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14)
幾個年輕的少年探頭目光緊緊追随着她。
白羽傻傻得擡頭,依然是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呆呆得接過碗,大概送來的是毒藥他也會照樣喝下去,也許他根本就不知道他自己在幹什麽,喝的到底是什麽!
酒剛一入口,白羽就猛烈得咳嗽起來,不僅把喝下去的酒全吐了出來,還一直幹嘔着,仿佛要把自己腹內的五髒六腑都一齊吐出來。祭月看得擔心,卻無能為力,她只能這樣眼睜睜得看着……這感覺真得真得好差勁!
白羽伸手推拒了酒家女的酒,吐了一陣,把胃裏亂七八糟的東西吐出來似乎好了很多,他跌跌撞撞得站起來,扶着牆朝前走去。前方在哪裏?他的前方就是一直往前走,只要一直走,哪裏就是前方!
酒家女憐憫得看了他一眼,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回了酒館。
祭月盯着從白羽胃裏吐出來的東西!帶鼠毛的腐肉,幹硬的枯黃的雜草,大片渾濁的黑水……他到底是怎麽活過來的!難道在她不在的這些年裏他就是這樣照顧自己的?!響起鹽城初見他的那一日,她原以為自己已經把情況想的很糟糕了,卻沒想到事實比她想得更加糟糕百倍!
白羽在前面走,祭月在後面跟着,一直走,一直走,走到終于沒有體力支撐自己,然後身子一歪怦得倒在地上,深深得埋進雪堆之中……
這個世界終于又重歸寂靜……
第四卷 葉落歸家 004 藥方
“煮好以後,給每個人服用,昏迷的人加重分量服用兩碗!”白羽對着孔老說道。一高一低兩個人,孔老仔細聆聽下看起來有幾分上級對下級的吩咐。
“喝完是不是就能完全解毒?”南宮燕一臉希冀得望着白羽,白羽沉默得頓了頓搖頭,“這服藥只能壓制你們的毒性,确保七天內無礙,但真正解毒還需要去城裏,那裏的專業大夫才有良方。”
南宮燕的臉色頓時又白了,“萬一那裏的大夫也治不好?……”
白羽簡簡單單得吐出一個沉重萬分的字眼,“死!”
“而且拖得越久,毒深入得越快,到時候醫治更加困難……”白羽沉聲道。
南宮茹眼睛猛地睜開,看着端上來的一碗藥猛地搖頭一飲而盡,頗有豪氣。她雖然怕死,但現在還沒到真正下死亡判決書的時候,冷靜和一貫的機智又重新回到她的身上,“我們知道了,修整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全隊全速前進,分成兩批輪流前行,日夜不停!不想死的,務必在三日內趕到湘南城!”
“是!”整隊人馬齊聲答道。事關身家性命,不得不打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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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垂下眼睛的瞬間眼神微微暗了暗,然後轉身想要回到馬車上,祭月的病一直是他心中的牽挂。她一日未好,他便一日無法輕松,那種忐忑到恐懼的害怕心理讓他整個人每天都處在極度的緊張狀态,他很怕,他真得很怕有一天她會像那個人一樣突然得從自己的生命裏抽出,或者說再一次從自己的生命裏沒有預兆、消無聲息得離開?
這一次,哪怕拼了命,他也要把她留下!白羽緊緊抿住唇。
“白公子,多謝!”南宮燕對着白羽的背影一拱手。
南宮茹卻是看着白羽的背影露出哀怨的神色,他怎麽一有時間就往馬車上鑽,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照顧洗換,他幾乎都待在馬車上!難道她不美麗嗎?他就不能多看她一眼,溫和得多說一句嗎?只要讓她感覺到那麽一絲絲的不同她就心滿意足了!情不自禁喚道,“白公子。”
白羽停下腳步,沒有轉身。
“白公子此番打算前去哪裏?”南宮茹虛弱得笑着,柔柔得問道。
這也沒有什麽好隐瞞的,白羽道,“鹽城。”
“鹽城?”南宮茹驚喜道。
“這不是隸屬于我們城的附屬城嗎?”南宮燕欣喜道,“不知白公子此番前去為何?”
