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蘇珺白呵了一口氣,遇冷後瞬間化作白霧四處飄散,他裹緊圍巾,繼續漫步在這條小巷裏。

還有兩天就是春節了,舉國同慶阖家團圓的節日,但蘇珺白并沒有回家的打算。

兩旁的小樓張燈結彩的,給這座古香古色的小城添加了些吉祥的色彩,近些年來的旅游發展帶動了這裏的經濟,有許多選擇過節出行的外地游客來到這裏的“網紅一條街”的民宿入住,生意爆棚。

蘇珺白駐足片刻,還是選擇了離開,這裏人太多了,他不喜歡。

他漫無目的地走着,腦袋完全放空,心裏沒有來到陌生地方的新鮮感,也沒有獨自一人在外漂泊的孤苦無依。

在別人眼裏他只是個陌生的過路人,沒有人關心他從何而來,又将去往何處,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往,沒有人會再揭露他的不堪和傷疤。

蘇珺白感覺自己找到了一種新的活着的方法。

憑着感覺左拐右拐,蘇珺白不知不覺來到一個更加古樸的小巷,比起對面的喧嚣繁華,這處靜谧中帶着些許荒涼,卻讓他感覺到自己不再格格不入。

他停在一棟兩層小樓前面,門口挂着燈籠,在寒風中輕輕搖曳,擡頭向上看,一株綠意盎然的枝桠從陽臺外牆的縫隙處破土而出,格外引人注目。

蘇珺白盯着它看,猜想是什麽樣的植物,會選擇生長在那樣的地方。

“年輕人,是要住宿嗎?”一個溫厚的聲音打斷了蘇珺白的思路,他循聲望去,屋裏有個頭發斑白的人慢慢走了出來,看樣子應該是這家店的老板。

蘇珺白才注意到,門梁角落挂着一個小牌子,上面寫着“住宿”二字,像是随手親筆提上去的。

老板背着手走到門口,雖說有些年紀了,腰杆依舊站得筆直,穿着洗得幹淨泛白的棉襖,戴着副老花鏡,面容慈祥和藹,身上有種特別的氣質。

即使歲月已經在他臉上深深地刻劃下痕跡,也掩蓋不了曾經年少時的風華正茂,讓蘇珺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一個人?”老板又問了一句,操着一口标準的普通話,沒有夾雜着當地的方言。

“嗯。”蘇珺白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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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把大門往兩邊敞開,蘇珺白才發現,原來裏面是一間書屋。

濃郁古舊的墨香味撲面而來,他跟随老板走進去,路過櫃臺,四處張望着。

這棟小樓外面雖然看着古老,但裏面收拾得很幹淨,四周靠牆坐落着幾個大書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整齊地擺放着許多書籍,靠窗位置擺放着幾張桌子。

每張桌子只有一個座位,桌面上擺放着一盞民國風的臺燈,以及一套茶壺。

蘇珺白看了一會,不禁往其中一個書架走去,伸手想抽出一本書來看,手卻停在了半空。

“想看可以随便看,但禁止外帶。”老板也緩緩走過來說,“這些很多都已經絕版的了,都是我這些年來的收藏。”

他回頭指了指後面那幾張桌子,接着說:“只能在這看,一個人看,一壺茶水的錢,可以坐一下午。”

禁止外帶蘇珺白能理解,“為什麽只能一個人看?”他把心底的疑惑提出來。

“因為我看不慣別人成雙成對。”老板笑了,“不過遇到有緣人,加上我心情好了,贈予又何妨。”

說完他将那本厚重的書取出來,遞給了蘇珺白:“來,拿着吧,新年禮物。”

蘇珺白錯愕之下伸出雙手鄭重地接過,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老板示意他跟着上二樓。

“樓上是套間,一室一廳一浴,附帶露天陽臺,不提供一日三餐,住多少天算多少天,不收押金。”

蘇珺白環顧了一圈,這裏的家居裝飾幾乎保留着上世紀的風格,比起之前那些民宿過于刻意地返璞歸真,這樣的房間更讓他覺得滿意。

于是,蘇珺白當即辦理了入住。

“我就住樓下,有什麽事可以找我。”老板交代完一些注意事項,就準備下樓了。

“老師,該怎麽稱呼您呢?”蘇珺白在身後追問。

老板聞聲回過頭,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你是怎麽發現的?”

