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評分表

狹路相逢,果然還是跟許路遙正面遇上了。

這幾天,方雲晚過得有點心不在焉。他把原因歸結于幾天前送江修去醫院,折騰到太晚,年紀大了,一天沒睡好,得花一周時間才能補得回來。

送走今天來述标的供應商,方雲晚邊往回走,邊想着,形象片招标的事暫時告一段落,今天應該能早點下班,争取自己去接安安。畢竟江修還病着,正是需要被照顧的時候,這時候他還占用他請的阿姨接送安安,怎麽想心裏都是過意不去。

其實江修被送進醫院的當天,他折回嘉和府接安安的時候,就跟阿姨提出了這個想法。可轉天阿姨打電話來說,許路遙去家裏幫江修收拾衣物,特意替江修交代過,說是江修那邊不用她操心,讓她照顧好安安就行。

方雲晚發現,什麽事都以他為先,仿佛成了江修的一種習慣,即使如今身邊已經有個能随意進出他家門的許路遙。

即使他自己病得七葷八素,江修還是下意識地要先确保了方雲晚諸事便利。

方雲晚承認,江修一直以來,對他确實是無可挑剔的好。

他有時候也想,如果沒有當年那件事多好,如果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多好。

只是往事難追,這都應該是屬于舊日的情感,許路遙的出現,無異于再次向他敲響了警鐘——他沒有理由再霸占着江修的這些優待。

回到工位,品牌部副總經理孫其立刻過來,将一個文件夾放到方雲晚桌上:“雲晚,這是今天各供應商述标的評分表,這兩天江總休假不在公司,今天他是線上參會,你晚點聯系一下徐章,看能不能把江總的評分表拿回來,盡快整理一下,預計下周三前公布中标信息。”

方雲晚今天主要在場外安排各家供應商進出場,大部分時間不在會議室裏,并不知道江修全程線上參會。他沒有參加過評标,但是想到三天前咳血昏迷,被送進急救室的人,這樣硬生生開了一個早上的會,想必不會太輕松。

江修這個人,果然還是跟以前一樣。

“有什麽問題嗎?”孫其見方雲晚沒應話,多問了一句。

方雲晚回過神來,取過文件夾:“沒問題。我會在下周一前整理出初稿給您過目。”

孫其點頭,又拍拍旁邊的陸晨曦:“今年年初集團更新了整體VI體系,昭陽地産明天下午要開年會,你們有空去現場看看,VI體系的運用有沒有什麽不恰當的地方。晨曦,你跟昭陽地産品牌部熟,提前問問他們什麽時候布場,別白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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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沒問題。”

話雖如此,但問題總是不期然地就出現了。

午休後方雲晚聯系徐章,才得知徐章這兩天壓根兒不在隅城,早上的會議連線和評分表的準備,都是江修自食其力完成的。

電話那頭是機場的嘈雜,方雲晚和徐章将事情說到一半,大約是徐章那邊要過安檢,匆匆暫時切斷通話。再次接到徐章的電話已經是十五分鐘後了,他開門見山地告訴方雲晚:“我剛剛問過江總了,說是還有兩家公司的評分他還在斟酌,讓你一個小時後到啓明醫院去找他拿評分表。”

“也沒有這麽急,先拍照給我就可以,原件可以等你回來再……”

正說着,那頭響起空姐要求徐章關機的溫柔提醒聲。

知道方雲晚和江修的關系在先,前一段又目睹了方雲晚大半夜出現在江修家,徐章并不覺得讓方雲晚直接去找江修拿材料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在空姐的再三催促下,徐章無奈地同方雲晚說:“你自己估計一下,如果不打算過去拿原件,記得提前跟江總說一聲。我要起飛了,得關機了。”

挂了電話,方雲晚心裏有點糾結。

今天才周三,等徐章明天回來去幫忙拍個照,時間上其實綽綽有餘。可是幾分鐘前徐章剛剛跟江修敲定的時間,轉眼方雲晚又打個電話去反悔,多少有些欲蓋彌彰的意思。

不過就是去醫院見他一面,拿回一張表格,倒也不是刀山火海龍潭虎穴的艱難兇險。方雲晚如今的顧慮倒不再是江修會錯意,蹬鼻子上臉地黏上來,再甩不掉,他想得更多的是,如何面對許路遙?