白羽卻是沒有再說,鑽進馬車內,馬車簾子挂下,南宮茹臉上的笑容便減淡了幾分,眼神幽幽得垂下,似乎想着什麽。
“別想了,湘南城是我們的地盤,我們肯定有能幫得上他忙的地方!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那片地兒可是我們家奠下!”南宮燕輕聲對南宮茹說道,臉上的自豪和驕傲顯而易見。作為湘南大城的城府嫡系少公子,湘南那塊地上他絕度是響當當的人物!
南宮茹點點頭,臉上卻顯出一抹詭異的微紅,她拉着南宮燕的衣袖道,“哥哥,乳兒不小了,爹爹和阿娘總為我的親事操心,乳兒也想找個喜歡的……”
南宮燕驚訝得看着南宮茹羞澀的表情,和她眉目間癡癡望着車馬的眼神,雖然看不見人,卻仍然忍不住望去。雖驚訝卻也在意料之中,南宮燕皺着眉頭道,“可是他的年紀?……他已經白了一半頭發……”
南宮茹撅嘴任性道,“年齡算什麽?爹爹和阿娘安排的那些人哪一個能和他比的?乳兒看上的就是他那份獨有的氣質!冷冰冰的,卻是個癡情之人。如果他對乳兒動心,這一輩子哪怕乳兒死了,他也會念着乳兒,一生不會再娶她人!”
“這天下能找到幾個像他這樣的?”南宮茹昂着頭驕傲道,見哥哥南宮燕還是有些遲疑,便道,“哥哥也與他接觸過,你覺得他如何?”
南宮燕想了想,斟酌着說道,“深不可測。”
南宮茹像是自己被誇獎了一樣笑起來,“與爹爹相比如何?”
“各有千秋,卻更讓人看不透。”南宮燕嘆了口氣,實話實說道,他已經明白妹妹的意思,“好,回去後,我會在爹爹和阿娘面前幫你美言幾句的。”
“謝謝哥哥!”南宮茹笑得燦爛如霞,甚至連臉色都好了幾分。
孔林武見此,恨恨咬了咬牙,剛才他雖然一直在忙,但仔細看卻能發現他的身影其實一直圍着南宮家的兩位主子在轉,而且耳朵時不時動一下,明顯專注得聽着這兩人的悄悄細語。
馬車上路,一半人休息,一半人趕車,日夜不停得往前趕路。幸好這片群山沒有什麽盜匪強盜之類,否則進程更加慢不少!每天吃兩頓飯,迫近上午一頓,晚上一頓,飯菜都由孔老先生親自檢查,有什麽不懂的他也會腆着臉樂呵呵得去問白羽。
祭月從昏迷中醒來過兩次,每一次醒來看着白羽的眼神都很不好,仿佛恨不得把他扒光狠狠打一頓。白羽很迷惑,他什麽時候又招惹她生氣了?但念及她身子不好便也沒有開口詢問,照常照顧她的飲食起居。而一些細致的東西,比如時常為祭月換額頭的帕子之類都交給季汝,畢竟他心思更細,想當初初來陵城祭月可是把錢都交給他掌管的。
一眨眼,風雨潇潇已過如此多事。
走了也好,陵城,終究是非太多!
