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蘇珺白清醒過來的時候，眼前只能看到一片不透光的黑，他的眼睛應該是被布給蒙住了。
他感覺到自己正坐在一張較為厚實的沙發上，雙手被繩子捆在兩邊的扶手上，動彈不得。
“有人嗎？”蘇珺白開始嘗試呼救，“救命！”
連着喊了幾下，都沒有回應，但傳來的回聲并不是很大，像是在一個房間裏。
蘇珺白只記得他徹底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看到的場景是在一輛車裏，印象中自己并沒有得罪過任何人，所以他想不通是誰會對他做出綁架這種事情。
這時，他好像聽到了腳步聲，有人在朝他走過來。
蘇珺白屏息凝神地等待着，看似不動聲色，其實不安的情緒已然被挑起。
黑暗、禁锢、封閉，這些都是會讓他懼怕的因素，好不容易才遺忘在內心角落裏的恐懼漸漸侵蝕着他的理智意識。
“放開我。”蘇珺白的雙手死死地扣着扶手，骨節發白，他的聲音在顫抖，“我不要這樣……”
腳步聲不一會兒就在他面前停了下來，由于感官被剝奪，對外界的感知就會愈加敏感。
蘇珺白感覺到，面前的那個人，在用手指，撫摸着他的眼，他的臉。
帶繭的指腹描繪出他雙唇的輪廓，然後慢慢地往下移動，滑過脆弱的喉結，搭上了衣領頂端的衣扣。
出門前周晟祎特地給他披上的外套不在了，現在自己身上僅穿着一件單薄的白襯衫，輕輕解了幾下，鎖骨便顯露出來。
同時露出來的，還有蘇珺白一直以來費盡心思想要隐藏起來的傷疤。
惡心的不适感強烈來襲，蘇珺白呼吸變得急促，胸膛劇烈起伏着，額頭上有冷汗滑落，他跟面前那個人說：“我勸你最好不要這樣做。”
那人還是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被他威脅到，反而從一只手變成了兩只手，感覺到胸膛有冷意進來，蘇珺白再也無法忍受。
Advertisement
“嚴律宸。”他用最冰冷的語氣和态度說出這個名字，沒有帶着任何疑問，和任何感情。
那兩只手的動作終于停了下來，嚴律宸捧着蘇珺白的臉，看着那雙抿得很緊的嘴唇，得意地笑道：“我就知道你沒有忘記我。”
他低頭想吻上去，蘇珺白感覺到他的氣息靠近，扭着臉躲過了。
“所以呢？”蘇珺白不屑地說，“你特地把我綁過來就是為了證明這件事情嗎？”
蘇珺白自己也知道，當他在面對嚴律宸的時候，很多細節都暴露出他并沒有失憶這件事情。
只是他自欺欺人地以為，這樣做就能完美地騙過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我只想聽你親口承認而已。”嚴律宸說話的距離很近，蘇珺白能聞到十分濃烈的酒氣，“你說不想再見到我，我就把你的眼睛遮起來，看見你跟着別的男人走，所以我就把你綁起來，這樣你就跑不了了。”
“瘋子！”蘇珺白咬着牙罵道。
“為什麽要騙我？”嚴律宸沒有把蘇珺白的眼罩摘下來，卻強迫他用正臉面對着自己。
“你是在明知故問嗎？”被綁的時間越久，蘇珺白就越焦慮，他開始跟随着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去說話，因為腦子裏已經沒有多餘的地方提供給他思考，也沒有多餘的編造謊言的時間。
“當然是為了徹底地擺脫你，忘記關于你的一切。”蘇珺白開始口不擇言。
“珺珺……”
“別這麽叫我！”蘇珺白越來越焦躁，情緒也跟着激動起來，“我真的受夠了。”
“噓…”嚴律宸環抱着蘇珺白，希望能讓他的心情平靜一點，“我只是想找個機會和你把我們分開之後發生的事情都說清楚而已，可是你一直不肯給我機會，還利用失憶這件事情來遠離我。”
懷裏的蘇珺白似乎真的冷靜下來了，他說：“明明是你一直不肯給我機會。”
“是的，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嚴律宸把蘇珺白放開，然後開始解他身上的繩子，“我不知道你當初是在那種情況下跟我說的分手，不知道你被關在了那種地方，不知道你生了病，不知道你……”
他看着蘇珺白脖子上的傷疤，伸手想去觸碰，卻不敢。
“我什麽都不知道，一心以為是你違背諾言，放棄了我，所以我就像個傻逼似的，無端恨了你那麽多年，在我們重逢的時候，做出了那麽多傷害你的事情。”