他跟江修曾有一段舊情,萬一許路遙誤會了什麽,就更難收場了。

幾年前,他就吃過這種誤會的虧。

人哪能再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可轉念再想,吳阿姨照顧江修的同時還要分心幫忙帶安安這件事,方雲晚已經糾結了幾天了,借着拿評分表去見一見江修,也是當面談談這個事的機會。

心裏幾番天人交戰,最終方雲晚還是決定去跟孫其請了一個小時假。他告訴孫其,徐章出差,跟江修說好了,讓他自己去啓明醫院拿評分表,下午昭陽地産的會議恐怕無法參加。

聽見啓明醫院時,孫其愣了愣:“江總生病了?嚴重到都進醫院了?”

方雲晚敏銳地覺察到不該在公司裏讨論江修的身體狀況,忙無中生有補充道:“我猜應該是做一些專項體檢之類的,徐章讓我去體檢中心的前臺拿材料。話說回來,如果真的生病了,他早上怎麽還能參加線上會議?”

孫其沒有深想,随口批了方雲晚的假。方雲晚收拾了東西離開公司,在醫院門口的水果店裏,按照徐章提供的地址去找江修。

在方雲晚記憶中,這是江修第一次病到需要住院的地步。

雖然五年前的江修也說不上多健康,可大概是那時候他還年輕,一心撲在工作上,三不五時地發燒胃疼,感冒咳嗽,卻還是能帶着病便飛到各地去出差。等到出差回來,方雲晚再見到江修時,他的病大都已經好了。

所以,方雲晚其實很少見到生病的江修。

不過見過江修工作時不要命的樣子,這幾年把身體糟蹋成這個樣子,也在情理之中。

方雲晚嘆口氣,拎着果籃尋找江修的病房。那晚救護車就近把江修送到附近的醫院,應該是後來江修的情況穩定些,便轉到了啓明醫院。私人醫院的服務總是要比吵吵嚷嚷的公立醫院細致得多,方雲晚說明來意,甚至有護士給他帶路,徑直領到江修病房門口。

“江先生,有您的客人到。”

未等方雲晚在房門外調整呼吸,做好心理準備,熱心的護士已經敲開了門。

淺藍色的病房門被推開,病房裏整面玻璃窗的光轟然湧過來。許路遙不在,病房裏只有江修一個人,方雲晚的角度正好能看見病床和病床上的江修。江修氣色依然很糟,靠坐在床頭,手背上紮着針輸着液,鼻子上還懸着氧氣管,而與此同時,他戴着藍牙耳機,盯着面前的筆記本電腦,微微蹙着眉,正認真聽着什麽。

門被推開,江修擡頭看了一眼護士和方雲晚,按下手機的靜音鍵:“雲晚,坐一下,稍等我一會兒。”

方雲晚沒吭聲,護士卻顯得有些着急,快步上前,嚴肅道:“江先生,您還有很多項指标不正常,許醫生說要盯着您多卧床休息,不可以太過操勞。”

“再給我十五分鐘。”

護士仍然不滿意:“您今天早上開了三個半小時的線上會議,下午也一直在不停地打電話,稍晚些許醫生過來,我們會把您今天的工作時長告訴他的。”

許醫生?是許路遙嗎?原來他是一名醫生,怪不得那晚與接診的醫生交流毫無障礙。

以前,敢這樣威脅江修的人只有方雲晚。原來現在,甚至不用許路遙親自威脅,打着他的旗號就可以讓江修俯首聽命。

這大概可以叫方雲晚感慨一句,後生可畏。

方雲晚看見江修無奈地談了口氣,關閉麥克風的靜音,對着那頭的人說:“先這樣,這兩天把今天談的先落實清楚。”