馬車隊終于在第三日傍晚到達湘南城,天色漸晚,幾乎看不清路,城門也早已經關閉。幸虧南宮家的兩位小主子在這裏,倒也順利。一進湘南城,馬車隊就直奔湘南城最好大夫的店鋪趕去,南宮茹和南宮燕以及一幹仆人的臉色已經變黑,尤其是印堂上格外明顯。時間緊迫,争分奪秒,片刻也等不了。
湘南城最好的大夫徐大夫皺着眉頭為南宮燕診脈,一邊觀看他臉上的神色,最終不禁搖頭,“這三種毒雖然簡單,但合在一起變成一種更複雜的新的毒,這種毒即使有解毒秘方也不一定能配置出來,它需要有特定的順序,放錯一樣便會加速死亡速度!這種毒老朽也是第一次見,怕是無能為力……”
“徐大夫!如果連您也救不了我們,我們怎麽辦啊?!”南宮燕探身逼近一步,徐大夫已經是他們最後的希望,如果連他也無法醫治,難道他們的性命真要如此黃的交代在幾顆毒草上?!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荒謬,身後傳來惶恐的細碎聲心中更是煩躁。
“徐大夫,您可知道有誰能解此毒?”南宮茹還算鎮定,輕聲問道。
徐大夫無奈搖頭,“老朽也不清楚。”
白羽懷抱着昏迷的祭月和季汝一同,聞言,低垂的眉眼變得更加深幽。沉默得遠離衆人,小心把祭月放在醫館的榻上,季汝上面把懷裏的被子蓋在祭月身上,蓋得嚴嚴實實。
“徐大夫,您可以看看我家小姐嗎?”白羽沉聲道,祭月的病一病多日,至今也沒有好轉的跡象,心中的焦急日益增加。
徐大夫摸着山羊胡子起身,看到祭月泛紅的臉色時不禁輕咦一聲,問道,“可曾出虛汗?”
“未曾。”季汝答道。
徐大夫看了一眼季汝,暗暗贊道,好一個美人,怕是要惹來不少麻煩啊!“不用看了,這病我也治不了。”
“為什麽?你還沒看仔細……”季汝急切道。
徐大夫嘆口氣,一下子出現兩個難治的病例,這不是砸他醫館的牌子嗎?!他也不想啊,但是治不了真得治不了,“我年少時曾跟着師父見過一列這樣的病情,這不是尋常的發燒感冒,一般的藥物對這病根本沒有作用。”
“後來那人怎樣?”季汝趕緊問道,心都糾結在一起,緊張得盯着徐大夫一眨不眨。
徐大夫不急不慢得捋着小撮山羊胡須,輕聲慢用道,“死了。”
“死了?!”季汝情不自禁提高聲音叫道。白羽的眼睛中猛然射出一道淩厲而充滿殺氣的眼神,徐大夫的手一頓,面對白羽殺氣騰騰的眼神,摸着山羊胡子的手抖了抖,道,“當,當然死了,人都八十一歲,歲了……”
季汝被吓得心髒病的心髒忽然覺得從地獄回到天堂,拍着胸口沒好氣得瞪了這個說話只說一半的老大夫,真是要被他吓死!
“咳咳,”徐大夫咳嗽兩聲,掩蓋剛才一瞬的失态,就在這時,一個藥童歡呼雀躍得跑進來,一邊興沖沖喊道,“師父,師父!我找到解藥了!”
“胡鬧!這樣莽莽撞撞成何體統!”徐大夫虎着臉喝道。
小藥童摸着自己後腦勺嘿嘿笑,樣子憨厚,帶着點傻樣,“師父,我找到解藥了。”說着将手中的藥方遞給徐大夫。
徐大夫斜睨着眼接過,一看,眼睛猛地發亮,居然真的是解藥!而且正是解南宮家兩位小主子的病!他急忙抓住小藥童的手臂問道,“你在哪裏找到的?”
小藥童迷糊得撓撓頭,“就在您平常收拾藥方的硯臺下面啊,厚厚一疊,好多藥方的哦!”
“真的嗎?真的能解我們的毒嗎?”仆人們紛紛湧上去把徐大夫圍成一團,徐大夫笑呵呵得點頭,臉上的笑容能開出一朵兒花來。真是想要睡覺,就天降枕頭啊!徐大夫安慰着害怕恐懼的仆人和南宮家兩位小主,心中卻是有些疑惑,他怎麽不記得硯臺下面有壓着這麽一張藥方?自己藥房裏的藥方沒理由自己會不記得呀?
