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下巴迫使他不得不擡起頭來。少年的臉上沾滿泥濘,但對于見過千帆,練就一雙毒辣眼睛的祭月而言,她一眼便看出這個男子絕對比士兵口中那些醉花樓兔爺要美麗許多,即使是在陵城奠仙樓也可當頭牌。“長得真不賴,這人,我就保下了。”

“呵呵,公子是說笑吧。”

“就是,這位公子,我們只是奉命行事,您何必為難我們呢?”

“不知這位公子是誰?如果公子喜歡這小子,我們把他送到您府上怎麽樣?”站在一邊的士兵笑呵呵說道,所謂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到比自己地位高的他們這些兵蛋子真不敢怎樣。但他們也不笨,至少懂得怎麽旁敲側擊得套話。

“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兒子吧!您讓我幹什麽都行,求求您救救我兒子!他不能跟他們走啊,他會死的!”滿臉灰燼的婦人爬到祭月腳邊使勁磕頭,腦袋撞到地上,額前一片紅。

一雙手堅定不移得伸過來,扶住婦人猛烈撞向地面的腦袋。白羽望着婦人,動作緩慢卻不容抗拒得将婦人攙扶起來。婦人淚流滿面,掙紮着想要跪下去再求。

祭月擡頭,白羽低頭,不期而遇間兩人的眼神撞在一起,猶如練習了數百次的習慣,這已經是一種不用開口就能明白彼此心思的事情。

“你有一個好母親。”祭月望着婦人給她一個安心的笑容,話卻是對着地上的少年說的。

祭月低頭望向少年木然幹涸的淚痕,用另一只手輕輕覆蓋他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祭月掌心靜止不動,她輕聲道,“這樣漆黑而無神的眼睛不适合你,你知道自己長得有多美嗎?妖嬈,魅惑,尤其是那雙眼睛,可以令無數男人和女人為你瘋狂……”

“不要絕望得看着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比你更悲慘的人大有人在。我救你,只是因為憐惜這雙眼睛,它不該過于輕生。你見過滿眼都是鮮血的戰場嗎?你見過殺人從不見鮮血的陰謀嗎?我見過,但我仍然相信這個世界比我想象的更加美好,所以我願意睜大眼睛去看一看,到底這個世界怎麽了。曾經有一個女人對我說過,要相信,這個世界上好人永遠比壞人多的多!這句話我現在送給你。”

手掌中仍然一片寂靜,少年死寂般不動……

祭月嘆了口氣,用柔情和說理已經打動不了這個少年。他的心正在逐漸枯萎,不下重藥,無法起死回生。祭月盯着少年沉下聲,用一種生冷冰涼,上位者獨有的高傲和冷漠不屑的語氣說道,“如果不想被壓迫,就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把打你的人打回去,把殺你的人殺徹底,你可以利用一切你可以利用的本事,比如——這張臉。找一個足夠大的達官顯貴,得到一生榮華富貴,斥責所有令你不悅的人,将別人的生死掌握在你的手中。從此你的一颦一笑一蹙眉都會讓無數人揣摩許久,想着如何讨好你奉承你。而你可以憑自己保護你喜歡的人,守護你要守護的人,打倒一切和你作對或者妨礙你的敵人。”

祭月的聲音就像來自黑暗的惡魔,她的身後就是無窮無盡的夜色,滾滾翻湧的雲層交疊在背後似乎沒有被最後的霞光所打動,以一種餓狼撲食般的兇猛席卷天空。

少年的睫毛如蝴蝶般微微顫動,他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一雙手掌下的黑暗,漸漸有了焦距,他蠕動着嘴唇問道,“可以嗎?”

祭月微笑着放開手,陽光如開閘的大壩水一樣洶湧湧入少年眼眶,刺激得眼睛留下淚來。

祭月笑得有些邪氣,比最黑的夜晚還要深幽的眼睛讓人看不出深淺。她松開少年的下巴,手指在少年手腕腳踝處輕輕一劃,一道幾乎看不見的閃光剎那而過,然後少年手上腳上的繩子便斷了。她直起身站起來,居高臨下得望着這個格外纖細而柔美的少年,淡淡反問道,“怎麽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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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站着的士兵臉色很不好,他們吃不透祭月和白羽這兩人身份,不敢亂說亂動,但對于祭月的行為他們還是非常憤怒的。先前打斷他們的,現在又私自放了少年,這二人真以為可以輕輕松松得帶走少年嗎?他們難道是擺設?

