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拜師第一(3)大宗師
森然可怖的夜色下,佩月劍指着洞口的蠱雕。四下一片寂靜,唯有樹枝燃燒的聲音,火星子被風吹起,飄蕩在狹窄的石壁間。
“咱、咱們要不趕緊跑吧,”忍冬弱弱地垂頭,不敢多望這駭人的蠱雕一眼,“我這還沒娶妻沒修成大仙,是倒了什麽大黴要全都折在這兒……”
若若推搡了他一把,站在阮潇身後:“閉嘴,你小點兒聲,沒看潇潇正在想辦法嘛?”
“你倒是叫得親熱,要是咱們能熬過這一回,我就認她當老大。”
“收你做小弟有什麽好處嗎?”阮潇語氣冷靜,頗為好笑地看了眼瑟縮着的忍冬。
說笑歸說笑,她其實自己也拿不準現在的情況。面對這樣的遠古兇獸,她區區一個凡人簡直是螳臂當車。
只不過身後一個是柔弱少女,一個是十二歲的小孩子,她作為比他們多一輩子經驗的人,總不能棄他們于不顧。
阮潇垂眸,從微微發抖的劍身上看見了蠱雕那雙金色的瞳孔。它眯成了兩道細縫,惡狠狠地盯着他們三人。
不對,它看的不是他們。阮潇猛地擡頭,蠱雕分明是盯着這把劍。它幾乎對這玩意兒頗有忌憚,因此一直都沒有上前。
阮潇敏銳地捕捉到了蠱雕的變化,還注意到了它那翅膀尾部的顫動。
她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
果然,蠱雕立刻往後退了一步,同時警惕地鼓起了臉。
這時,一根蠱雕的羽毛落了下來,在擦過劍刃時竟生生地斷成了兩截。
阮潇和對面的蠱雕同時注意到了這一幕,在擡頭時視線恰巧交彙對。阮潇微微一笑,蠱雕突然如臨大敵,像是怕極了這把劍,立刻撲扇着翅膀要飛走。
“哎,大兄弟你等一下。”
蠱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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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潇正了正神色,有點不好意思地開口:“要不,你讓我,扯一根毛?”
蠱雕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把逐漸靠近的長劍,只見它抖了抖身子,金光一閃,竟然縮小了數倍,和尋常雕類也無異。
尤其是一身金褐相間的毛發,看起來蓬松柔軟,竟然還有點可愛。
阮潇轉過頭:“你們兩個先來吧。”
“……啊?”若若對了對手指。
忍冬驚呼一聲:“你、你怎麽知道我的任務?”
“你們倆危急時刻也不肯跑,素昧平生,不至于要陪我一起等死。想來你們的任務也是與它有關咯?”
被戳穿的忍冬有些慚愧,他挺着青澀的小臉,大義凜然,奶聲奶氣:“我這般有骨氣之人,是斷然不會留你們兩個弱女子在此處的……老大,你看,要不幫幫小弟,按着它別動?”
阮潇用劍尖指了指地上,讓蠱雕靠過來。忍冬搓了搓手,正準備上前,卻見蠱雕被旁邊的一株草葉吸引了視線。
見忍冬默默靠近,若若奇怪道:“這不就是仙靈草嗎,這兇獸怎的沒見過世面一樣。”
“仙靈草是什麽?”忍冬問出了阮潇的疑惑。
“拜托,這就是大荒山上最常見的一種植物,形如鋸齒,常生于野草之中。在我的家鄉算得上寶貝,在咱們這兒卻沒什麽用。”
換言之,在大荒山上,就跟雜草長在一起,沒什麽稀奇。
蠱雕半天沒将那草咬下來,尖喙正要碰到之前,被阮潇用手攏住了。
随即,她将那株仙靈草捏在手裏,企圖逗弄蠱雕安分下來:“來,你過來聞聞。”
與此同時,她朝若若和忍冬使了個眼色。若若立刻會意,沖上前去對着蠱雕一通亂撸,不消片刻,她的镯子就出現了亮光。
忍冬:“那個,你們能不能別看。”
阮潇:“?”
忍冬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閉着眼睛撅着嘴朝蠱雕親去。
“噫~”若若捏着鼻子,不忍直視。
阮潇嘴角抽搐,沒想到這入門試煉也是夠惡趣味的,想來不會是什麽正經門派。她也不閑着,趁機繞到蠱雕身後,扯下了一根羽毛。
正在她扯下時,蠱雕突然眼睛發直,穿過了三人之間,朝一棵杉樹之下飛快地沖去。
憑借着淡淡的月色,阮潇看見了一具動物屍骨,血腥味早已被燒火的焦味掩蓋住了,然而屍骨下方的石頭已染成了一片深色。
若若捂住了嘴。
這時,他們三人的镯子都亮了起來,四周漸漸變得模糊。
阮潇感覺身體輕飄飄的,仿佛在往某處移動,要稍稍注意平衡才能穩住身形。他們三人所在的世界正如水汽一般慢慢蒸發,然後發出了一片玻璃破碎的聲音。
幾乎是一剎那,破曉的白光讓阮潇擋住了眼睛。
片刻之後,她發現自己正站在白玉臺階上。往下深不見底,有白雲缭繞,掩蓋了來處。而擡眼能看見不遠處寬闊的玉臺,恢弘的大殿,仙風袅袅,碧空如洗。
若若震撼地環顧着四周,感嘆道:“不愧是大荒山,當真是三千仙門之中的翹楚。”
她和忍冬望着臺上經過的那些穿着統一的男女,不由都發出了豔羨的聲音。
“老天保佑,我要拜入五蘊峰。瞧瞧她們的裙子可真漂亮。”
忍冬奶着聲音嚷道:“那我要去伏羲峰,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你呢老大?”