第四卷 葉落歸家 005 重回鹽城
徐大夫的藥館開始忙碌起來,配藥稱量燒火煮水忙得團團轉。但至少大家心裏都有了一份期盼,如果不是行走不便,他們真恨不得跟在忙碌的藥童身後,而現在他們也相互依偎着眼巴巴得看着優哉游哉用小火慢慢煮藥的藥童,看着熱氣騰騰的白色蒸汽感到由衷得喜悅。
白羽卻在這時緩緩抱起沉睡不醒的祭月和季汝朝外走去,這裏沒有人可以治她的病,他們只有不停得走不停得問,一直如此下去。南宮燕擋在白羽面前,皺着眉頭道,“白兄留步,天色已暗不如留宿一夜,明日我便派人幫忙尋找名醫如何?”
季汝焦急得看着面色安然,仿佛真的只是在靜靜安睡一般的祭月,代替白羽斷然拒絕道,“謝謝公子好意,只是我家公……小姐身體微恙,早一日能找到能治她病的大夫我們才能安心。”
白羽在南宮燕的注目下點點頭,贊同季汝的話。
南宮燕嘆了口氣,他又何嘗看不出他們二人對這女子的重視,“可是現在所有醫館都已經關門,你們又到哪裏尋找大夫?不若留宿一宿,明早我便派人把城中所有大夫尋來試一試,你們覺得如何?”
季汝看了白羽一眼,他們的性格也許不同,但在某種認知和執着上卻是一般無二,“公子好意我們心領,只是我們——一刻也等不住!”
說着季汝和白羽已經繞開南宮燕朝着夜幕沉沉的院外走去。
“白公子!”一聲弱弱的呼喚從身後響起,帶着幾分焦急和柔弱,仿佛剛剛初生的莺鳴,惹人憐惜。
只是白羽的腳步未曾停下半步,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衆人視野,直到完全被黑暗籠罩,不久傳來馬車咕嚕嚕得滾動聲,漸漸遠去。南宮茹一只手撐在椅背上,仿佛一下子喪失了所有力氣跌坐下,引來南宮燕一陣疾呼,“乳兒!”
南宮茹蒼白着臉微微一笑,示意他無事。心中卻不知為何仿佛有些空空的,想到白羽對那女子的細心關懷,想到他的每一個舉動行為在那女子面前都小心翼翼,想到他眼中掩藏不住的焦急,南宮茹發現自己是如此嫉妒那個總是沉睡的女子。
要在這個世上找到一個能完完全全關心着自己,愛護着自己,總是為自己考慮打算的男人,是一件多麽多麽困難的事情啊。南宮茹望着漆黑看不見盡頭的夜晚,她在想,如果給自己一生的時間,她是否能找到這樣一個冷然卻能愛着自己關心自己一輩子的男人?想着想着,她的手指不禁蜷縮着握緊,不試一試,不去争取一下那樣一個男人,她想她一輩子都會不甘心的!
我們還會再見的,很快!南宮茹在心中默默發誓!
白羽和季汝跳上馬車,季汝在馬車內照顧祭月,白羽架着馬車行駛在大街小巷,一家家一戶戶敲開每一個藥館的大門,在藥童罵罵咧咧不甘願開門的嘀咕碎語中沉默而堅定得重複着相同的動作。
“咚咚咚!”
“咚咚咚!”
“誰呀誰呀?晚上關門了!哎呀呀怎麽還敲呀,都說了晚上不看病,看病明天趁早!……我說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的話,怎麽還敲!來了來了,煩死了!……”
“我找藥館大夫……”白羽開門見山,直截了當道。
……
祭月被一陣陣總是萦繞在耳邊的敲門聲吵醒,她睜開眼睛虛弱得靠在季汝懷裏看着季汝深怕她受寒,為她捏好蓋在身上的薄被,一次次不厭其煩得換着她頭上的帕子,看着白羽重複相同的行動,每一次都敲得門都快掉下來,又急又猛,跟砸似地,聲音大的不得了。
“吵到你了嗎?我讓他輕點?”季汝小聲問着祭月,看着她一日日消瘦,心中除了擔憂再也沒有別的心思。
祭月咧嘴笑笑,“你們這樣走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到鹽城?快些去吧,這些山野大夫若能治好我的病,早就是名醫了,又豈會落到如此地步?”