“公子,您這樣做壞了規矩!”黃衣馬褂士兵擰着臉說道。

一邊國字臉的士兵也忍不住開口,“公子,你們這樣讓我們很難做的,上面的人不好交代。”

“還請公子看在平王爺的份上……”另一個士兵開口道。

祭月終于擡頭一一掃過這些土匪氣的士兵,平靜開口,聲線沒有一絲抖動,像是在說今晚月色真美一樣普通,卻讓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不被吓到。

“我從不和死人多說廢話。”

空氣在這一句話說完的那一刻突然凝固,危險而緊張的氣氛驟然出現,如同炸裂的銀屏讓人措手不及得被吓到。周圍原本的笑聲漸漸隐去,那是官兵,他們竟然敢對官兵出手?他們不要命了嗎?怎麽能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官和民,從來都不在同一層面。

白羽扶着婦人手臂沒有過一絲顫動,似乎這樣的決定早在意料之中。在祭月話落的一剎那,衆人震驚的一停頓,白羽已經飛快出手。以肉眼難辨的速度繞過所有士兵身邊,隐隐傳來極其輕微的咔咔聲,又似乎只是錯覺。

白羽站定,站在祭月身後,他的衣角沒有絲毫淩亂。

下一刻,傳來衆士兵撕心裂肺得哭叫,雙臂被卸,一只腳變型,每一個士兵站不穩得摔倒在地,疼得滿地打滾,痛哭哀嚎。

那凄厲的叫聲震耳欲聾,吓壞了歸巢的烏鴉,也吓壞了在場所有人。

然後,比哭喊聲更的掌聲從街頭巷尾傳來,用盡所有力氣,把手掌都拍的通紅似乎都沒有表達他們內心的激動和痛快。

士兵叫得越慘,掌聲便鼓得越響。對于這些迫害家庭的劊子手,沒有人會同情,恨不得将他們千刀萬剮的百姓俱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卑微得茍且偷生。

婦人的臉吓得蒼白,卻又夾雜着難言的高興,然後急忙跑到少年身邊抱着少年察看他有沒有事。

“兒子,有沒有事?有沒有事?”婦人摸着少年的臉不禁又哭了起來。

少年回抱着婦人輕聲安慰。

祭月無視哭嚎滿地士兵,撇過頭看着少年問道,“想不想親手殺了他們?”

少年的安慰突然斷掉,他猛地擡起頭看向祭月,眼睛中閃着一團幽幽綠火,啞着嗓子不可置信得問道,“我……可以嗎?”

“掌櫃的,拿一把鏽掉的斧子!”祭月沖門後的掌櫃喊道。

掌櫃吓得哆哆嗦嗦不敢動,最後還是白羽拿來。

祭月接過,然後将斧子丢到少年面前,斧子把柄都快斷裂,斧子上的生鐵更是鏽跡斑斑,斧刃鈍得大概只能劈豆腐了。祭月從來不是好人,從她曾經只用一天一夜就逼問出玉真國大将馬連雲的秘密後,沒有人再敢懷疑她的手段和殘忍。

面對敵人,她從來都是來自地獄的魔鬼,左手握着死神的鐮刀,右手掌控人間最殘酷的刑罰。

拿一把鏽得只能劈豆腐的斧子去劈人,能劈得開嗎?當然不能。大概一斧子下去只能劈到一半,然後粘連着血肉一起拔出,鮮血飙飛,帶出一連串的肉末……

他們不會死,卻會比死更難受,恨不得立即死去。

這樣殘忍的法子,不是惡魔又有誰能想出?

少年長久盯着地上那把斧子,這一刻鈍鏽的斧子仿佛有魔力一般牢牢吸引他的目光和所有心神。只要握住……只要握住它,他就能報仇……所有傷害她母親的人都将落入地獄,所有殘暴的士兵都将死在他的斧下……

少年放開婦人,眼睛像着了迷一樣死死盯着斧子,跪在地上一步步爬去。他恍然聞到了無比濃烈碟鏽味和鮮血迸發的血腥味,那種惡心而興奮的氣息深深刺激着他,他能感到自己身體裏無比強烈的躁動。

每一寸皮膚都在顫動,愉悅的幾乎要出來,他伸出手握住斧柄,緊緊不松開——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心髒能跳得那麽快,那麽有力!