一種不真實的感覺籠罩着阮潇,她還在想着方才在幻境裏的那具動物屍骸,總覺得有什麽自己忽略了的線索。聽到忍冬的問話,她才抽出了思緒,迷茫道:“這裏都有些什麽山峰?”
“方才師姐還說我好笑呢,快瞧瞧,這裏有人連有什麽山門都不知道,還來大荒山尋仙問道。”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從阮潇身後傳來。
她回過頭,只見一個身着道袍的高傲女子,而她身後還跟着一位身如弱柳的少女,後者捂着嘴偷笑,方才正是這少女在說話。
“竊雙,不可無理。”為首的女子低聲道。
“是,桫椤師姐。”竊雙委屈地低頭,瞟了一眼他們三人。
若若雙手叉腰,擡高了音調:“不知道怎麽了?又不是誰都和你一般,這還沒正式拜師,就開始一口一個師姐了。怎麽,你是提前知道自己要去黎原峰了?”
“大荒之上,皆是同門。叫一聲師姐有何不妥?”竊雙的聲音如柳枝般柔軟。
若若笑道:“可得有人慧眼識珠,讓你叫才行。”
“你……!”
竊雙頓時紅了眼睛,可憐兮兮地低着頭。
忍冬咳嗽了一聲:“那個,若若姐,算了吧,大家以後都是大荒山的同門,少說兩句。”
“這位是——”一直沉默的桫椤掃過了若若腰間系着的香囊,“陳國公主?”
若若毫不掩飾:“不錯,算你有眼色。”
竊雙頓時怔了怔,立即換上了一副柔順的模樣:“既然以後都是同門,還望殿下與您的朋友多多指教。”
若若這才滿意地哼了一聲。她轉身發現阮潇陷入了沉思:“怎麽了潇潇?”
“大荒山哪些宗門弟子多?”阮潇問。
“大荒山共有四十八峰,自然是宴月峰、五蘊峰、伏羲峰、還有黎原峰人數最多。十年一次的試煉中,就屬他們資源豐厚,最愛挑徒弟,”忍冬一邊往臺階上走,一邊跟阮潇說,“當然啦,論實力還是玄天峰最強,畢竟是掌門所在之地,他們的修煉也是最嚴格的。”
“說到底,都是宗師們挑人,也輪不到咱們選。”
阮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畢竟她的運氣向來不太好,像這樣的抽簽事件常常敗北。但在目前情況下,她最好是能夠去一個低調的山門,不惹眼,還能茍命。
等到了上清正殿之中,百餘名通過試煉的弟子按照花名冊的順序排成了十列。
阮潇聽見最上方的一位宗師說,選人的次序是按照去年的宗師排名來的。因此,大荒山的掌門,暨玄天峰的漆奉大宗師是最先選徒弟的。
阮潇的目光停留在了臺階上方,坐于中央的人身上。
那人長相英俊,面容冷肅,明明看上去是位青年,卻是須發皆白。
他站起身,冷漠的目光一掃,揮了揮袖子,将手中的第一顆紅瑪瑙賜給了人群中站在前列的一位。
“弟子明覺,叩謝師尊。”
阮潇聽見熟悉的聲音時,歪着頭多看了一眼。果然是玄天峰,那麽按照簡介裏的劇情……
“我記得你在幻境之中曾與二人合力擊退蠱雕。你們三人皆是天資聰穎,有勇有謀。那麽,我也願收下白襄和阮潇與你同門。”漆奉道。
“徒兒謝過師尊。”白襄出列,明快的聲音如銀鈴。她行過禮,回眸看了一眼阮潇。
“咳,那個掌門啊,小師弟他……”宴月峰峰主清了清嗓子,朝漆奉使了個眼神。
漆奉遙遙地瞧見阮潇,和她手裏流光溢彩的神武,目光一頓。旋即,他淡淡道:“這位小友想來是與玄天峰無緣。也罷,今年就你們二人吧。”
阮潇雖然不太理解,但心裏默默松了口氣。拜托,《大荒鐘情訣》可是一本打臉虐渣的小說。作為一個炮灰角色,難道她還要去女主眼皮子底下跟男女主當同門,自讨沒趣?
