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試第三(8)對峙
次日一早,阮潇是被凍醒的。
天地間一片雪白,覆蓋了岩石和荒草。
毯子有一半搭在旁邊的白襄身上,火堆還在燃着。見她還在睡,阮潇便沒叫醒她,徑自走出了山洞。
白茫茫的雲層和霧氣交疊,彌漫在遠處的峰巒間。雪已經停了,昨日在地上抄下的清規也都被埋了起來。
息然從枯老的杉樹上跳了下來,單手撐地,輕松地翻了個身。他撚着一枚不知哪裏撿來的紅葉,盛着晶瑩的露水。
他寶貝似的小心地放在了一旁的大岩石上。
阮潇這才看見岩石上整齊地擺滿了一堆樹葉,全是融化了的雪水。
息然用葉子裹着,喝了一點,然後遞給了阮潇一片。
雪水幹淨,不知哪裏沾了些薄荷的味道,冷是冷了些,但卻讓人神清氣爽。
過了一會兒,阮潇捧了一片葉子去叫醒白襄。
白襄睡得迷迷糊糊的,暈頭暈腦接過去。不料,才喝兩口就開始劇烈地咳嗽,整個人嘴唇發烏,連話都吐不出來。
阮潇立刻意識到,她是中毒了。
在思過山上,一切咒法都不能使用。
阮潇情急之下只能不太熟練地點了白襄的穴位,試圖緩解毒素的蔓延,後者也只能暫時讓白襄的症狀緩和。
“你醒醒。”阮潇拍了拍她的臉,卻毫無反應。
阮潇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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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然!你背着她,我們去藥堂。”
但是當阮潇急沖沖地踏上傳送臺的時候,卻發現怎麽都啓動不了。而任何能和外界溝通的靈符也無法使用。
這裏是思過山。有犯門規者來此思過,自然與天地隔絕,無人可擾。
換句話來說,他們被困在了思過山。
此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眼前只有荒蕪白雪,浩然罡風,風雪再度襲來。
與此同時,阮潇哆嗦了一下。這山頂處愈發冷了,甚至冷得不太正常。
早先被息然收集的露水已經結成了冰渣子,連幹枯的樹枝上也凝了白色的晶瑩。
樓知樯沒有說過阮潇和息然會被罰多久,但是她大概知道白襄按道理會被罰在這兒小半月。若真的等到外面有人發現他們時,連屍骨怕是都已經沒了。
或許盛雲起還會來探望,但現在的情況不允許她坐以待斃。
當務之急,是先要找到出去的路,再想辦法救白襄。
她讓息然留在山洞裏照顧白襄,自己往外走去。很快,單薄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風雪中。
上清殿內,參寥搖着扇子,見盛雲起正悠哉悠哉地喝茶,便示意讓樓知樯繼續說。
“參寥宗師,這暮朝峰的弟子目無尊長,欺上瞞下,實在是無法無天,還望幾位宗師秉公處置。”樓知樯站在階下。
參寥剝了一顆花生,打了個呵欠:“哎,你說這個月長老會輪值怎麽就輪到咱們三個了,瞧瞧他們伏羲峰和五蘊峰不也閑着沒事麽。成日裏就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師弟你說對吧?”
盛雲起未置一詞,手裏的茶杯燙得很,但這椅子周圍又沒地方放杯子。一時間,他只能單手藏在袖子裏畫個降溫的符文。
還沒畫完,旁邊坐着的黎原峰宗師撄寧便道:“你們二位與掌門原先都師承上星君,一心求道,自然對這些雜務無甚興趣。可如今此事關乎暮朝峰聲譽,我也不得不問。”
“撄寧宗師這話謙虛了,誰不知道如今四十八位宗師裏,有一半都是黎原峰出身的呢。”參寥笑道。
撄寧生得一副慈善的面孔,聽到這恭維也只是笑笑。
“諸位宗師,”謝長坤朝三人行了禮,立于樓知樯身畔,“我們昨日行經暮朝峰,一是聽聞暮朝峰利用小食堂牟利,二是發現……”
他瞧了一眼盛雲起,似乎有些為難。
撄寧道:“你盡數說來便是。”
盛雲起好不容易讓茶杯冷了下來,然而用力過猛,還沒到嘴就直接凍上了。他抿唇的樣子在旁人看來是面若冰雪,眸沉如霜。
謝長坤頓時噤若寒蟬。樓知樯見狀,鎮定道:“其二,我們發現了一樣東西。”
他的袖子一甩,将那拆碎了的淨水裝置還原在了大殿上。
厚重的聲音激起了回聲:“暮朝峰弟子稱此物是作淨水之用。可為何它與魔宗邊界攫取人界靈力之物如此相似?”
霎時間,殿上靜得可聞落針。周遭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盛雲起。
思過山的風雪愈發大了起來。
阮潇裹緊了衣衫,試圖給自己造一個能夠抵禦的結界出來。然而無論怎麽試,都不能用出半分靈力。
也不知道這思過山的結界是誰設下的。連個應急方案都沒有。
佩月劍在腰間發出了嗡鳴之聲。
阮潇捂住了佩月劍,不由奇怪道:“你怎麽了?”