少年站起來,躺在地上鬼哭狼嚎的士兵瞪大了眼睛看着少年慢慢站起,看着他眼中死寂而決然的神色一個個掃過自己,如同一個冷血屠夫磨好了刀。

咕咚一聲,躲在牆角看熱鬧的水雲鎮村民吞了口口水。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人說話,除了躺在地上痛苦出聲的士兵再也沒有其它聲音。

“不要……不要……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啊!——”一聲慘烈的叫聲像爆破的炸藥尖叫。

只見距離少年最近的一個士兵被斧子切開腹部,因為太鈍鏽只切開一小半,斧子沒有擡起,緊緊連着血肉,随着斧子高昂的一刻,飚出大量猩紅的鮮血。腹部上清晰的露出一小片不同尋常的顏色……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腸……

“啊!——”女人們尖叫起來,一些膽小的轉身就跑,沒有勇氣再看下去。殺死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殺死人的方式……

“嘔……嘔……”一些固執不肯離去的婦孺被眼前的場面吓到,伏在地上嘔吐,盡管如此她們仍不願離去,她們要眼睜睜得看着這些禽獸怎麽死!家破人亡就是從這些人開始的,她們無力反抗,不代表沒有恨意!喪夫之仇,喪子之痛,哪一個不是痛徹心扉?!

原本痛的在地上打滾的士兵都恐懼得看着少年,看着他露出殘忍而詭異的笑容,一下子像是忘記疼痛,掙紮着爬起來想逃。少年又豈會放過他們?一直充滿仇恨的野狼面對一群瘸腳跑不快的兔子,兔子會有生存的機會嗎?

士兵剛跑幾步就被少年追上,從身後狠狠給了一斧子!“啊!——啊!——”

一個,兩個,三個……士兵又全部倒在地上,少年的斧子卻仍然沒有停歇,他像剁菜一樣一斧子一斧子狠狠劈下去,即使地上的人已經砍得血肉模糊說不出話,少年都沒有停下的意思。

是他們!是這些禽獸毀了他的家!是他們帶走了慈愛的父親,帶走了忠厚的哥哥!他們還要欺負娘,欺負自己!他們憑什麽這麽做?!憑什麽說拉人就拉人,即使害的妻離子散都沒有一句好話,還要平白受他們的侮辱!這幫畜生,他們憑什麽這麽做!

平王了不起嗎?那些皇宮貴族除了剝削百姓還會幹什麽?!頭蒙拐騙,吃喝嫖賭,仗勢欺人,這些人憑什麽奴役自己?!憑什麽摧毀自己的家!

在場的所有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今天這一幕,那個孱弱的少年高舉着斧子一斧一斧朝地上的人身上劈去,每一斧的高高擡起都帶着大片血肉,血肉裏夾雜着強烈的恨意,每一斧的重重落下,又像砍進每個人的心裏一樣,即使惡心得想吐,但又痛快得說不出話。

少年柔美而妖冶的側臉隐藏在昏暗的夜空中,高高揚起的斧子沾滿鮮血濃烈的味道,他的臉上撒了一半觸目驚心的鮮血。他仿佛來自最深的地獄,是不知疲倦的生命的收割者,他無視所有哀嚎和求饒,痛苦和掙紮,他只有一個使命,那就是為收割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當最後一聲永遠沉默時,祭月突然緊緊握住少年的手臂,下沉的斧子停在半空。

“夠了,全部都死了……”

少年擡起頭用力的盯着祭月,似乎是在确認真實性,然後他咧着嘴慢慢站直身子,“死了?都死了?哈哈……都死了……哈哈哈哈哈……”少年仰天狂笑,聲音凄涼而尖銳,如同杜鵑啼血,笑得整片天空都哀傷得沉寂。

這個夜晚,昏沉沉的,仿佛都能聽到無數悲鳴。

第三卷 誰主沉浮 003 少一個暖chuang人

“求求公子,讓石頭跟着您吧,求求公子,求求公子!”婦人跪在祭月一個勁磕頭。

“娘!——”叫做石頭的少年跪在婦人身邊試圖将她扶起,沉聲道,“娘!我走了,誰來孝敬您?你怎麽能丢下您一個人離開?”

婦人用力掙脫少年的手,滿臉凄婉,“孩子,你在這裏又有什麽用?公子走了,下一批人再來的時候,你還得被抓去!娘不求其他,娘只求你好好活着!”

