起,卻沒有一絲雜音。

待走近些,榮景瑄卻又看到他們排隊也很整齊,只是從背影看去太過消瘦了些。

孫昭有些尴尬,連忙解釋:“一開始他們總是往外跑,守門的士兵看不住人,連火铳都沒用,只好消減了夥食。”

是啊,他們這些人就算空手打火器兵都可行,更別說門口那些年輕小兵了。

多增加工作卻不讓他們吃飽,人一旦沒了精神,想跑就難了。

雖然有些陰損,卻不失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孫昭說話的聲音并不大,幾乎在榮景瑄身邊耳語,然而排在隊末的兩個士兵卻突然回過頭來,那眼神十分銳利,仿佛帶着冬日的寒冰。

居然聽見了?榮景瑄挑眉,沖那邊淡淡一笑。

那士兵自然不認識他,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又回過頭去不再搭理。

倒是挺有意思。

“戴将軍,這距離……?”

戴顯特意壓了壓聲音道:“很靈,可能是信兵。”

大褚信兵種類很多,哨兵實際上也在其中之列。他們肩負通信,聽聲辯人,觀察方位等職責,雖然是雜兵種,卻相當有用。

榮景瑄點點頭,直接走到那士兵身後。

他距離那士兵不近,約莫十步遠的距離,淡淡道:“都轉過身來。”

有些年紀看起來還小的士兵回頭瞅他一眼,沒說什麽又回過頭去。

剩下的沒有一個搭理他,依舊淡定站在那裏,等待自己中午那頓稀薄的粥水。

榮景瑄微微一笑:“在下姓榮,名景瑄,大褚開國高祖皇帝第二十世孫。”

他這句話聲音很輕,但他知道那些士兵都能聽得見。

果不其然,他話音剛落,那整齊的隊伍突然刷地轉過身來,那些如野狼般的目光紮在榮景瑄身上,讓他也不由晃了晃手。

就在這時,謝明澤微微往前踏了半步,也開口道:“在下姓謝,名明澤,大褚開國忠敬伯第二十世孫。”

一瞬間,那些紮人的目光就減去幾分,榮景瑄卻知道有一半人已經把目光轉到謝明澤身上了。

我的阿澤啊,榮景瑄有些無奈,又有些感動。

他也踏前半步,同他并肩而立:“或者,你們可以稱呼我們為,陛下。”

士兵們雖然被關在這裏,不知外面今夕幾何,但通過守門的士兵交談,他們也知道如今天下早就姓了陳。

他們當然知道榮景瑄,也知道謝明澤,可問題是,為何這個被大陳軍控制了的廣清大營裏,出現了這樣兩個人。

陪在他們身邊的,卻赫然是廣清大營的守軍将軍孫昭。

士兵們沉默地看着他們,不言不語。

他們不知道這是大陳軍的一個陷阱,或者只是為了好玩戲弄他們,他們沒有親眼見過榮景瑄和謝明澤,所以誰都不肯出來認主。

榮景瑄也不着急,他只問:“以前的将領,還在的出來。”

士兵們紛紛往兩邊退去,露出站在最後面的精壯男人。

那男人雖然也很瘦,卻不知為何氣勢驚人,他沉默地看着榮景瑄,終于走上前來。

在看清他面容的一瞬間,榮景瑄和謝明澤都動了。

他們不約而同往前走了幾步,似乎想要看清那男人面容。

站在男人旁邊的幾個年輕士兵立刻閃到前面,擋住了榮景瑄和謝明澤的視線。

只聽榮景瑄低聲叫道:“舅舅?”

被他稱呼舅舅的男人似乎也沒想到在這裏見到他,不由微微紅了眼睛,他沒說話,卻點了點頭。

榮景瑄一把扯開擋在前面的那些士兵,一把抱住了他。

“舅舅,你還活着,你還活着。”