“話可不能這麽說!”季汝反駁道,“有些高人就喜歡隐姓埋名,也許就在某個山間開一家小小的不起眼的藥館,過尋常人的生活,閑暇時就為大家治病解難,逍遙一生!”
祭月無情得繼續潑冷水,“你說書的故事聽多了吧?若真有這等神醫也輪不到你碰上!”
季汝漲紅着臉,氣道,“為什麽我就不能碰上!興許我就是那萬中無一的幸運兒呢?!”
祭月上上下下,從頭到尾打量了季汝一番,那詭異的眼神看得季汝毛骨悚然,“幹,幹什麽?”
“觀你面相,不是大富大貴之相,觀你一生,也沒有什麽特別好的奇遇。既沒有武功蓋世,也沒有滿腹才華,反而需要跟着我這個半吊子的主子,還要出入青樓,你覺得憑你的運氣能碰上什麽山野高人?”祭月露出頗為自怨自艾,仿佛跟着你沒飯吃的喪氣模樣。惹得某人直想磨牙。
“不對呀,我找神醫可是為了你!是給你治病!”良久,某人突然醒悟,可惜等他看向那個總是潑他冷水的人時卻發現她已經又陷入沉睡……
當鹽城兩個暗紅色的大字在遠處地平線上滿滿露出痕跡的時候,黎明金燦燦的陽光從身後投射而來,拖出一個長長的影子。空曠無人的曠野上噠噠得響起馬車的聲響。久違的記憶仿佛泛黃的紙頁在腦海中慢慢閃現。
她是在這裏找到的自己。白羽眼中的光芒暗了暗,自己是在這裏認識了她,重拾了心中微薄的希望,這裏是他的希望之源……
祭月像是感覺到什麽也從夢中醒來,夢中的場景在腦海中久久徘徊不去,她夢見了什麽?她夢見行屍走肉般的白羽,她夢見忍辱負重的歐澈明,她夢見面無表情的坐在菩薩前面一遍遍誦佛念經的祭曉,她夢見半夜姑姑一次次咳嗽到吐血,她夢到卡卡如一只老鼠偷食被人追着打,她夢見自己斷裂的人生裏別人的生活和故事……
然後她看向和自己頭挨着很近的季汝,長長的睫毛下是兩片深深的黑眼圈,他微蹙着眉,睡得極不安穩。她也有夢見季汝,夢到他腼腆羞澀如蓮花一般純潔得讓人心動的微笑,夢到他的家庭一點點支離破碎……他本是一個快樂而喜歡微笑的溫和的男子,卻因為她而雙手沾滿鮮血,也因為她而淪落風塵去學一些他本不喜歡也不願意做的事情。他的笑容變得清淺而虛妄,朦朦胧胧,霧中看花。
如果不是她最終決定帶着季汝一起離開陵城,如果季汝真得留在天仙樓,若他日再相聚,他們是否還是彼此認識的記憶中的故人?祭月不敢想……
城門打開,馬車鹽城。祭月依舊呆呆得望着馬車車頂,不知為什麽她總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這些夢境都是真實的,這是她錯過不曾參與的斷裂的人生。可是,她為什麽要參與,尤其是最後……她夢見的是真正重家二小姐的曾經。
聽到馬車內的聲音,白羽回頭就看到撩開簾子的祭月以及她身後被點了睡安然入睡的季汝。
白羽當即接下自己身上的大披風纏到祭月身上,直到把她為了個嚴嚴實實密不透風才放過她,還是斥責道,“進去,早晨露水重。”