“娘!娘!我不會放你一個人在這裏的!”少年搖頭,哪裏還有剛才修羅的樣子。

婦人摸着少年的臉頰,哽咽得說不出話,半響才道,“石頭,娘知道你孝順,但是你只有跟着公子才能不被抓去當兵,娘看得出公子心腸好,也是個有本事的人,他會保護你的。你能跟着他,是你的福氣啊!不要再犟了!”

“我不會把娘——”石頭剛說一半,“啪”得一聲巴掌重重打在他臉上,五指鮮紅的印子立即浮現。

少年的哭喊驟然停下。

從小到大,娘從來沒舍得打過他……

“石頭!”婦人怒視少年,雙目含淚,發絲淩亂,卻絲毫沒有遮掩一股從內到外的剛硬氣勢,痛斥道,“你再敢說這樣的話,就別再認我這個娘!你殺了那麽多官兵,他們會放過你嗎?娘只是一個婦人,哪裏不能逃?可是你身子不好,跑不了多遠。你留下只能拖累娘知不知道?!你到現在還看不清眼前情況嗎!”

“求求公子,收下石頭吧,就讓他跟着你,他什麽都能幹!求求公子收下我兒子吧!”婦人挺直腰板對着祭月拜下去,沒有擡起來,她在等祭月的回答。

祭月低頭望着這個将自己卑微到塵埃裏的母親,無比冷靜得反問道,“如果我說不呢?”

婦人直起身子直直看向祭月,那雙深黑的眸子裏閃動着一種別樣的光芒,“從公子讓石頭親手殺了那些畜生開始,石頭就沒有退路了。”

這是一個極其聰明的女人,她輕而易舉得看穿了祭月的心思。但她沒有阻止,因為她知道正如祭月所說她的兒子生的貌美,如果不能依附一個強大的存在,必然将墜入地獄。

美麗,不是罪過,但如果沒有強大的實力捍衛,那就是天大的罪過!

她一個婦道人家,又要帶着一個身體不好卻貌美的兒子,無論走到哪裏都會惹來麻煩,結局不會改變。只有跟着祭月,也許會有一絲生機。

“他心髒有問題吧?不能長途勞累而且容易生病。”祭月挑着少年的毛病。

婦人不假思索回答,“公子也說過,他很美麗,想來必有能為公子效勞的地方。”

祭月扯扯嘴角,語調玩世不恭,和滿地鮮血格格不入,“我身邊正少一個暖床人。”

婦人也笑得從容,“希望石頭能得……公子垂憐。”那樣的笑容,清楚得表示她看出祭月女子身份。

祭月嘆了口氣,對着一邊的少年道,“今天晚上好好陪陪你的母親,明早第一聲雞鳴我們離開這裏。”

在祭月說暖床人三個字的時候少年猛然擡頭直視祭月,兩只眼睛裝滿了火焰和怒氣,此時婦人已經再磕下一個頭,說道,“謝謝公子。”

“我可以為你暖床。”少年壓下眼中洶湧的情緒,抑制着自己的情緒大聲道,“但我需要帶上我娘!”

祭月看也沒有看這個少年,對着白羽一揮手,轉身朝水雲鎮外走去。她和白羽之間從來不用過多的言語,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就能明白彼此想什麽。

幾個官兵死在水雲鎮總是件麻煩的事,為了今晚能睡一個好覺,他們得去再解決幾個人。告訴他們,水雲鎮裏有塊鐵板,最好別來招惹。王爺私自擁兵本就是件見不得人的事,他們不敢把這事搞大,所以來的人也不會多。死了就死了,對那些人而言根本不算什麽。

平王爺嗎?不敢在陵城明目張膽得招兵買馬,就跑到這裏來了?招兵買馬,私自擁兵,他要幹什麽?祭月負手走在石子路上,慢慢眯起眼睛。

“你是個不錯的女人。”祭月背對着婦人朗聲道,能讓一個人被祭月評價為不錯,這樣的人整個大漢都屈指可數,何況還是一個女人。

婦人望着祭月的背影笑了,如煙花般笑得燦爛,笑中帶淚。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那個女扮男裝女子眼中深處的正直和責任。其實她沒有多大本事,只是看人的本事特別好,所以寧可舍棄豪門大宅,甘心和一個籍籍無名的書生一起生活,生下三個兒子。

這一生,至少她過的很安寧,很幸福。

“石頭,好好跟着她,不要忤逆,如果可能就永遠跟着她吧。”婦人拉着石頭的手鄭重道。

石頭蹙眉,表情有些別扭,難以接受道,“兒子……兒子喜歡……女人……”

婦人聽得忍不住歡笑起來,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哀傷。石頭雖然已經十六歲,但他仍然像個孩子一樣單純。他不知道外面的險惡,也不知道他的美麗會給他惹來多大的麻煩。這些年要不是她盡力遮掩兒子的容貌,讓他極少見人,哪裏還能母子同樂?