嚴律宸回憶起前段時間與蘇珺白重逢後他做出的各種異常表現，包括始終不願脫下來的一絲不茍的襯衫，總是莫名其妙地嘔吐，動不動就十分悲傷地哭泣，還有為了和他做而吃的那些藥等等，直到現在他才能把這些事情都串聯起來。
“珺珺，對不起……”嚴律宸抓着蘇珺白的手腕，心疼地捂在自己的胸口上，“是我太混賬了。”
“但是現在我什麽都知道了，珺珺，我們重新在一起吧，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會一直對你好的。”他伸手憐惜地撫摸着蘇珺白的臉龐說，“好不好？”
蘇珺白還是維持着平靜的狀态，他問嚴律宸：“那莊潼呢？你都要和他結婚了，卻還跑來跟我說要我和你在一起。”
末了他停頓了一下，接着說：“我不想再當小三了。”
“你不是小三！我也沒有要跟任何人結婚！”嚴律宸艱難地解釋着，“是我太幼稚了，故意讓你誤會着我和莊潼的關系，其實他……是我包養的，但我們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網上的視頻也是他為了污蔑你而故意為之，這些是我的疏忽造成的，不然你就不會遭受這一切。
“也不會……”
也不會那樣絕望的，把車往大海裏開。
接下來的話嚴律宸再也說不出來，他跪在蘇珺白的腳邊，緊緊地握着他的手，不停地重複着：“對不起…對不起…”
蘇珺白回憶起了那天的場景，雖然在藥物的作用下，一路上頭腦昏昏沉沉的，但他清楚地記得，并且認為，當車撞上圍欄準備沖向大海的那一刻，他和嚴律宸之間的糾纏就已經到此結束了。
“你放我走吧。”蘇珺白說了這麽一句。
“什麽？”嚴律宸難以置信地看着蘇珺白。
蘇珺白的臉有一大半都被眼罩掩蓋着，只能看見那雙蒼白單薄的嘴唇用很平淡的語氣說着：“我不會再和你在一起了。”
周圍突然安靜下來，蘇珺白看不見，不知道嚴律宸在幹嘛，他又說了一句：“嚴律宸，你放我走吧。”
這時，本應該已經解開的繩子又重新纏繞在蘇珺白的身上，并驟然縮緊，痛得他悶哼一聲。
“放你走，你要去哪？”嚴律宸站起身，托起他消瘦的下巴，蘇珺白感覺到他的氣息變得粗重，像是在壓抑着怒火，“我告訴你，我不會允許你跟別的男人在一起的。”
不等嚴律宸做出動作，蘇珺白立刻就已經知道他想幹什麽了，他冷冷地說：“你是要親我嗎？親我這個幫別人口交過的嘴，還是要我親你給別人舔過的嘴。”
嚴律宸果然不再靠近，他愣住了，像是意想不到蘇珺白會說出這樣話。
面對黑暗的時間越久，蘇珺白的情緒就越是控制不住，他繼續肆無忌憚地說着：“怎麽？之前不是很嫌棄的嗎？”
“我只是……”嚴律宸被怼得忘記了他原本應該要說的話，和想要做的事。
蘇珺白面露嫌惡地說：“嚴律宸，你知道嗎？我對着你根本硬不起來，和你做愛我只會感到惡心。
“但是你知道我和別人做過多少次愛嗎？你知道這段時間我和周晟祎一起住的時候，做過多少次嗎？我們在床上做，在地板上、在沙發上、在玄關處、甚至在你能看到的窗戶邊……”
“別說了……”
“比和你做的還要多，當然可能也沒有你和別人做得多。”
“不要再說了……”
“你覺得這樣的我哪裏還有愛着你的樣子？”
蘇珺白能感覺到嚴律宸的聲音逐漸消失，和無助的沉默。
“嚴律宸，我不愛你了，就像當初你跟我說，你不愛我了一樣。”蘇珺白苦笑着說，“你不是要我走嗎？你不是說不想再和我在一起嗎？現在筘逡義臨灞烏絲劉流紦锶羓如你所願了，這樣不是應該皆大歡喜嗎？”
嚴律宸不想再聽這些話了，他俯下身，一把扣着蘇珺白的脖子，用力地吻住了他，阻止他再吐露出這些讓自己感到傷心欲絕的話。
蘇珺白使勁掙紮着，抵抗着他的侵入，還咬破了他的舌頭。
嚴律宸始終都沒有把他松開，就像是想用親吻來留住最後的希望，挽回十年前透支掉的幸福。
但在蘇珺白心裏，他覺得是因為自己過度期盼了，所以幸福才會離他而去。
一方總是在給予，另一方總是在拒絕，他們之間總是這樣，彼此相愛得很艱難。
親完之後，兩人同時喘着粗氣，蘇珺白感覺到自己被抱了起來，一陣天旋地轉，身體躺在了一張柔軟舒适的床上。
聞到了熟悉的柔順劑的味道，蘇珺白就已經知道，他是在嚴律宸公寓的房間裏。
“你又在騙我，是不是？”嚴律宸開始解他的衣服，自言自語地說着：“你明明還是愛着我的，和我愛你一樣，你為什麽要說謊？”說完嚴律宸壓住了他的身體。
蘇珺白沒有任何反抗，他只是說：“嚴律宸，你是還想讓我再死一次嗎？”