“直覺。”蘇珺白不好說自己曾經也是一名教師,畢竟他之前那麽得不盡職。

“我姓柳,字平煙,你還是稱呼我柳老板吧,畢竟,我也已經好多年不教書了。”老板笑着走了。

蘇珺白發現,柳老板是真的很愛笑,那雙眼睛看起來格外明亮。

在這裏住的兩天時間裏,蘇珺白睡得前所未有的好,讓他時常忘記現在是今夕何夕。

直到在睡夢中被炮仗聲吵醒,他才意識到,新年到了。

蘇珺白裹着羽絨服來到陽臺,今天似乎更冷了,也不知道會不會下雪。

他還沒見過雪,一直很想看。

炮仗燃盡後,硝煙彌漫,有些紅紙飄向了窗臺,他撚起一小片,久違地陷入了回憶。

随手把紅紙抛下,蘇珺白回到房間裏,打開手機,上面顯示周晟祎發來的新年祝福,吐槽他自己今年只能獨自一人在國外過年了。

蘇珺白微微一笑,回複了幾句,再往下拉,看到自己父母的名字,他随便發了幾個紅包,便将手機關機。

當初周晟祎接到出國進修的通知時,第一時間就告訴了蘇珺白,并希望他能和自己一起離開。

周晟祎期盼地說:“我們可以去一個新的地方,遠離這裏的人和事,重新開始,這樣對你的病情也有幫助。”

結果蘇珺白能回應的只有長時間的沉默,他思考了整整一晚上,最終還是辜負了周晟祎。

“真的很抱歉,我害怕再重蹈覆轍。”蘇珺白連笑容都很勉強。

雖然難以接受,但這也是周晟祎的意料之中。

蘇珺白已經很難再敞開心扉全心全意地去接受和面對愛情。

在機場分別之際,兩人用一個擁抱,結束了這段感情。

“如果你當年遇到的那個人是我,那你是不是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周晟祎還是覺得不甘心。

“一樣的。”蘇珺白盡量把最美好的笑容留給這個給過他短暫溫柔的男人,“不管是誰。”

之後,周晟祎按計劃出國,而蘇珺白則是孤身一人,去了離家很遠很遠的地方。

簡單收拾了一下,蘇珺白準備去外面随便吃點東西,下樓的時候卻看到柳老板在廚房餃子。

“來來來,趁熱吃。”柳老板招呼他坐下來,在櫃臺位置邊上。

蘇珺白只知道北方地區過年大多數都是吃餃子的,但這種經歷還是第一次。

柳老板把碗筷放在蘇珺白面前,随意地坐下來:“不用客氣,都是離家在外的,一起湊活吃頓年夜飯,也算應節了。”

蘇珺白夾起一個,一看就是自己包的,皮薄餡多,一口咬下去鮮嫩多汁,一股暖意直達心底。

房間裏的電視在直播着春晚,許是節日氛圍的熱鬧,許是外面歡聲笑語的感染,許是天空中煙花的綻放,這春節過得似乎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寂寥。

吃完餃子之後,  柳平煙泡了一壺茶,兩人各自捧着一碗熱茶坐在門檻上閑聊。

有小孩追逐打鬧着從他們面前跑過,留下一地的摔炮,柳平煙喝茶的姿态有些豪邁,他灌了一口茶,問蘇珺白:“不回家過年,家裏人拯厘球秋裙遛朳祁捂霖究鳍栮椅不惦記?”

蘇珺白也抿了一口,道:“就當作是我叛逆吧。”

“哈哈哈,叛逆果然不分年齡,就像我當年一樣。”柳平煙的笑聲有點悶悶的,像堵着一口氣一樣,可是模樣看起來是很開心的。

“你又是為什麽獨自一人漂泊在外呢?”蘇珺白反問道。

“我在等一個人回來,等了好久好久。”柳平煙笑聲停了下來,他擡頭望着天上已經散去的煙花,“久到,我都已經不知道過去多少年了。”

蘇珺白想到了當年的自己,他也擡頭望着夜空說:“既然都那麽多年沒見過了,為什麽還要等呢?這樣的事情一點意義都沒有。”