想到祭月,婦人不禁心中嘆息。明明是個花季女子,明明比自己的兒子都要小,為何她的眼中已經深邃不可見,嬉笑怒罵皆成習慣?為何她可以那麽平靜得控制整件事,不急不躁,每一步都算計得清清楚楚?究竟是怎樣的環境才能塑造出這樣一個隐忍又聰明,強大又精明的女子?究竟是怎樣的經歷才能造就這樣一個讓人看不透的年輕女子?

“石頭,相信娘,若得她歡心,你此生都會幸福的。”

街上的人全部散去,各自回家鎖好門,有些甚至害怕得收拾包袱去後山躲避一段時間。百姓見祭月和白羽離開以為他們要去避風頭,自然害怕官兵再來,于是紛紛回家躲起來。

掌櫃不敢再讓祭月和白羽留宿,将他們的行李整理好系在紅雪和黑鴉身上,就把馬趕出後院。

得,做了一件好事,這天晚上祭月和白羽兩個人就不得不流落街頭了。

這一夜,村裏人膽戰心驚,睜着眼睛絲毫不敢睡覺,祭月和白羽在解決了五十六人後,找了個幹淨得地方呼呼睡覺,而且睡得雷打不動。

第二天天未亮,祭月和白羽各牽着馬走到村頭時,婦人和石頭已經等在那裏。婦人眼中的擔憂和害怕在見到祭月到來的時候落下,石頭拉着婦人的手斜靠在牆角睡得不安穩,看樣子他們在這裏等了不少時間。

婦人急忙推醒石頭。

“想好做我的暖床人了?”一出口就不是好話,再配上祭月認真的樣子,真是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石頭顯然經過一番打扮,婦人徹底将他額前的頭發束起,露出瘦小巴掌大的臉頰,白皙的臉上鑲嵌着一雙大大的水靈靈的眼睛,眼角上翹,多了無數說不清的風情。

他對着祭月一瞪眼,即使是生氣也讓人覺得妖嬈。想來一個晚上,婦人已經将一切利害都告訴這個少年。

“公子重新給石頭起個名字吧。”婦人對祭月道。

石頭只是小名,拿不出場面。

“你姓什麽?”祭月問道。

“小人娘家姓季。”

婦人說的是娘家,這話可說的有些意思。祭月笑意不明道,“那就叫季汝。”

婦人微愕,轉而拉着兒子跪下,輕輕怒斥,“還不快謝公子賜名!”

少年擡起頭,不甘心問道,“真不能帶我娘?”

祭月默然。

季汝和白羽共騎一馬,祭月騎紅雪。婦人拉着少年的手再三叮囑,等到雞鳴三遍時,終于等不下去。

兩匹馬策馬而去,掀起滾滾煙塵。婦人孤單得站在村頭目送他們離開。

少年回頭,安靜的村子矗立在母親身後,灰敗而熟悉的牆面将母親的身影映襯得格外凄清。她孤身站在村頭沖自己揮手,沒有說一聲再見或者珍重,眼淚從母親眼中簌簌落下,無聲得消失在地底深處。

娘,娘……少年在心中一遍遍呼喚。

保重,保重……婦人在村頭淚流滿面。

祭月撫摸着紅雪的額上的須毛,輕輕稻息聲消失在急速的風聲中。她心中很清楚,少年和婦人也許再也沒有相見的日子……那樣一個聰明而剛毅的女子,她能夠忍受自己為了兒子受盡侮辱,但她絕不能容忍自己再這樣茍且活下去……兒子已經有了歸處,所以一無所有的她終于可以放心離開。

女子的貞潔有多麽重要?祭月見過有女子因為被摸了臀部就上吊自殺的,也見過露了一個香肩就尋死覓活的。這些束縛在豪門大宅的女誡女律,拘禁了無數養在深閨的女子。相比那些香閨女子,祭月除了同情別無它想。