祭月又豈是個省心的乖乖寶貝?她挨着白羽坐下,也不管是不是給別人帶來不便或者麻煩,津津有味得看着周邊的景物。那麽熟悉又那麽陌生,明明才離開了不到一年,為什麽再次看到卻仿佛隔了一個世紀,一個人生?她精神頗好得指着門門框框,像個七老八十,八卦而啰嗦得老太太一樣為白羽講解道,“喏,這個是陳家小姐的附院,他家的附院不能爬牆,聽說府裏養了三百多只獵狼狗,爬牆的小偷不死都要去掉半條命。那個是賣豆腐的水大娘,年輕時是個極美的姑娘,他家的門檻真得被說媒的媒婆踏斷過呢!十裏八鄉,其他城市的公子哥都來向他求過婚。還有那個,那個是老王家桃樹,特別甜,特別好吃,還沒熟就被爬樹的小家夥們神不知鬼不覺得偷走呢!……”
白羽沉默得聽着祭月仿佛自言自語又仿佛在對他說的話,可惜耳朵似乎通了氣,左邊飛進右邊飛出,眼睛倒是緊緊盯着祭月,看着她一颦一笑,鮮活得活在他的身邊和他說着話,唠家常,心裏忽然湧出一種莫名的鋪天蓋地的幸福感。
他忍不住伸出手,又縮了回來,怕是吓壞什麽似地。什麽時候,什麽人竟能讓沉穩穩重的白羽如此失态?
祭月正說得起勁,仿佛要把這些日子睡着時的話一起全部說完,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麽。仿佛這些話自動從自己口中說出,就像自己親身經歷過一樣,或者是曾經的重家二小姐曾經經歷過?
突然,一股男性的氣息撲面而來,一雙瘦弱卻極其有力的手臂從一側緊緊環住祭月,把祭月的話突然打斷,祭月愣愣得沒有回過神來,也許是生病太長時間腦子還沒有轉彎或者她實在太虛弱沒有力氣推開,也或者這個氣息太熟悉,所以她不拒絕……
頭頂傳來一聲深深重重,仿佛壓抑了許久許久,等待了許久許久,迷茫了許久許久,終于在某個烏雲破日的時刻找到了希望,
“謝謝你,活在我的身邊……”
第四卷 葉落歸家 006 真相
越靠近重家,祭月心情就越發緊張,不過她掩蓋的很好,半閉着眼睛,面色潮紅,誰也不知道是因為生病還是心情激蕩。
馬車停下重家大門門口,白羽上前敲了兩下大門,過了一會一個門童跑上前開門,只突出一個頭打量着門外的人,“誰呀?”
面孔很陌生,也許因為什麽事換了,白羽沒放在心上直接道,“小姐回來了。”
“小姐?”門童迷糊的眨眨眼,繼而叫起來,“小姐?小姐回來了?!快請進,快請進,真不好意思,我才做了三天門童,什麽都不懂,別和我見諒啊!”
門童連忙推開門讓白羽一行人進來,季汝扶着祭月下馬車,雖然扮演着面紗,但季汝奠人之姿還是讓這小小門童看傻了眼。直到季汝一行人進了門還沒回過神來,忽而大叫,“我要去禀報老爺!小姐回來了!”心下卻是琢磨着那兩人的關系……
祭月一行人進門就有管家上來帶路,重家有一位小姐近日就要到,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兒,管家一邊笑容滿臉得侃侃而談,一邊帶着他們先去小姐閨房,“小姐身體微恙,要多注意休息啊。我是新到的管家,還有許多事不熟,如果有照顧不周的勞煩小姐提點一下小人。”
白羽不經意皺了下眉,“府裏換了許多人?”