然而随着一個接一個的宗師挑完徒弟,眼見着若若和忍冬都有了自己的去處,阮潇卻始終被剩在了那裏。
被選中的弟子們在行禮之後都站在了兩旁,不由竊竊私語。
“我記得她不是挺厲害的嗎?聽說在幻境裏還擊退了蠱雕呢。”
一旁的竊雙捂着嘴笑道:“那又如何?有時候,這拜師講究的是眼緣。連最後西北峰的宗師也選完了,她都沒人要,得快些收拾東西回家了。只是大荒山外路途艱險,別迷路了才好。”
“你怎麽說話呢?”若若沒好氣地頂了回去。
人群邊緣的白襄輕飄飄地掃了他們一眼,視線轉移到了大殿中央孤零零的身影上。
不過半個時辰,就只剩下了阮潇一人。
殿上的宗師們正在交頭接耳,可惜設有結界,并沒有人能聽到他們在說什麽。
阮潇百無聊賴地抿着唇,心裏幽幽地嘆了口氣。看來還輪不到她被打臉虐渣,這連山門都進不去了。也好,她收拾收拾就下山,尋個好地方去考科舉,再不濟還能混個學堂講師。
可惜就在她越盤算越深入時,一個出現在大殿門口的身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是同、同塵君!”
“天吶,今生能一睹同塵君的風采,就算是死也無憾了!”
“盛宗師真是如傳聞中一般俊美,瞧瞧這臉、這身段!”
“我好後悔,要不是盛宗師從來不收徒,我一定要死在暮朝峰的門口!”
“穿件衣服吧你。”
“好奇怪,以前同塵君都不笑的,怎麽今日心情這麽好?”
……
那素來冷漠的掌門漆奉站起身,朝來人道:“同塵君,你可算是回來了。你的好徒兒已在這兒恭候多時了。”
阮潇一愣,這不就是她在幻境裏遇見的那位高人嗎?耳邊的喧鬧聲逐漸過濾出了一些關鍵字眼,什麽“從未收徒”、“排行前三的大宗師”之類的。
還有什麽“暮朝峰”——
阮潇确定,她絕對沒有聽過這個地名。
看來,這是個低調的高人,和低調的山門。
阮潇不由垂眸看着了一眼手裏的佩月劍,再次擡頭時發現對方也盯着那把劍陷入了迷之沉默。
對方率先打破了靜默,緩緩開口:“這是……”
未等他說完,宴月峰峰主拍了拍他的肩:“這位小友已将那劍上鏽跡去除幹淨,還與伏羲峰的蠱雕酣戰了一場。只不過水鏡沒能看到盲區,讓我等甚為遺憾吶。”
“雖說如此,這位小友實乃百年一遇的天資,你的眼光确實不錯。”
阮潇心裏一愣,這個意思是……?
“天吶!”若若捂住了嘴,激動不已,“潇潇有地方去了!”
竊雙咬牙切齒:“不可能,同塵君怎麽可能收徒?!還收她?她有哪兒好了?”
阮潇對上了那位“高人”略顯複雜的視線。
此時此刻,盛雲起很懷疑,但他不能表現出來。
他是個宗師,大宗師。
他沿着那條阮潇指的路足足走了三個多小時都沒走出去這鬼地方,還遇見了同門蹭了個禦劍飛行被強行帶回了上清殿。
他很餓,乾坤袋兜住的魚也沒來得及吃。
問就是很丢人。
但是其他宗師此時皆是一通天花亂墜,什麽“恭喜你喜得高徒”、“明年朝暮峰就要排名第一啦”、“我真是悔不當初該比你先下手的”,連漆奉都是一副“就她了”的表情。
他以往在商場上見慣了這些花言巧語,本該識破這一番恭維。但此時面子上賺足了,也不免多看了阮潇兩眼。
畢竟他時刻提醒着自己,作為一個大宗師,确實需要一兩個跑腿的小弟,或者小妹。
尤其是阮潇手上的那把劍,當真看不出之前那破爛的模樣。
……變廢為寶,有點意思。
等等,不行。他警惕地想了起來,這樣做太危險了。如果被能力高強的徒弟識破,那他豈不是要丢大臉了。
丢臉不要緊。要緊的是會很尴尬。
比如說現在。
在多番衡量、在內心做了成本效益分析之後,盛雲起決定還是不能收這個徒弟。但是礙于面子,他不能說出口,只能暗示。
盛雲起遞了一個眼神給阮潇。
希望她知難而退,自己選一條退路。
殊不知,他的目光落在阮潇眼裏,成了一種提示。
在阮潇的理解裏,就是那種老師提問時,鴉雀無聲之際總喜歡往好學生臉上看的眼神。
啊,那她再熟悉不過了。
于是她在衆人或豔羨或妒忌的目光中緩步上前,拱手俯身,聲音清朗空靈:“弟子阮潇,拜見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