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賣可愛也沒用”

盧菀站住了腳。

她抱着那木匣子,平生第一次感到有點猶疑起來。

小花……是花修明嗎?

游媽媽瞧她神色,緊張道:“怎麽了,是不是什麽咱們招惹不起的大人物?可是那日我瞧他雖然看着兇,說話卻十分客氣的。”

“是大人物不假,”盧菀深吸了口氣,将木匣打開,抛棄了那些繁瑣的包裝,直接摸出裏面的鞭:“不過甭管惹不惹得起,我也都惹過了。”

游媽媽:“……”

她手裏握着鞭柄,也不知那木是什麽材質,觸手生涼,在手裏握一會兒,卻又有種堅實的溫暖感覺。

這些時日,盧菀每每回想花修明使鞭時的手法,總覺得有種難以琢磨的規律在裏面,多日來苦思不解,現在鞭子一上手,竟然立刻來了感覺,随手一揮,将地磚擊碎了一塊。

游媽媽:“……要不然,我好好跟這位說說,讓他先回?”更多好文盡在舊時光

“用不着,”盧菀一抖鞭:“勞煩媽媽去備一下晚飯,将近來加盟的新鮮吃食都來幾份——留人在家吃飯。”

到了熟悉的領域,游媽媽立刻精神起來:“可畢竟都是市井吃食,宴請貴客不太好吧?”

盧菀:“貴客談不上,他早晚是咱們自己人。”

游媽媽還沒聽清,盧菀已經握着鞭進了內院,只見一個男人穿着寬襟的武服,大貓一樣蹲在地上,正在逗家裏的兩個小孩玩。

“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耍賴?”男人蹲着,舉起手裏的草棍說道:“李小豆,你這根草杆是剛從褲子裏摸出來的!”

自打李豆腐的古法豆花上了軌道之後,他們家夫妻兩個就很少有時間帶孩子,因此李小豆經常被送到康宅來陪豐豐玩。

豐豐小姑娘頭上被紮了兩個亂糟糟的小鬏鬏,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家裏女人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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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豐奶聲奶氣道:“小花哥說的對!我也看見了!”

李小豆哼了一聲:“我認輸,你紮吧!”

只見背對着她的高大男人嘿嘿一笑,抽了根柔軟草葉在李小豆腦袋上紮了個朝天鬏。

李小豆:“你的草杆也斷了,怎麽你不接受懲罰?”

男人理所當然道:“以為你花爺跟你一樣賴皮嗎?不過我不要你紮,我要豐豐來。”

豐豐便十分高興地舉起兩只小手,即便男人已經蹲得很低,但還是夠不着;于是他将她抱在懷裏半托舉着,讓小姑娘可以拿草葉在他頭上仔仔細細地掐出一捋來捆好。

他抱着小姑娘轉了個身:“太陽轉過來了,咱換個地方,李小豆,拿上我的草杆……”

盧菀抱臂站在身後。

男人:“……”

“花大将軍,”盧菀抖開鞭:“果然不論在什麽‘戰場’上,都能戰無不勝啊?”

花修明整個人都僵硬起來。

李小豆颠颠跟過來,十分誇張地嗤聲笑道:“菀主說啥吶,大花怎麽可能是将軍?若叫花将軍聽見可要氣死啦!”

盧菀“哦”了一聲,眼睛看着花修明,眉梢一挑:“小豆,那你說說,花将軍長得什麽樣啊?”

李小豆登時把草杆一扔,比劃着說道:

“這我可熟!花将軍身高八丈,美髯長髭,身材像小山一樣威武結實,拳頭比盤子還大!他暴喝一聲就能吓得敵人一起尿褲子!将來我也要投軍,也要做花大将軍那樣的人!”

傳說中八丈高的大胡子将軍:“……”

豐豐“呀”了一聲,不滿地說道:“你怎麽這麽大力呀?”花修明趕緊手忙腳亂地把豐豐放在地上,掩飾地咳嗽,也不敢看盧菀表情,回身在李小豆後腦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你說的那是人嗎?身高八丈還打什麽,直接打滾壓死敵人不就得了?”

“不許你亂說!”李小豆激烈反駁,堅決不許他毀壞偶像的高大形象:“做将軍自然是越威武越好,別看你長得好,咱們男人長得再漂亮又有什麽用?那也不能讓敵人害怕呀!”

盧菀:“可不是?要是大将軍,怎麽會蹲在地上玩草杆?”

李小豆:“對!跟小孩玩還認真!大将軍絕不會這樣的!”

花修明:“……”

花修明簡直臊得想立地蒸發:“盧菀!我錯了還不行嗎?!”

盧菀見他實在臊得不行,對倆小孩點了個頭:“去找主母娘子要糖吃。”

李小豆一聽,立刻歡呼起來,扯着豐豐就往屋裏跑——

院子裏只剩下初夏熾熱的陽光,鮮嫩的草和土地散發出清新的味道,風裏裹挾着西大街上細碎的吆喝聲和三三兩兩的人群的笑鬧聲。

空氣甜蜜燥熱,在兩人之間構築起一道有點可愛的,恨不得立刻就消弭的屏障。

花修明目光左轉右轉,就是不肯看盧菀——

他十八歲第一次面聖的時候也沒這麽緊張,這會兒滿腦子都是“我做什麽要來”“當初到底是怎麽想的非要換個身份?”“都怪庸南這狗東西,幹什麽要給我編這個名?”

