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和好 ◇

“好,那你養我。”

漆黑溫柔的夜,最适合談起令人心生柔軟的事情。長夜才剛剛過去一半,想追憶過往,或是想展望未來,好像都還有一點餘地。

夜已經很深了,離開這裏,确實無處可去。

方雲晚這樣告訴自己,無聲地應允了江修的請求。其實他心裏很明白,江修說的不要走,不僅僅是想要他今晚留下來,更是想要他從此往後都能留下來,留在他的身邊。

可他只能借着茫茫夜色短暫地放縱,不敢再對江修輕許餘生。

江修握着他的手一直沒松開,他的熱度沒有完全退下去,還在發着低燒,掌心的溫度發燙。方雲晚沒有掙脫開江修的手,心裏暗暗想着,這樣與江修相握一個晚上,江修手指和掌心的紋路是不是就會烙在他手腕上,此後,他就算去到天涯海角也是在江修指掌之間。

他說不上,是希望他與江修之間,這樣的牽絆更多一些更重第一些,還是更希望,他們兩個人一刀兩斷不複相見?

一陣窸窸窣窣翻身的動靜後,方雲晚覺得江修的聲音離自己更近了,說話間吞吐的呼吸仿佛輕輕地落在他的頭頂,是他所熟悉的聲音與氣息:“困了嗎?”

方雲晚搖頭:“你繼續睡,我守着。”

“不困的話,就陪我說說話。”江修捏了捏他的手腕,直奔主題,“你應該在路遙房間裏見到過程盛了吧。他是路遙回家路上撿到的。他是個很講義氣的人,那回好像也是為朋友出頭受了傷,就倒在路遙回家的必經之路上,被仁心仁術的許醫生撿回家,清創敷藥不說,還好吃好喝地伺候了快半個月,等傷好透了才把人放走的。”

方雲晚擡頭看江修,他表面上是在講故事,其實分明是在不露聲色地自證清白。

江修繼續說下去:“那之後,許路遙就被程盛纏上了,三天兩頭地堵他,送他東西,甚至還給他送了面錦旗到醫院去。那年許路遙才幾歲,剛剛讀完博走出象牙塔,少不更事的,沒多久就被程盛騙到手了。”

“哦,聽起來你好像挺不甘心的。”方雲晚悶悶接了一句。

唯一的聽衆終于沒在那兒裝啞巴,肯陪着說上幾句話,江修覺得很滿意。他笑着看耷拉着腦袋的方雲晚:“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許路遙的母親是大學教授?”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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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我們學院的老師,但是我那時常常去蹭她的課,許路遙有時候也會去她的課堂上找個地方坐着,等着她下課一起回家。兩個本來就不屬于她課堂的人常常在角落裏遇見,後來慢慢互相眼熟,會聊上幾句,再之後就熟悉了。”

方雲晚不以為然:“那麽早就認識了,我以前怎麽沒聽你說起過他?”

“一開始也沒有多深的交情,畢業後就沒怎麽聯系了。”說到這裏,江修頓了頓,似乎停下來認真回憶了些什麽,再開口卻只是寥寥草草地帶過一句,“後來一次很偶然的機會,我又遇到了許路遙,才重新熟悉起來。”

他沒有仔細向方雲晚說明那是一次怎麽樣的重逢,方雲晚也沒問。很多凄迷慘烈的過往就這樣在不經意間從兩人交握的手指間流走,待回過神來追問,把事情樁樁件件重新擺到眼前時,已是重重疊疊的追悔莫及。

“哦,我知道了,你睡吧。”江修與許路遙如何相識相遇的,方雲晚并不關心。等着江修講完,他也不過是一句冷冷淡淡的了然作為回應。

而仿佛得不到想要的回應,江修今晚便不打算睡,他執意追問:“現在許路遙不是我們之間的阻礙了,那麽,你還有什麽顧慮?”

顧慮嗎?方雲晚總覺得他們之間有許多事,無法理清,無法和解,可江修這樣問,他只覺得千頭萬緒無從說起。

“我不知道。”方雲晚低下頭回避江修的目光,“我看到你,就會想起以前的事,還是會不甘心,還是會埋怨你。我現在是愛你的,可日子長了,再深的愛意都會被怨氣磨光。也許,是我不想我們最後撕破臉皮,一點好的東西都留不住。”

“不會的,我不會再讓你受一點委屈。”江修側過身來,輕輕攬住方雲晚的肩膀,将他圈進自己懷裏,“你要是喜歡廣告設計,就在你名下成立一家設計公司,你要是還想做回建築設計,等忙過了這段,我就帶你去找周少游。你想要什麽都可以,我什麽都可以幫你去争取。”

那麽長的一段話,方雲晚的注意力卻只被一個名字吸引:“周少游?”

