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火鍋
原來江修一手燙火鍋好技術,如今尚有用武之地。
因為地理優勢,吳阿姨每天都能比方雲晚早到幼兒園,在向日葵班門口一露面,安安就會自覺自動地收拾好小書包,像只小鳥似的從教室裏飛出來。有幾回,安安甚至是班上第一個被接走的小朋友,高興得叽叽喳喳地向方雲晚炫耀了一整個晚上。
看着安安越來越開心活潑,方雲晚不得不承認,也許江修是對的,每天都被留到最後沒人接走的小朋友,很可憐。
盡管如此,方雲晚還是覺得每天把安安寄放在江修家不合适,現在江修生病住院不合适,等江修病好後出院回家休養,就更不合适了。
既然江修那頭說不通,方雲晚調轉方向來說服阿姨,時不時地跟她提一句,不用麻煩她去接安安了。吳阿姨不依,反複向方雲晚強調,江修多付了她一倍的酬勞,她可不是光拿錢不幹事的人。
這件事始終沒有解決,不知不覺便這樣拖拖拉拉地到了冬至。
因為過節,大家都沒心思工作早早準備下班。方雲晚那天下班也早,到江修家的時候還不到六點半。在玄關換鞋的時候,方雲晚就覺得今天的氣氛與往日有些不同,沒聽見電視機播放動畫片的聲音,只聽見安安「咯咯咯」的笑聲。
不看動畫片也能開心成這樣?
換了拖鞋往裏走,方雲晚習慣性地先轉去客廳找安安。
今天外頭風卯足了勁摧枯拉朽地刮着,窗子把北風的咆哮格擋在外面,屋子裏則安靜祥和得多。暖氣開得很足,窗戶上起了一層淡白的霧氣,把屋外搖曳的寒風都氤氲得溫柔。雪白的燈光傾灑在客廳裏的各個角落,滿室明亮澄澈。柔軟的布藝沙發上,安安與許路遙盤腿坐着,許路遙用猜左右手的游戲逗得安安笑個不停。
這個游戲分明很無聊,安安卻開心得像個抱着堅果的小松鼠。
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東西。方雲晚看了一眼沙發上笑得口水都要滴下來的安安,有些恨鐵不成鋼。
他深吸了口氣,走進客廳:“你在家啊,安安給你們添麻煩了,我來接他回家。”
其實早在方雲晚走進客廳,許路遙就發現了他,只是那時跟安安玩游戲正在興頭上,他也沒把方雲晚當外人,就沒顧得上打招呼。方雲晚主動同他打過招呼,他和安安的一輪游戲恰好結束,他摸摸安安柔軟的頭發,示意游戲暫停,從沙發上站起身來:“不麻煩,安安很乖也很可愛。”
邊說着,許路遙邊不動聲色地觀察着方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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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進門見到他起,方雲晚就似乎陷入一種糾結的狀态。好像給小孩一顆糖,再告訴他不許吃,這種介于主觀的渴望和客觀的不應該之間的尴尬,會在人心上架起搖擺不定的天平。
他看得出來,方雲晚現在心裏就有一杆天平,左搖右擺,游移不定。
不過,許路遙是個好人,沒讓方雲晚糾結太久,很快就好心地把他最關心的那件事告訴他:“江修也回來了,有點累,在裏面休息,一會吃晚飯你就能見到他。”
