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8
☆、48
昆侖自古離塵地。
看着面前用內力都無法撼動分毫的堅硬冰塊,秦清言腦子裏浮現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第二個感覺是荒唐。他少年武功大成,之後江湖輾轉,仗手中一杆尺餘判官筆殺過無數敵人,當然也無數次從生死邊緣逃離,自己的性命其實看的并沒有那麽重,若是哪天技不如人死了倒也沒什麽,但在秦清言的想象中,自己的死亡,總不能是因為某個莫名其妙的意外。
更何況如今對于他來說,實在有不得不堅持下去的理由。
荊風的性命,取決于自己能不能破開面前這塊堅冰。
還是承認了在內心深處,他的命要比自己的命更重啊,秦清言苦笑着透過水晶一般的□□望向對面,染血銀甲上的紋路清晰可辨,事實上,他們也不過只有短短半丈距離而已。
而這半丈距離,已經花了秦清言整整六個時辰的時間,他的火石沒有丢,這裏卻連枯草都沒有一根,砸,鑿,用內力融化,什麽手段都用上了,這塊仿佛脆弱地只要一口氣就能呵化的冰卻幾乎沒有損傷,秦清言拖着本就帶傷的身體所做的全部努力只是在它的表面留下了數個不到寸許的裂口。
他是如何被堵在這塊高達五六丈的堅冰之後的,連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六個時辰之前,他和荊風看到了謝子垣的求救煙花,還在從一處出産許多異草的山谷出來的路上,這條路他走過許多次,其中只有一個地方有些危險,需要從數塊因為某次地動而裂開散落的大冰塊上走過,因為那些冰塊雖然滑卻非常穩固,所以之前數次經過都沒碰到任何危險。
而只是一塊冰的稍稍松動,只是一個着力點的稍稍偏差,就引發了無法控制的連鎖反應,秦清言為了加快速度扔掉了大部分幹糧飲水,在踏到那塊松動冰塊上時,他和荊風的體重不再平衡,本應稍稍借力便能一躍而過的巨大堅冰瞬間側翻,兩人翻滾着墜下冰脊。
秦清言腦中一瞬間只有“想不到竟是與荊風共同埋骨于此”一個念頭,荊風卻看到了秦清言忽略的東西,冰脊下面并不是常見的冰河,而是布滿了大大小小碎冰塊的地面,足以讓高空墜落的兩人撞斷脊柱,在電光石火的一霎那,荊風在秦清言耳邊低低說了兩個字:“上縱!”
他太了解秦清言,“放棄我,用我借力提氣上縱”這樣的事他絕不可能做,所以荊風替他下了決定,但凡生死之間,命令般的指示并不需要通過思考,身體自然而然就會反應,秦清言多年習武,身體反應自然更加迅速,幾乎是聽到這兩個字的一瞬間便腳下盈風,稍稍減緩了下墜的趨勢。
他以為荊風說這兩個字的同時也會提氣,就在腦子剛剛轉到就算上縱也沒有用,還是會摔死在崖底時,他驚恐地發現荊風沒有提氣上縱,而是借着他剛才施展輕功産生的落差,将自己的身軀送到了他的腳底,習武之人輕功之後再次尋找借力點是自然而然的反應,自己若是反應再稍微慢一點,這一腳便已踩到荊風身上,荊風會加速下墜,而在空中有了借力點的他,只要落地一滾,連皮外傷都不會受。
秦清言睚眦欲裂,內力本已聚集腳底,被他硬生生按而不發,反而順勢一踢,将荊風踢開丈許,自己則因為這一踢向後退了數尺,身體幾乎是擦着崖壁下落。
耳邊利刃般呼嘯的風聲中,他清楚地聽到自己肋骨折斷的聲音。
眼前一黑,意識就此墜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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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時便成了現在這個情形。他們的運氣差到了極點,秦清言正好落入了一圈高達五六丈的堅冰包圍之中,最低點也有三丈,就算是輕功絕頂的頂尖高手也絕不可能一躍而過,而這些冰塊表面光滑之極,在空中根本找不到借力點。他現在面前這一塊堅冰是最薄的一塊,卻也有足足半丈的厚度。
秦清言那一踢讓荊風避免了直接摔死的命運,也将自己送入了死地,但此時的情形卻是荊風更加危險,因為是大夫,秦清言身上傷藥繃帶齊全,給自己接骨裹傷都不成問題,荊風卻是自從墜落便一動不動。
秦清言知道他是失血過多引起的昏厥,如果在外面,這樣的傷秦清言不消一炷香就能處理,可此刻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荊風的生命一點點流逝,對堅硬的冰塊毫無辦法。
真讨厭啊……又是這種讓我無能為力的情況,又是這種讓我為了你的命不得不拼盡全力與天相争的局面,為何我遇到你之後總是在掙紮?你為何要把自己的命做犧牲送給我?你難道還不知道,我這一輩子是不能容忍的便是你輕忽自己的性命?