管家笑呵呵道,“是啊,換了不少,很多年紀大了不好使喚就放了他們回去,新招了一批。”
說着已經到了原先祭月住的院子,看着熟悉的院落,祭月心情都激蕩了一番,久違的回家的喜悅充斥在心頭,令她精神都振奮不少。管家安排兩個丫鬟伺候祭月和白羽季汝,備水沐浴接風洗塵還有不少事兒呢。
管家交代了一番後折身返回,路遇重家大公子,行了一個禮,“見過大公子。”
重鑰點點頭,他自然是認得這個新來的管家,随口問道,“從哪兒來呀?”
“禀大公子,二小姐已經到達,派人安頓一下,剛剛過來。”管家躬身道。
“二妹?!”重鑰眼睛一亮,搖着折扇快步朝祭月的院落走去,想到那個小機靈鬼,臉上的笑容更是多了幾分。
剛進院子就看到一個丫鬟尴尬得跟在一個白衣男子身後,白衣男子臉上的面紗已經除下露出精致而絕美的臉龐,冰川琉璃的光澤都比不上他眼角傾國傾城的一眨眼,冰清玉潔,雪肌玉骨,仿佛從名家潑墨的山水畫中走出的谪仙一般。
天仙樓的歷練已經讓季汝看慣了這樣癡迷的神色,微微一笑,畢竟是月的家人,他可不想把關系搞得太僵,“請問公子是?”
“姓重,單名鑰,字東琴,請問您是?”重鑰已經恢複理智,客氣問道。
“小姐的……随從。”季汝咬了咬唇,還是不想把那兩個字說出來。開玩笑,男寵又不是什麽好名聲,哪有人天天挂在口頭上的。而且據說這地界民風可比陵城嚴多了,女子的名聲更是頭頂重要,若毀了月的名聲……難道要他負責?
重鑰呆呆看着季汝眼珠子靈活的轉動,美麗中帶着一份靈動,恍若誤闖人間的精靈。這,這還是男人嗎?!重鑰趕緊收斂心神,再看季汝心下暗嘆,妖孽啊妖孽!自己這妹子從哪兒拐來這麽大個妖孽?驀然想到自家妹子的性子,心下驚恐,不會已經吃抹幹……靜了吧?
季汝當然不知道重鑰現在的想法,不過他想得也相距不遠,自己到底要不要說出男寵的身份?說出來了自己到底要不要負責他一生的“幸福”呢?哎呀,好糾結呀!
祭月閨房裏走出一個人,小心的關上門,看了一眼院子裏兩個“心懷鬼胎”的家夥,出聲道,“小姐在沐浴,不要讓人打擾。”
這話明顯是對季汝說的,季汝心虛得點點頭,眼神有些飄忽,剛才那個鬼鬼祟祟的念頭還在心頭萦繞着壓不下去。
重鑰等了一會兒見二妹還沒洗好,也不方便久待,況且旁邊還有一個堪比妖孽還妖孽的美人,雖然說美人美到極致很養眼,但問題他是個男的!他重鑰可是個地地道道的純爺們,取向絕對是直的!但純爺們也禁不住這旁邊一個氣場大的随時在的美人啊!無奈之下只要淚奔而去。
季汝迷糊得撓撓頭,他又不是洪水猛獸,跑得那麽快幹什麽?嗅了嗅自己身上,也沒什麽怪味道呀?
二小姐到家的消息在短短一炷香內傳遍整個重府,花園裏重老爺子捏着自己的山羊小胡子笑呵呵道,“好好,這下都到齊了!”
重大夫人陪在重老爺身旁笑道,“這丫頭怕是路上玩瘋了,都晚了三天,回頭看我不好好教訓她!”語氣雖是嗔怪,卻是止不住的笑意。
院落裏的重家大小姐細細描繪着手下的畫卷,細細的筆墨繪出一株精美而挺拔的青竹,竹葉飄飛,秋風至,青竹越發顯得高傲不畏風寒。聽到有人禀告二小姐到了,她面無表情得輕輕應答一聲,勾出最後一片青黃交接的竹葉,然後擡手将畫筆交給身邊的丫鬟。
“姐!你怎麽就這個反應啊!”重二公子咬着牙道,想到那個禍害心下就一把火,從小到大那丫頭的鬼主意都層出不窮,防不勝防。整個重府能治得了那丫頭的出了老爺就是這個大姐。而重二公子則是最倒黴的一個,從小到大就沒少被那丫頭戲弄!