她知道自己是一個另類,她不能拿自己的标準去要求她們。她們是女誡女律的忠實擁護,也許當她憐憫得看着她們被女誡女律束縛的時候,她們也在可憐得看着她。傷風敗俗,有傷風化,舉止輕佻等等,很久很久以前,她也受到過這樣無數的冷嘲熱諷,背後私語。

所以她睡溫柔鄉,卻從不去招惹不能招惹的深閨女子。

這個婦人,從一些細微的地方就可以發現,她仍然是一個受過深閨教育的女子,骨子裏她不容許自己不幹淨。

第三卷 誰主沉浮 004 買衣服是頭等大事

快馬加鞭趕了十一天的路,祭月三人終于風塵仆仆得來到陵城。那日的陵城仿佛還在眼前,城門口壯闊的迎接,城牆上站滿的人頭,樂師歡快得奏樂,滿城得高呼吶喊……

那樣的場面她還深深記得,此時再望時居然已經過去十年。城牆依然是那片城牆,古老而恢宏,只是城牆上的士兵已經不再是曾經的士兵,城門口也再沒有人擺一個大仗勢迎接自己。祭月眺望着這一切,一時間百感交集。

城門口擠滿了人,進進出出,看起來十分熱鬧。祭月三人下馬,白羽牽着紅雪和黑鴉去馬場。馬場是專為行人喂養馬匹的地方。大漢律例有規定,京都不得入馬!但商人行走,官員考察等等很多人都要用到馬匹,于是誕生了馬場這樣一個地方。

當祭月真正陵城時,她再也忍不住嘆了口氣。十年,足夠讓陵城發生翻天覆地的變換。曾經的糕點鋪變成當鋪,三條大道改成縮,許多店鋪都消失不見變成大宅院,賣糖葫蘆的販子也換了地方。祭月一路看去一路感嘆,明明還是不久前的景物,一下子就大變模樣,這一回,祭月才無比深切得體會到——這個世界真得過了一十年。

聽到祭月深深稻息,季汝有些奇怪得看了她一眼。這幾日他和祭月相處得也算熟,發現她的确是個了不起的——痞子!說她了不起,是因為祭月在途中輕輕松松解決了三夥強盜,說她是痞子因為她一有時間就會無聊得調戲自己!那些面紅耳赤的場面每次将他弄得氣怒難當,然後她又得意地揮揮手心滿意足得離開,徒留自己在原地生悶氣!

很久以後,水石曾經問過祭月,為什麽在鹽城你沒有那麽風流恣意?祭月瞥他一眼反問,鹽城有好看的男人?水石頓時被噎得啞口無言……

“去哪裏?我們的錢不多了,如果住客棧的話,最好奠字號肯定住不起,最差的人字號大概能住十幾天。”雖然很不想和祭月多打交道,但季汝覺得還是有必要告訴祭月目前他們的財政情況。這些銀子是祭月離開鹽城時拿女子的首飾折換而來,原重月并沒有什麽私房錢,即使有,現在的祭月也不會知道。然而讓季汝想不明白的是,他才剛剛成為她的下人,她就那麽放心把所有家當都交給他打理?不怕他帶錢跑了嗎?

祭月斜視得盯了季汝好一會,看得季汝雞皮疙瘩都快起來,才說道,“我們去給你買衣服,你這身衣服實在太差了。”

“什麽?!”季汝瞪大眼睛,連住宿都快成問題的時候,她居然還糾纏他衣服的問題?季汝再一次覺得他和她沒法正常交流!

祭月三人來到陵城最好的衣服店,“水木年華”四個朱紅大字的牌匾高高挂在門面上,祭月只看了一眼就走進去。

季汝拉着她的衣袖,皺着眉頭小聲道,“我的衣服不着急!”

“我着急。”祭月的聲音明顯是敷衍。

季汝有了絲怒意,“你能不能分清主次!”

祭月回頭無辜得看着季汝,“我正因為分清主次,所以才要給你買衣服,這是頭等大事!”