這确實是方雲晚最想知道的事,可這話從許路遙口中說出來,方雲晚心裏警鈴大作。
他點頭表示知道了,笑着婉拒許路遙的晚餐邀請:“我今天下班早,帶安安回家吃飯就行,不打擾你和江,江總了。”
“今天過節,吳阿姨準備了火鍋,還特意給安安做了五彩湯圓,你們就留下來一起吃飯吧。也算慶祝江修康複出院,給他熱鬧熱鬧。”說到食物,許路遙的眼睛閃閃發光,他話說得誠懇,伸手把方雲晚摁在沙發上坐下,拍拍身邊的安安:“跟你叔叔玩會,我去給你們倒點水。”
說到吃飯,方雲晚才反應過來,屋子裏彌漫着顯而易見的牛油火鍋的濃郁香氣。
以前他也特別喜歡吃火鍋,特別是冬天,在家裏煮開随便一包什麽底料,便是滿屋子的麻辣鮮香。在家吃火鍋是件很方便的事情,買來的各色食材沖洗切塊,便是一頓大餐。他喜歡讓江修把投影儀架到餐廳,邊吃火鍋,邊看電影,最好是看喜劇,一個晚上熱氣騰騰吵吵鬧鬧,很快就會過去。
然後,他會捧着圓鼓鼓的肚子靠在江修懷裏,嘟嘟囔囔地抱怨第二天又得上課。
相比之下,江修對于食物似乎沒有特別明顯的偏愛。
一直以來,好像他喜歡什麽,江修便會跟在他身後喜歡什麽。有時候方雲晚甚至覺得,江修像是一張沒有成像的底片,他的世界是什麽樣子,投映在江修眼裏的世界就是什麽樣子。
他想起許路遙剛剛說到吃飯時亮閃閃的目光,原來許路遙也喜歡吃火鍋。
怪不得今天的晚飯會準備火鍋。
看來,江修當年陪他吃火鍋,練就的一手燙火鍋好技術,如今尚有用武之地。想到這裏,方雲晚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看待這樣的巧合。
也不知道許路遙真的只是去倒了杯水,還是路上又拐去了哪裏,總之他端着水杯回來沒多久,江修也從卧室裏走了出來。
隔了一段時間沒見,江修的臉色終于好了一些,恢複成帶着一點剔透瑩潤的冷白色。
但裹在毛衣開衫裏,整個人顯得越發單薄修長,經歷一場大病,果然是又清減了。大病初愈,江修看上去還是有些疲憊,慢吞吞地挪到沙發裏坐下,接過許路遙從保溫杯裏倒的一杯水抿了兩口,困頓稍稍退去,目光才愈見清明。
三個大人,一個孩子,在客廳裏面面相觑,一時找不到話題。
許路遙向方雲晚身邊的安安招招手,把孩子叫到自己身邊,給他開了電視播放動畫片,緊接着,站起身對江修和方雲晚說:“你們聊,我去問問什麽時候能開飯。”
許路遙這個人,說話辦事真是滴水不漏的周到。
比如他離開客廳前,把電視機打開,讓灰太狼的慘叫充斥在屋子裏,至少能把尴尬的沉默淹沒過去。
江修又喝了一口溫水,漫不經心地挑了個開頭:“今天下班比平時早了一點?”
他的聲音還有些低啞,尾音微微上揚,讓這個明知故問的句子顯出幾分俏皮可愛來。
除了方雲晚,大概沒有人會用「俏皮可愛」這樣的詞來形容江修了,但在方雲晚的認知裏,以前的江修确實是很多可愛的地方——
比如睡醒後摟着他不肯起床的江修,比如還沒洗漱時頭頂上翹起一撮呆毛的江修,比如吃了他做的西紅柿炒雞蛋五官皺成一團的江修……
許許多多個與人前冷靜自持的江修全然不同的江修,被他珍藏在記憶裏,成了孤品。
“今天冬至,大家都走得早。”
“最近忙嗎?”
“這兩天稍微好點。”不想江修詢問太多自己的信息,方雲晚反客為主,“你呢?身體好些了嗎?”