男人溫和笑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的目光掃過謝明澤,沖他微微颔首致意。

時至今日,他們還都活着,還能再廣清大營裏相逢,卻是人生一大幸事了。

榮景瑄難得紅了眼睛,他忍着淚水沒有當着這麽多士兵的面哭出來,已經相當艱難了。

那些士兵見馮義遲已經認了榮景瑄,也認識謝明澤,又聽榮景瑄叫他舅舅,便已經知道榮景瑄和謝明澤說的話分毫不差。

他們對視一眼,都從同袍眼中看到了欣喜。

蒼天有眼,榮景瑄還活着。

他來廣清解救他們,為的什麽不言而喻。

在這裏被關了大半年,他們早就憋着一口氣,他們一直在這裏堅持着,努力活着,就是因為有馮義遲在。

他是他們的金吾将軍,是他們活下去的唯一信仰。

現在,他們頭頂的烏雲終于散去,無論未來多麽艱難,他們都毫不懼怕。

士兵就是要在戰場上拼殺,男人就要靠鮮血鑄就榮耀。

他們不是圈在羊圈裏的工人,他們要做林中獵殺獵物的狼。

這一刻,在場所有士兵都熱血沸騰。

榮景瑄終于放開了馮義遲,他有些激動,語速也比平時快了許多:“舅舅,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舅舅,我現在有兵有火器,你跟我一起打回長信吧?”

馮義遲笑着看他,他目光分外慈祥,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

實際上,他也不過比榮景瑄年長十歲而已。

他輕輕點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依舊沒有講話。

榮景瑄終于意識到有些不對,他突然扭頭問他身邊的那個士兵:“将軍怎麽回事?”

這一瞬間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嚴十分懾人,那士兵也是廣清精銳,經被他扯得說不出話來。

謝明澤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握住他的手腕:“不要激動,聽他慢慢說。”

榮景瑄松開了手。

那士兵拍了拍胸口,卻是立正嚴肅道:“将軍傷了耳朵,聽不見了。”

“什麽?”榮景瑄的表情又猙獰起來。

那士兵小心翼翼道:“只要面對将軍說話,他是能看懂唇語的。”

榮景瑄扭頭看向馮義遲,見他表情淡淡的,似乎并不為自己不能聽見而悲痛。

“舅舅你……真的聽不見了?”榮景瑄慢慢道。

馮義遲認真看着他,微微點點頭。

是的,真的聽不見了。

榮景瑄心裏難過,嘆了口氣。

可他沒有當着幾千士兵的面繼續糾纏這個話題,而是讓馮義遲站在自己身邊,肅穆而立。

“各位廣清大營的士兵,陳勝之不仁不義,不是明主,你們都是大褚忠臣良将,随我複國可好?”

士兵們顯然等待這一天已經太久,他們激動地顫抖着,異口同聲高聲喊:“好!”

那聲音帶着铿锵力度,穿破雲霄。

榮景瑄又道:“從今日起,你們再也不是俘虜,你們将是大褚的廣清軍。孫昭将軍已經歸順大褚,以後這廣清大營,就是我們所有人的了。”

士兵們又高喊:“陛下英明!”

榮景瑄道:“今日整合完畢,明日辰時操練,有沒有問題?”

士兵們異口同聲答:“沒有!”

榮景瑄大聲笑道:“好,帶會兒食堂會有最豐盛的夥食,吃個飽飯吧兒郎們。”

士兵們這次終于紛紛笑了起來。

看着他們的笑容,榮景瑄覺得自己身上的擔子一下子就減輕許多。

這幾日他們便先安穩在廣清大營,把隊伍重新編制,不想上戰場的和年紀太輕的都編為勤雜兵,負責耕種糧食。

剩下的重新打散,由陸既明領五千人,孫昭領五千人,寧遠二十領一千騎兵,戴顯做游擊将軍,輔佐兩位大将軍。

而馮義遲,榮景瑄還要再問問他的意見。

至此,榮景瑄的複國大軍初見規模。

等到他們控制廣清城,控制長樂郡,便可以在長樂全郡征兵,正式立大褚名號,直接立旗複國。

而遠在勇武大營的那一萬多精兵,便可以由兩位公主與驸馬率領,一路來廣清彙合。

之後一整個下午,榮景瑄和謝明澤就在大帳安排軍事,等到晚膳時分才終于松了口氣,一同前去看望馮義遲。

聽不見聲音之後,馮義遲整個人的氣勢都變了。

如果說他以前是把銳利的尖刀,那麽這把尖刀如今卻被套上刀鞘,再也不見鋒芒。

可它卻并沒有蒙塵。

從馮義遲身上,榮景瑄看不到半點頹廢。

他依舊淡定自若,依舊冷靜自持。

榮景瑄和謝明澤進去的時候,就看到他在擦拭手中的長刀。

他以前的寶刀早就不知去向,現在這把是兵器庫裏最好的了。

同老侯爺一樣,他用的也是長刀。

雖然聽不見,但榮景瑄和謝明澤走進去的時候,他還是擡起頭來看向他們。

然後兩個青年人便聽到他幹澀怪異的發音:“景瑄……明澤……”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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