重大小姐淡淡瞥了自家新弟弟一眼,從小就性子浮躁,禁不住人一激,難怪總在那個丫頭手下吃虧,“急什麽,來就來了,遲早要到的。”眼中卻是一道寒芒閃過,透過窗戶望着東方天際,心下琢磨道,難道那些人失手了?這丫頭命可真大!
平平靜靜度過了一日,洗澡沐浴吃飯休息整理物品,白羽和季汝忙忙碌碌到晚上,愣是讓兩個派來的丫鬟什麽都不做得站了一下午。白羽從來都是個謹慎的性子,尤其是看過了陵城的風雨,又經歷了這些年許許多多的事情,雖然是自家裏的下人丫鬟,但他也不願讓陌生人插手祭月的生活。
白羽仔細查看祭月的房間沒有安全問題,确保她已經安然睡下後才和季汝一道出了門。掩好門,白羽擡腳就往自己房間走去,走到半路突然停下,令得後面一直跟着他的季汝直直撞上白羽的後背。
季汝疼得連忙揉自己鼻子,幸好沒有流鼻血!季汝心下暗暗慶幸——平常人不是都改抱怨前面的人為什麽突然停下的嗎?
“有什麽問題就直接問吧。”背對着月光,屋檐投下黑色而沉重的陰影,完全籠罩白羽的上半身,只有一雙明亮而深沉的眼睛在黑夜中熠熠生輝。
季汝皺皺眉,還是有點疼,心下卻是有點猶豫,要不要把心裏的疑惑說出來呢?
“不說我走了,別跟着我,你的房間不是這個方向。”白羽說道,轉身就要離開。
“诶诶!等等!”季汝一把拉住,附上一個妩媚而動人的笑臉,若是個食色之人于此,哪怕皇上在面前也要撲到季汝!這丫整個就是個禍害啊!而最嚴重的是——當事人對自己的美貌完全沒有一個清晰的認知!
“那,那個啥……”季汝對着小手指,眼睛飄來飄去落不到實處。
“快說。”白羽沉下臉,經過歲月磨砺出來的嚴厲氣場瞬間吓了季汝一跳。
季汝知道白羽手上是沾過血的,而且還不少!下定決心後,弱弱開口問道,“南宮家中毒是不是你下的局?”
這問題他早就想問了,一直憋在心裏好多天,憋得都快冒煙了!季汝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當真有幾分豁出去。只不過心裏比較虛,他保證他絕地打不過白羽的……會不會被殺人滅口呢?他只是跟祭月比較熟,跟白羽真的沒有什麽過硬的交情啊……
白羽眯了眯眼睛,淡淡答道,“不是。”
“不是你?沒理由啊?”季汝的小臉都皺到一起,嘀嘀咕咕道,“那為什麽你采的正好是那幾種讓人誤會的野菜?月一個人吃不了多少,為什麽你卻用大鍋煮?而且你還正好知道壓制藥性的草藥?藥館之前你去了哪裏?藥童忽然得到的藥方真的是藥館裏存下來的……?”
忽然季汝睜大眼睛,緊緊捂住自己嘴巴,怎麽不知不覺把心底的疑問都問了出來……!季汝那個怕啊,心下早就後悔剛才自己幹什麽提出這樣的問題!這不是引火上身嗎?!看着白羽陰沉到近乎黑鍋的臉色,季汝縮着脖子,如果有一個龜殼,他肯定整個人都縮進去!
白羽慢慢舉起左手……
季汝吓得緊緊閉上眼睛,心裏鬥争着,逃不逃?!還是和他拼了?!哪個勝算大?
“啪啪”白羽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