季汝氣結,撇過頭氣哼哼得不再看祭月。

進了水木年華,季汝才知道他實在小看陵城的物價。挂在店鋪裏一件素色普通的麻衣就要二十兩,更別說質地優良,花紋繁瑣,精致美觀的綢緞衣。望着那七百六十五兩的标價,季汝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井底之蛙。一件衣服能賣上這樣一個天價的數字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情。而且這樣的标價不只一件,這還只是一件上等偏下的價格。

季汝摸摸懷裏的錢袋,又忍不住望望祭月,他們全身上下就只有三十兩銀子,估計只能買一件麻衣而已。而且估計原本能住人字號奠數也要大打折扣了。

“我們換個地方買吧。”季汝貼近祭月趁人不注意時小聲道。

祭月不贊同得搖搖頭,“水木年華是陵城最好的服裝店,無論從歷史的悠久,款式的多樣,制作的精美都是首屈一指的。整個陵城,不,整個大漢都難以找到能和水木年華相比的服裝店。”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季汝忍不住直白得提醒道,“我們錢不夠!”

祭月驚訝得望着他,“我給你的時候不是有四十多兩嗎?難道你私吞了?”

聞言,季汝氣得面色通紅,哆嗦着嘴唇只道一聲聲,“你,你,你!”然後甩袖不再管祭月。

祭月望着他氣惱離開的樣子低頭笑起來,也不知道是為了季汝恢複正常而高興還是為了滿足她惡劣的性子而得意。

祭月掃了一遍水木年華裏所有衣服,雖然有些衣服的确很漂亮很華貴很優雅而且價格也很高,但沒有一件适合季汝,或者說沒有一件能配得上他。美人美到極致,自然需要最美的衣服,而最美的衣服無異于最适合美人,最配的上他氣質的衣服。

可惜——沒有。

“掌櫃的,能不能帶我去看看極品衣服?”祭月直截了當得對水木年華的掌櫃道。

掌櫃是一個妖嬈的女子,沒有束發,滿頭青絲自然而然得披在雪白的肩膀上。女子笑着打量祭月一番,道,“極品的衣服需要極品的人。”

“我有極品美人。”祭月随意一指季汝。女子望去,仔細打量了季汝一番,然後對祭月道,“極品衣服需要極品的價格。”

“我有極品的價格。”祭月依然随意一指季汝。

女子笑笑,招呼一聲店裏的人,然後帶着祭月後院。水木年華的衣服分許多檔次,上品中等及以上不會列在店鋪都會有單獨房間。而且水木年華有它自己特有的規定,上品衣服誰都可以買賣,但極品衣服只會賣給極品美人。

水木年華在陵城已經有近七十年歷史,七十年在別的地方也許不算長,但在陵城這個瞬息變幻的城市,起起伏伏,生生滅滅,是一件極其普通的事情。能在陵城生存數十年的店鋪都非同小可,畢竟這是許多大人物存在的地方。

“這裏有你滿意的衣服嗎?”女子領着祭月走進一間夜明珠照耀下的房價,各種各樣的衣服擺在四周牆壁上,或者淩空挂在屋頂。

祭月一件件看去,在正中間的位置找到一件黑色極其閃耀的羅裙。黑色如夜空般的深邃顏色,觸感如上等美玉般的細膩潤澤,燈光下明明暗暗的碎鑽,精致繁瑣的金絲邊紋,無一處不顯示這個黑色羅裙的高雅和妩媚。

祭月望着這件衣服,忽然覺得這就是上蒼為季汝特意準備的衣服。

當季汝穿着這一身黑衣紗裙出來的時候,那一刻,凡是站在水木年華屋子裏的人都被這個少年所吸引,沒有人可以從他身上移開目光。白皙的臉龐,而晶瑩的紅唇,烏黑的眸子閃動着純淨的光芒,妖嬈的黑色華衣略顯松垮,卻将他的骨骼襯得格外瘦弱而纖細。

璀璨的鑽石迸發出耀眼的光芒,如果一輪明月帶來了無盡黑夜中的光明。

他是美麗的。身為掌櫃的女子看着這個少年,發出一聲嘆息。她沒想到這個少年可以如此美麗,純潔又妖嬈,多麽致命的!這樣的美麗簡直就是一種犯罪!

如果他有野心,混亂的陵城必将展開一場更加殘酷的決鬥,而這個少年也許會站在一個讓人無法企及的崇高位置或者……犧牲于意外。

季汝有些不知所措,在所有驚訝贊美的目光中紅着臉低下頭,這是他第一次受到這麽多人注目。

他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麽,憑直覺他找到祭月,下意識得依賴她。

“我的眼光從來沒有出錯,你的确很美。”祭月站在季汝面前淡淡說道,剛剛稍松了口氣的季汝在下一句話的時候真想狠狠揍她一頓。

“所以當我的暖床人你夠資格了。”說着祭月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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