聽到這句話後，嚴律宸的頭腦瞬間清醒，自然不敢再繼續沖動下去。
他撐起身子，望着躺在自己身下的蘇珺白，有源源不斷溢出的眼淚浸濕了眼罩。
“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蘇珺白帶着哭腔說，“原來你送我的腳鏈是我自己劃斷的，在我第一次自殺的時候。
“因為我真的很讨厭被綁起來的感覺，像現在這樣。”
嚴律宸聽到後，急急忙忙地解開他繩子并且扔掉，然後把眼罩脫了下來，看見蘇珺白已經哭紅了雙眼。
“珺珺，別哭。”他用帶着血腥味的吻親着他，比起救贖更像是一種毀滅，“我這樣做只是想幫你，我想讓你不再為這些感到害怕，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在你身邊。”
蘇珺白哭着哭着便笑了，眼底盛滿了絕望的淚水：“可是你并沒有來不是嗎？”
這句話戳到了嚴律宸的痛處，令他想起了曾經被病痛和思念折磨的無數個日日夜夜。
這也是蘇珺白的痛處，讓他想起了曾經靠着那句“我現在回來找你”這句話而努力讓自己活下來的無數個噩夢般的夜晚。
嚴律宸也無聲地落着淚，眼淚滴到蘇珺白的臉上，和他的混合在一起。
他哽咽着說：“我知道，以前是我蠢，我不了解你所經歷的那些痛苦，只記得我自己受過的傷。我一直在做錯事情，你恨我也是應該的。
“我們忘記這些事情好不好？包括之前的車禍帶來的傷痛我會忘記，你之前被前行治療時遭受的傷害，我也會幫你忘記。”他手足無措地擦着蘇珺白臉上的熱淚，“我們只需要記得我們曾經發生過的美好就可以了，比如我們一起看過的煙花，我們一起看過的日落，我們一起騎過的自行車……”
“我不記得了，嚴律宸。”蘇珺白委屈地抽泣着說，“在我被電了一個月後，我就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
“珺珺……”面對着這樣的蘇珺白，嚴律宸心疼到難以複加。
”我好想死啊，嚴律宸……”蘇珺白揪着自己的心口說，“我真的好想死啊。”
這一刻，所有遭受過的苦難和不幸全部化為劇烈的精神傷害，全部一次性朝着蘇珺白侵襲而來。
“這些地方都好醜，好讨厭……”蘇珺白痛苦地在床上翻滾着，他拼命撕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雙手摳挖着早已愈合的疤痕，“它們看着好惡心，我真的覺得自己好惡心！”
嚴律宸見狀立即阻止，将蘇珺白牢牢地壓制住，不讓他再做出傷害自己的舉動。
“為什麽不讓我去死！”蘇珺白的身體像擱淺的瀕臨死亡的魚一樣發狂地掙紮着，他痛苦地咆哮，“我也不想這樣的，我也不想變成這樣的！”
“珺珺，你看着我，看看我。”蘇珺白近乎自虐般的瘋狂吓壞了嚴律宸，可是他除了心痛還是心痛，因為他無法獲得和蘇珺白同樣的感受。
他感受不到蘇珺白的痛苦、無助、和絕望，只能想盡辦法地拉住他，不讓他再朝着死亡邁進一步。
但是，每一次蘇珺白被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後，不僅不會讓他重獲新生的希望，還會增加他為了努力正常地活在這個社會上而産生的壓力。
惡性循環之下，他會為這樣無能的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而感到羞愧，從而更加想要放棄求生的念頭。
“我一直以為你能救我的，這十年來我一直都是這麽以為的。”蘇珺白在他懷裏放肆地嚎啕大哭，“可是嚴律宸，害我變成這樣的人，是你啊。”
“對不起，珺珺，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嚴律宸緊緊地抱着蘇珺白，又怕過于用力，會讓脆弱的他破碎在自己的懷裏。
“不，這不是你的錯。”蘇珺白用力地把嚴律宸推離自己的身邊，“是我的錯，是我太貪心了，也是我太自信了。”
蘇珺白哭得很傷心，眼淚止不住地流，每流一滴都像在拿刀捅着嚴律宸的心髒。
他說：“我不該愛上你的。”
他說：“嚴律宸，你當時說錯了。”
嚴律宸看到蘇珺白用一種極度痛恨的眼神望着他說，“其實我們都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