雖說如此,她也沒有停下動作。
她正在往峰頂攀爬,想獲得更高的視野,找到思過山周圍的路。昨日月明星稀時,她曾從山洞口觀察過周圍的峰巒,但景色非常陌生。如果能看到另一面的情形,至少心裏會有個底。
她奮力往上移動着手腳。好在她以前就喜歡攀岩,因此對她來說不是什麽難事。
只不過暴風雪遮擋了視線,還讓石頭的表面變得無比濕滑。
稍不注意,就會一腳踩空。
“啊!”阮潇短促地驚叫了一聲,手往旁邊抓了個空,在翻身時,左腳踩穩了一小塊石頭,才不至于掉下去。
這時,阮潇的目光忽然被幾塊岩石之間的一條藍色的流蘇吸引了。那穗子簡單,垂蕩在石縫間。
随着手指一抽,一塊黑色的令牌落入了阮潇手裏。
這黑色平滑如鏡,上有一道裂痕,邊緣處薄而鋒利,将阮潇的手指割破了一道口子。血滴在蔓上令牌時,如同被瞬間吸收了一般,那道裂痕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個材質……阮潇一怔,與暮朝峰瀑布後的那扇門一模一樣。
難不成,這是鑰匙?
阮潇頓時握緊了令牌,将它收入袖中,然後在岩間跳躍了幾步,終于攀上了峰頂。
雪風仍在,視野裏一片模糊。
但阮潇聽見了呼嘯的風聲裏隐隐有鶴唳之聲,那是宴月峰的方向。幾道鶴影穿梭而過,讓阮潇豁然開朗。
暮朝峰就在宴月峰的東側。
也就是說,思過山在暮朝峰的南側。
阮潇立刻回了山洞,上氣不接下氣地用手撐在岩壁上。
“息然,快,我們回暮朝峰。”
只要盡快找到無蕊花,就能解白襄的毒!
上清殿內,盛雲起用兩根手指捏着冷凍狀态的茶杯,輕飄飄地問:“原來樓長老還去過魔宗?”
樓知樯一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此圖是上回同塵君去魔宗時,親自畫下的,您可是忘了?”
盛雲起“哦”了一聲,微微一笑:“方才是開玩笑的。”
對在場的所有人來說,這話比前一句更有殺傷力。
——同塵君向來認真嚴肅,何曾開過半句玩笑?!
“同塵君,還請您給一個解釋。”樓知樯道。
參寥用扇子抵着下巴:“樓長老啊,這同塵君見過了人家的東西,得了靈感自己做個相似的,又能如何?左右這玩意兒都沒有半點魔氣。”
“參寥宗師此言差矣,”樓知樯振聲道,“我大荒山豈能與魔宗有半點勾結?!若有,就是欺師滅祖之罪,當以妖孽論處!”
盛雲起聽得口渴,還是想喝茶,奈何茶杯不争氣。燙了又冰,冰了又燙。逼得他只能趁着變化的瞬間飛快抿一口。
誰知這冰火交融的茶水實在過于燒嘴,讓他忍不住嗆了兩聲。
撄寧道:“樓長老不必如此激動,同塵君乃是上星君最得意的弟子,斷然不會做出此等行徑。”
末了,他又朝盛雲起道:“同塵君,樓長老也是過于關心大荒山的境況,并不是真的懷疑你,還望同塵君能體諒他的苦心吶。”
盛雲起微微勾唇:“當然。”
樓知樯偷偷瞧了眼撄寧的神情,定下了心,才道:“還望同塵君諒解。”
參寥正要開口,被盛雲起搶了先。
“樓長老,我也想請教一下。我閉關已久,對長老會的規矩只知皮毛,若是大荒山上真的有宗師與妖魔勾結,那會是什麽下場?”
樓知樯想都沒想,正氣凜然地說:“自然是要收回借玉牌,交出宗門轄區。”
“哦?那豈不是我整個暮朝峰都要歸長老會?”盛雲起做出了大為痛惜的表情,“哎,這若不是參寥師兄代為掌管,我還真放心不下滿山的花草。”
參寥低聲道:“那我盡力照看?”
樓知樯正色道:“若是同塵君不滿意長老,會倒也不必勞煩參寥宗師。暮朝峰後山離黎原峰不遠,大可暫管。”
此話一出,撄寧臉色劇變。參寥搖着扇子沒說話。
盛雲起挑眉道:“原來樓長老是看上了暮朝峰的後山。我竟不知那荒蕪之地有什麽可管的?”
樓知樯渾然不覺,冷笑道:“此言差矣,暮朝峰後山禁地可藏有我門的重要秘密,當然要嚴加看管。”
盛雲起慢悠悠地點了點頭:“看來樓長老真是見多識廣。”
樓知樯正要說什麽,卻在撄寧的一個眼神下,後知後覺地閉上了嘴。他擡起頭,盛雲起冷冰冰的笑容讓他的背後直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