秦清言恍恍惚惚的想着,他想起上一次面臨這種局面,想起近乎瘋狂的自己,想起那個不顧一切施展的鋒針,想起荊風滿身滿臉都是血污,想起他傷口中迸出的鮮血幾乎澆化了他用來強迫他保持清醒的冰塊——
鮮血!
秦清言深深哆嗦了一下,不是因為恐懼,而是終于發現了轉機!
離開萬花谷之前,他曾經因為好奇向工聖讨要了一些硝石硫磺,那種威力巨大的神奇粉末可以炸飛數百斤重的冰塊,但要放置在冰塊內部才會有效,因為無法在冰塊上鑿出足夠深的洞,他沒有拿來用,現在,只要他能用鮮血融化出一個尺許深的洞,就能炸開這塊堅冰!
饒是絕處逢生的狂喜下秦清言也并沒糊塗,他知道自己的傷勢很重,本就已經大量失血,再依靠鮮血來融化冰塊,極可能還沒等他出去就已經死于失血過多。
但他一霎那也不曾猶豫。
并指如刀橫向割開腕脈,暗色的血液被收入倒空的水囊,然後暫時止血,秦清言運起內力,溫熱的血液如箭般射在玄冰表面,蒸騰出縷縷白氣,秦清言所料不錯,這玄冰超乎想象的堅硬完全依靠極低的溫度,一旦遇到熱量便融化地摧枯拉朽,一滴血便是一個坑,很快,能夠伸入整個前臂的洞被制造出來,秦清言卻也已經到了極限,他的意識一陣一陣恍惚,腦袋深處空白一片,失血帶來體溫下降,四肢開始控制不住的哆嗦。
靠着下在幾處大穴的銀針,秦清言勉強保持住了清醒,顫抖的手将炸藥粉末堆在洞的最深處,然後灑成細細的一條線,引到三丈開外。
人事已盡,其餘但看上蒼了,炸藥炸開後,兩人都有可能被波及,或許一塊拳頭大小的冰塊就能随随便便送了兩人性命,更可怕的是,爆炸時的巨響極可能引起雪崩,就算兩人僥幸逃過四散炸裂的冰塊,也會被活活埋葬在雪層之下,可這時候已經再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再微茫的希望,也總比閉目待死強。
冰塊爆裂的過程比想象中短。
靜寂了千萬年的昆侖冰川已不知有多久不曾經歷過這樣的聲音,爆鳴聲,炸裂聲,冰塊撞擊聲,伴随着呼嘯的風聲響成一片令人驚悸的巨響,萬幸,冰塊炸裂并沒有引起連環雪崩,短暫的轟鳴後四野回歸寂靜,秦清言的耳膜嗡嗡作響,意識暫時遠離,腦海中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到荊風身邊去。
那是他越過萬水千山,越過蒼茫歲月,越過生死之界也要尋找的人,一絲一毫都不能放棄。
荊風伏在漫天風雪之中的身影看不出一絲生氣,僵硬如一具屍體,秦清言顧不得被如刀刃鋒利般冰塊割開的傷口,跌跌撞撞地撲倒在荊風旁邊。
還沒死!嘴唇已經烏青,面色顯出死氣,脈搏微弱到幾乎覺察不到,可他終究還活着,秦清言在這一刻竟露出了一個七分慶幸裏還含着三分狂傲的笑容。
我萬花活人不醫,我秦清言杏林聖手,豈是浪得虛名?滿身狼藉的萬花弟子手勢驟然穩定,數根銀針幾乎不分先後地插下,定住幾處大穴,熟練之極地清洗傷口,接骨,固定,縫合,秦清言的狂妄不是沒有道理,這等程度若是在平時,在他眼裏真是連傷都算不上,哪怕是在昆侖苦寒之地,沒有趁手工具和藥物,要保住荊風的命對他來說還是輕而易舉。
你又欠我一條命啊,秦清言恍惚的想到,大量失血雖然沒有使他立刻失去神智,但仍然帶來了一陣一陣的眩暈和寒冷,而他勉強保持住的清醒幾乎是在完成對荊風的救治的那一瞬間就消耗幹淨,意識迅速堕入黑暗,在完全昏迷前他忽然想到,若非荊風在空中騙自己提氣上縱,他們可能已經一起摔死了,若非自己為救荊風而踢開他,自己又不會落入絕境,而若非荊風命在旦夕,自己又未必會拼盡全力也要活下去——
這其中兜兜轉轉,誰欠誰多些,恐怕再也說不清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