“啊我,”花大将軍開始撓頭,手一碰發現草杆還在頭上,登時想起盧菀進來之前自己還在地上散德行,立刻将草杆發圈扒拉下來:

“嗐,我就看他倆可愛逗他們玩玩,不是認真玩,我還讓了他倆一人一把呢……天了我到底在說什麽……”

花修明深吸一口氣:“沒事!你就當我沒來!我回了!”

“嗳,這位朋友,”盧菀使勁憋着笑:“好大一個将軍,怎麽說走就走呢?”

花修明站在原地不動了,仿佛一個僵硬在原地的高大石像,盧菀三兩步走到他身後,拍拍他肩膀,花修明也不回身,咬着牙,簡直是滿臉悔恨。

盧菀一手抓着他武服腰身側面,彎腰探看,花大将軍一秒端莊:“作甚?”

她就笑了一下,心說小花也太純情了吧?!

簡直可愛得要命!

“嗳,”盧菀忍着好笑,另一手将鞭子繞成幾圈遞過來,逗貓似的搖了搖:“答應給你的新鞭子,喜歡嗎?”

花修明一瞧那鞭。

“……”花修明艱難道:“這是大都督的鞭子,哪來的?”

盧菀:“托人在當鋪裏贖出來的,不用太感動啦。”

花修明無言地接過。

剛上戰場那會兒,他和大都督撿回來的另一個愣頭青都是十七歲,當時南境稍微年輕點的都戰死了,留在家裏守城的将軍們最少也有四五十;

沒人有功夫教養他們,他倆就一人帶着一只小隊野狗似地在前線和敵後亂竄。

禍是沒少惹的,大都督從來都是先把道理講清楚,然後一人劈頭蓋臉賞一頓鞭子。

這根鞭的鞭把上帶紅纓,木把尾端有個缺口,還是當時大都督抽他抽得不順手磕壞的。

被自己的仰慕者親手送小時候家長打屁股用的板子是什麽感覺?

可能也只有田氏被挂了滿大街白幡子才能比了。

花修明手上一捋,覺得屁股上傳來一陣一陣的隐|痛。

不,不能比。

盧菀繞到身前,擡頭瞧他神色,嘴角小小地一抿,難得有點緊張地問:“不喜歡嗎?”

她兩手交握住,一低頭說:“沒事,不喜歡也正常,畢竟是舊物了,回頭我再……”

“很喜歡。”花修明敏銳地察覺到她眼中的失落,幾乎沒過腦子就回答道:“非常喜歡!只是我以前見過,勾起了一點……回憶而已。”盧菀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花修明見她神色轉晴,覺得狐貍崽果然鐘情于我,這也太好哄了,自己不免也跟着開心:“我日常不怎麽使鞭,不過這柄不太一樣。”

他兩手抖開架勢,揮舞了一下,那鞭如臂使指一樣将石桌上的小碗卷過來,連裏面盛放的豆花都沒灑出一點。

盧菀:“這還叫不常用?”

“什麽都會點,不精通。”

花修明武器上了手,氣質登時一改,雖然語氣裏還半帶玩笑,身姿卻天然地挺拔起來:

“它叫長恨,最早是東肅送進宮裏的貢品,先帝讓長公主拿着玩,大都督第一次出征前,殿下又将它送給了都督。”

盧菀:“他們是……夫妻關系?”

花修明驚訝道:“盧家之前管你到底有多嚴?你不知道?他們倆當時那可真是……說是傳奇故事也不誇張了。”

盧菀:“既然是定情信物,怎麽又流出來了?”

花修明:“因為大都督曾經在東肅潛伏過一陣,朝內大多以為他故去了,後來都督回朝,以為殿下……有新歡了。”

事實上,是有一大串新歡。

盧菀聽他說得平淡,卻竟然能從中琢磨出一點當時大都督心如死灰的況味來。

“要不換一個吧,”她要将鞭子搶回來,冷不防花修明一擡手,她兩只肉爪就挂在了他臂膀上——

花修明身量高出她太多,盧菀又沒松手;這一擡臂,盧菀被他帶着在空中蕩秋千似地轉了個小半圈,又被妥帖地放在地上。

盧菀:“他倆要是分開了,那我不送這個。”

花修明神色古怪:“你是真不知道?都督和殿下的小話本你一本都沒看過?”

盧菀:“……”

我應該看過嗎?

花修明:“殿下是異姓長公主,是先帝和太後的養女,在朝中做過好些年相國的。她權傾朝野那會兒抛棄了都督,都督傷心之下才投了軍,後來大都督誅殺東肅王,大勝回朝,就要了當時還是相國的殿下做奴。”

盧菀:“……”

好像知道他倆的小話本為什麽會火了。

這,這在大都督視角不就是妥妥的複仇虐渣,教育女海王回頭?

花修明将鞭柄放在她手裏,自己的大掌虛虛籠在她白嫩的手掌之外,隔着一個恰好的距離,既能帶起她動作,又不會真的碰到她。

有點點癢。

“都督上了要人做奴的折子,離開南境回朝的時候跟我們說,定不讓秦橋在他手底下讨到半點好處,絕不會再被騙了。”

花修明帶起她手腕,先擡再壓,鞭梢在空中卷起一個弧度:

“就嘴硬吧,等見了殿下,還不是被迷得魂都沒了?恨不能巴巴地把命交到人家手上呢!”

盧菀想要仔細感受鞭子的發力規律,卻被他炙熱的體溫和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氣幹擾,總是難以專心:“所以現在他們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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