“你看啊,我等的頭發都白了,但那顆年少時愛慕的心,卻從未老去。”柳平煙笑着說,像是恢複了往年的風采。

“不會後悔嗎?”蘇珺白問他。

“人生後悔的事情又何止一兩樣。”柳平煙喝下最後一口茶,站起來往屋裏走去,“今年沒有下雪,牆頭那株花再也沒有開過了,也許,時間差不多了吧。”

“我不等啦。”他擺擺手說,語氣有些孩子氣。

不知道為什麽,蘇珺白從這句話裏琢磨出一絲奇怪的感覺,只是當時他并沒有往別處去想。

年初七過後,蘇珺白要離開了,他還有更遠的地方想去。

臨走之前,他想了想,決定還是先把那本書借走,因為還沒看完。

“開春後我再回來探望您,帶着這本書。”蘇珺白站在大門前,跟柳平煙道別。

柳平煙只是躺在搖椅上,笑着朝他招了招手,蘇珺白感覺他好像比初見時那會更瘦了,精神氣也沒那麽足。

他對柳平煙鞠了個躬,往外走的時候特地擡頭看了眼外牆上的那株植物,到頭來他依然不知道那是什麽花。

走過幾個城市之後,蘇珺白想找個地方安定下來,于是開春過後,他又回到了那座古城。

外牆上的那株植物還在,小樓大門卻緊閉着,“住宿”那塊牌子不見蹤影,只剩磨損的細繩在随風飄動。

蘇珺白敲了幾下門,沒有回應,心想柳老板也許是外出了,于是站在門外等待,結果幾分鐘後,門從裏面開了。

出現了一個年輕的女生,她以為蘇珺白是來住宿的,兩人一打照面就說:“不好意思,這家店已經停止營業了。”

蘇珺白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拿出那本書說:“我是來找柳老板的,有本書要歸還。”

女生看着那本書,又看向蘇珺白,面露哀傷地說:“他已經病逝了。”

“怎麽會……”蘇珺白感到驚訝。

“晚期了,一直不肯去醫院,連大年十五都沒熬過去。”女生眼睛都紅了,“要不是我過來看望他,也不知道會在桌子上趴多久才能被發現。”

蘇珺白覺得很遺憾,他遞了張紙巾過去,說:“請節哀。”

“抱歉。”女生抽泣着說。

“沒關系。”蘇珺白擡頭再看一眼這座小樓,“我還可以進去看看嗎?”

“可以的。”女生把門打開,蘇珺白跟着她一起進去,“柳平煙是我小叔,我這幾天是過來處理他遺物的。”

蘇珺白看到,原本柳平煙那物品就不多的房間現在已經變得更加空蕩了,而那張躺椅還在,那天柳平煙就是坐在上面跟他告別的。

他回想起和柳平煙從結識到別離的那短短一個星期時間裏,原來所有的事情都早有預兆,只是自己沒有發現。

櫃臺上放置着一個木匣子,外觀雕刻着花紋,裏面擺放着許多信件,上面是柳平煙的字跡。

蘇珺白好奇地拿起來看,信封上蓋着郵戳,收件地址都是在國外,但不知道為什麽又都給退了回來。

他留意了一下收件人的名字:江長亭。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人,小叔也不會變成這樣。”女生憤憤不平整理着這些信件,“他那麽優秀,又那麽有才華,為了這個人脫離了家族,放棄了為之奉獻熱愛的事業,結果到死也沒把人給等回來。”

蘇珺白想起那天晚上柳平煙說的那句“不等了”,到頭來他果然是“不等了”,因為再也等不了了。

女生嘆了口氣,把信都拿出來,旁邊地上放着個火盆,看樣子是想要把這些信燒掉,可是她又猶豫了。

“燒掉了不就又回到他手上了,這樣還怎麽了無牽挂地走。”女生糾結着。

蘇珺白在思考着一些事情,他回頭看到那幾張書桌還維持着原樣,書架上的書也都還在。他捧着那本書,走過去按原位放了回去。

“這些書也要處理掉嗎?”蘇珺白愛惜地撫摸着它們。

女生也走過來說:“我就是在頭疼怎麽處理這些書,自然是不能當廢品賣掉的,正想着要不要捐到市裏的圖書館裏去。”

“我來吧。”蘇珺白突然說,“我來接管這家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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