“是,就是你喜歡的那個華人設計師周少游。”

那是方雲晚最喜歡的設計師,也是方雲晚很大的遺憾。當年那一屆藍标設計大賽的複審評委名單中赫然有周少游的名字,可惜那時方雲晚的名字已經從提名名單中被剔除,既沒能讓周少游知道他的名字,也無緣到現場親眼見到周少游。

時隔多年,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方雲晚只覺得恍如隔世。

“你認識他?”方雲晚眼前一亮。

他興奮之餘,一個不注意,江修手臂收緊,便将人更近地拉到自己眼前。方雲晚晶瑩白淨的面孔近在咫尺,像是一塊流落在外的珍寶失而複得,江修既滿心歡喜,又有不真切地惴惴。

他盯着方雲晚紅潤的嘴唇失神。

那還是他記憶裏唇紅齒白的少年,粉紅柔軟的唇瓣如吸飽了露水的玫瑰花一樣嬌嫩。他曾經為他包下一座玫瑰園,可遍覽群芳,沒有一片花瓣比他鮮豔動人。

“你認識周少游?”方雲晚又問了一遍。

江修回過神:“嗯,五年前我去找過他。他那時在美國陪宋莫庭,一開始婉拒了組委會向他發出的出任評委的邀請。你确認提名了那屆藍标大賽的特別推薦設計師後,我通過一些私人關系要到他的聯系方式,去了趟美國,希望他能考慮出任複審評委,或者,我希望可以以我個人的名義邀請他和他的愛人來參加我為你辦的慶功晚宴。”

五年前的藍标大賽,是方雲晚最接近夢想的一刻。像是怕刺激到方雲晚,江修一直對藍标大賽避而不談,這是重逢以來,他第一次跟方雲晚說起這些事。

方雲晚壓着心裏翻滾的情緒,向江修确認:“五年前,你是什麽時候去的美國?”

方雲晚記得江修曾經說過,當年出事時,他在飛往美國的航班上,對方雲晚在學校裏的水深火熱一無所知。

所以,那時候,江修去美國,是為了他去找周少游?

這些年來,方雲晚對于江修的仇怨一時搖搖欲墜起來,即使跟他賭氣冷戰,還是記着他的喜好,想辦法不遠萬裏幫他實現願望,這樣的一個人,在無知無覺間,潛意識真的會推動他去做傷害他的事嗎?

正如孟忱反複跟他提過的,當年的事會不會還有什麽未被發現的誤會?

江修并不知道方雲晚心裏的掙紮,只随口回答他:“陪你過完生日,第二天一早的航班。可回來後,一切都不一樣了,我找不到你。”

江修沒告訴方雲晚,那時他因私飛了趟美國,公司裏積攢的事本來就多,宋啓君對他向來要求嚴格,回國後他白天工作,晚上就不眠不休地到處找與他失去聯系的方雲晚,守株待兔地守在隅城大學等了他一周,終于沒撐住被送進了醫院。

三天後,他自昏迷中醒來,不管不顧地趕到隅城大學去時,方雲晚已經辦完了退學手續,自此再無音信。

“後來周少游聯系過我,雖然很遺憾你沒能獲得特別推薦設計師的獎項,但他說他看過你的作品,覺得你是一個很有靈氣的設計師。

如果你被國內的謠言所困擾,他可以推薦你去國外的學校完成學業,畢業後可以考慮留在他的事務所工作。”

江修看着方雲晚逐漸柔和下來的眉梢眼角,笑着拍撫着他的脊背:“雖然這份邀約是他五年前發出的,但沒有約定期限,也沒有被撤銷,我想,應該還是有效的。”

“我不去。”

“為什麽?”

江修覺得手掌之下,方雲晚纖瘦的脊背在輕輕顫抖,他擰着眉頭将目光重新聚到方雲晚臉上,只見他如玉般晶瑩雪白的面孔上,眼眶也紅了,鼻子也紅了,眼淚簌簌往下掉了好幾輪。

不知道自己又是那句話勾起了他的傷心事,但方雲晚一哭,江修便心疼,一貫如此。

他連忙撐着坐起來,身子略略前傾,卻沒敢抱緊他,只松松把他護在懷裏,一下一下拍撫着他的脊背,溫聲道:“不想去就不去,別……”

話音未落,方雲晚驀然伸手抱住江修,将臉埋到江修懷裏,悶聲道:“我要是去了,你怎麽辦?你還要再等我五年嗎?”

江修愣了愣,收緊環着方雲晚的手臂,将他緊緊箍在自己懷裏,稍稍直起身,把将原本坐在地毯上的人帶到了床上。

方雲晚蜷在江修懷裏,像一只柔軟乖巧的兔子。

守株待兔這麽長時間,江修終于等來了這只兔子。

他輕輕吻着方雲晚的頭發,低聲哄着:“你要是真想去,再等你五年也不是不行。”

“你都三十幾歲了,再過五年,就太老了,我就不要你了。”

“那就不去了,我養着你。”

方雲晚在江修懷裏輕哼一聲:“誰要你養!我能養活自己。”

“好,那你養我。”江修把他的小白兔從懷裏拉出來,心不在焉地哄着,眼睛卻緊緊盯着他觊觎已久的那雙鮮豔欲滴的唇,幾句話間,便低頭吻了上去。

那依然是世界上最豔麗最嬌嫩的玫瑰花瓣。

他早就知道。

作者有話說:

和好了和好了和好了!甜不甜甜不甜甜不甜,你們就說甜不甜!

不過,要居安思危啊,別忘了白銘這個炸彈還沒爆呢,嘻嘻嘻;

那什麽……母親大人明天突然要來,明天恐怕是沒時間碼字了,下一更可能要下周二見了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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