不知道連線各方說了什麽,只見江修邊聽邊蹙着眉頭點頭,這樣又過了三四分鐘,他終于舍得挂斷電話,合上電話,緩緩地往後仰靠在軟枕上,阖着眼揉了揉跳痛的額角。

護士替他把電腦移到一旁的茶幾上,又檢查了一遍監控儀器上的數據,才松口氣。她離開病房時從方雲晚身邊擦過,特意小聲交代:“江先生恢複得不大好,身體還是很虛弱,需要休息,你不要跟他聊太久。”

江修的病房很是寬敞明亮,如果不是床邊擺放着幾臺儀器,不是他鼻子上挂着的氧氣管太過紮眼,方雲晚覺得把這裏認成酒店也不過分。

路上想了一路的開場白,可站到江修病房外,方雲晚卻連步子都邁不開。

“站着幹嗎?過來坐。”江修緩過那一陣眩暈睜開眼,看見方雲晚還跟木頭似的杵在門口,出聲招呼他。

床邊有一張靠背椅,方雲晚走過去,将手裏的果籃放在床頭的櫃子上,在床邊規規矩矩地坐好。

江修看了一眼果籃,微微一哂:“還帶了果籃。”

“我也不知道買點什麽好,如果你還不能吃水果的話,別人也能吃,照顧你的人一定也很辛苦。”

“你。”江修笑笑,“客氣了。”

太客氣了,客氣得好像,他們真的是毫不相熟的朋友一樣。

病房裏的兩人各自沉默,只有監控儀器運作下幹巴巴的聲音。

“徐章跟我說過了。”江修悶悶咳了幾聲打破沉默,他側身去拿抽屜裏的評分表,遞給方雲晚後,靠在床頭一陣輕喘,緩了片刻,才向他解釋:“我早上狀态不大好,有些地方沒聽清,後來又翻了翻他們的标書,所以給的遲了一點,辛苦你跑一趟。”

“不辛苦,是我應該做的。”方雲晚接過評分表,收進自己的包裏,拿出探望病人必備臺詞,一股腦兒念出來,“你覺得好點了嗎?要注意好好休息,祝你早日康複。”

他這一串話太行雲流水,江修也不知道該接點什麽,盯着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另起了個話頭:“那天吓到你了?我沒什麽事,你不用擔心。”

沒事才怪!方雲晚掃了一眼病床上的江修,面白唇青的模樣比三天前那個兵荒馬亂的夜晚沒好多少,他強撐着跟人打電話談工作時還好,此時一口氣送下來,說話的聲音便低啞虛弱得厲害。

方雲晚毫不含糊地打消江修的一點點念想:“我沒有擔心。”

“沒事,今天早上也是打的藥水讓人犯困,沒什麽不舒服的,不用擔心。”

方雲晚再次強調:“我沒有擔心你。”

江修蒼白的嘴唇勾了勾:“嗯,我知道。”

知道什麽?他看上去就是一幅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方雲晚瞥了江修一眼,懶得與他争論,一心想趁着許路遙不在,趕緊溜走:“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你多保重。”走出幾步,又想起什麽,忽然折了回來,補充道:“接安安的事,還是我自己想辦法吧,你生病住院,阿姨還是應該以照顧你這邊為主。”

“不用,我請了護工。”

方雲晚自顧自說下去:“而且我後來又仔細想想,安安在你家吃飯真的不大合适。”

“你覺得哪裏不合适?”

“總之,接下來我會去接安安,你讓吳阿姨不用再操心安安了,她一直說,你付她雙倍的酬勞,不照顧安安,她拿了你的錢不辦事,心裏過意不去。”

江修的态度溫和但強硬,果然是高高在上不容反駁的江總:“安安的事先維持現狀,我現在沒力氣跟你争,你覺得有不妥當的,過一段我們再商量,行不行?”

話音剛落,病房門便被推開,方雲晚和江修一起看去,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江修,你今天可有口福了,我媽親自給你炖了冰糖雪梨湯。”跟着聲音一同闖進來一道白色的人影,只見穿着白大褂的許路遙抱着一個保溫壺笑嘻嘻地走進來。

狹路相逢,果然還是跟許路遙正面遇上了。

作者有話說:

初四快樂——

明天還能再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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