此時的方雲晚以為自己問的是個廢話,病沒治好,許路遙怎麽可能放江修出院回家?後來他重新走進江修的生活,見過了他拖着一身病骨逞強陳能,才會明白,很多時候江修氣定神閑地站在人前,并不代表此時的他安然無恙。
江修點頭:“已經好多了,明天下午應該就會回公司一趟。”
“這麽快回去上班嗎?你今天才出院。”
“嗯,年底事多。”
江修掀起眼皮看向方雲晚,他的眼睛像兩顆烏木磨成的珠子,在年月裏被盤出厚重的包漿,又黑又亮。他的目光這樣猝然掃來,方雲晚與他有一瞬的短兵相接,像是被他的目光灼傷一般,方雲晚覺得臉上無由地一燙,忙将自己的目光移開。
像是對方雲晚的潰不成軍十分滿意,江修輕笑了一聲:“別擔心,我沒事。”他看得出方雲晚急着想要否認,趕在他開口前站起身,向餐廳地方向看了一眼:“好像可以吃飯了,你帶安安去洗個手吧。”
這是方雲晚第一回 看到江修家裏這麽熱鬧。餐桌中央是一盆熱氣騰騰的火鍋,為了照顧不能吃辣的安安和江修,阿姨細心地準備了鴛鴦鍋,一邊是紅彤彤的牛油辣鍋,一邊是清淡養生的菌湯鍋。
上桌時,火鍋已經煮開了,咕嘟咕嘟滾着泡,令場面更是熱氣騰騰。
許路遙舉起裝着橙汁的玻璃杯:“我們先一起祝賀江老板康複出院吧。”
方雲晚隔着火鍋升騰起的水汽看江修,江修蒼白消瘦的面容影影綽綽像是要消散在霧氣中一般。他心裏一顫,覺得眼睛被霧氣熏出了一點濕意,他忙舉起果汁:“祝江總身體健康。”
“謝謝。”江修低低回應他們,舉起來手中的馬克杯。
安安也學着大人們的樣子,舉起手裏的吸管杯,與他們碰在一塊兒,又「咯咯咯」地笑出了聲。江修只被允許喝一點溫熱的杏仁露,與安安吸管杯裏的牛奶顏色一樣。安安像是找到了隊友,時不時就要舉起杯子跟江修碰一碰,裂開嘴笑得見牙不見眼。
方雲晚無奈,這個小家夥之前還跟自己同仇敵忾躲着江修,前後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倒戈了,一頓飯盡纏着江修陪他玩鬧。
江修吃不了太多桌上東西,阿姨已經另外幫他準備了一鍋蓮子百合粥。他身在曹營心在漢,小口喝着他面前寡淡的粥水,卻一心認認真真服務着餐桌上的其他人。
許路遙端起毛肚,打算一股腦往鍋裏倒,被江修拿筷子敲了一下手背。他輕呼一聲,不滿地瞪過去:“你打我幹嘛!”
“毛肚不能這麽燙。”江修接過他手裏的盤子放回桌上,拿漏勺給他舀了個牛肉丸到碗裏,“你先吃點別的,我給你們燙。”
說着,便夾了幾塊毛肚裝在漏勺裏,浸入沸騰的鍋中,拿筷子輕快的撥散,提起漏勺在空中稍作停頓後,再次浸入湯鍋裏,依然拿筷子輕輕撥弄幾下,再提出。如此反複六七輪,毛肚粗糙的表面裹上了一層鮮亮的紅油,肚片邊緣微微卷起,江修舉着漏勺瀝幹多餘的湯水,幾片毛肚随着江修的動作像是彈跳了幾下,看着便覺得爽脆可口。
江修夾起一塊毛肚。
許路遙興高采烈地舉起碗去接。
江修夾起毛肚的筷子卻徑直向方雲晚伸過去,方雲晚趕緊低頭,一秒後,一塊由江修親手涮的熱氣騰騰的毛肚掉落到他的碗裏。
而與此同時,許路遙正舉着一只空碗可憐巴巴地看着江修。
社死現場,不過如此。
這尴尬一直持續到江修把剩下的那塊毛肚丢到許路遙碗裏,才得以消減。
許路遙剛剛咬上一口爽脆的毛肚,還沒來得及贊嘆江修涮肉的技術,只見江修和方雲晚的手機同時震動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昨天我也去吃火鍋啦,好好吃,好開心——
修修小方也吃好喝好,準備幹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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