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姚識秋是剛過六點的時候被鳥叫聲吵醒的,他皺了皺眉,剛想翻身,下巴就碰到一個毛茸茸的物體。
姚識秋迷糊着睜開眼,往下一瞥,忍不住樂了。
他沒想到冉秋意這麽乖巧溫順的人,睡相卻意外地不好,越睡身體越往下,腦袋早就不在枕頭上了,而是拱在他胸前,小臉皺着,看上去睡得不太安穩。
他猜是因為清晨氣溫低,冉秋意下意識往暖和的地方湊,估計是亂動的時候,睡袋往下滑了幾寸,肩膀都露出來了,也難怪睡不安穩。
姚識秋伸手幫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又趁人之危,碰了一下藏起來的梨渦,還在猶豫要不要再做點什麽,冉秋意就醒了。
冉秋意眯縫着眼睛,看到眼前的姚識秋,又安心地閉上了。
他往睡袋裏鑽了鑽,吸了吸鼻子,“師兄早安……”
沒聽到預想中的回複,冉秋意睜開眼,皺着眉看着姚識秋,“你怎麽不說,‘早安,我的工友’啊……”
他的鼻音有些重,語氣包括內容,怎麽聽都像撒嬌。姚識秋笑了,聲音帶着晨起時獨有的低沉性感,又有點懶洋洋的松散,“因為今天不是工作日,我們不是工友。”
他說着,哄孩子似地拍了拍冉秋意的被子,“還早,繼續睡吧,乖。”
“嗯……” 說話之間,冉秋意的意識漸漸清明,他翻身平躺,小幅度地伸了個懶腰,“不想睡了。”
“師兄,你假期後面幾天什麽安排?” 冉秋意問。
“已經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姚識秋嘆了口氣,“明天飛香港,陪一位重要人物過生日。”
“什麽重要人物?”
“年輕貌美的姚女士,我媽。”
冉秋意之前也從姚識秋口中聽到過一些關于他母親的趣事,比如工作之餘喜歡極限運動,每周都要去攀岩館,在職場上雷厲風行,但私底下特別喜歡給自家兒子發消息抱怨工作,吐槽上司。
總之,對于在傳統的嚴母慈父家庭中長大的冉秋意來說,姚女士是一位非常酷的媽媽。
最打動冉秋意的是,姚識秋的父母雖然早已分開生活,但是婚姻不合并不影響他們相互欣賞,無法組建家庭也不意味着完全的割裂。姚識秋沒有缺少父母任何一方的愛和陪伴,反而吸取到了他們各自的優點,他自信獨立,但不偏執,走自己選的路,長成了這樣一個優秀的人。
兩個人躺在一塊聊了很久,從最近的昨天今天明天,到小時候上過的補習班,再到未來的規劃。話題寬泛,思維跳躍,時間跨度很大,但誰也不會覺得不自然。
“師兄,旁邊的帳篷好像有人起床了,我們什麽時候起……”
冉秋意打了個哈欠,聲音越來越低,好像馬上要睡着了一樣。
姚識秋笑他,“寶貝兒,這是又困了?”
冉秋意這次純屬是連續講話太多,講累了,他又打了個哈欠,“有一點……”
冉秋意自诩不是一個話多的人,但是每次和姚識秋在一起,都會想一直和他講話,在安靜的深夜或清晨,和他講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聊彼此的小時候,分享此刻的心情。
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再次睡着的,好像是說着說着話,意識就漸漸模糊了,甚至不記得最後的話題是什麽。
姚識秋看他睡熟了,輕輕挪了挪枕頭,朝他靠近了些。
困意襲來,心裏柔軟又沉靜,姚識秋此刻不做他想,只打算和喜歡的人一起睡一場回籠覺。他伸手撥了撥冉秋意額前的碎發,而後手指下滑,刮了一下鼻尖。
沒有比這更好的時刻了,沒有擁有,但近乎擁有,心思沒有挑明,但輪廓已經了然于心,一種心照不宣的快樂不聲不響地鋪展開來,還有溫柔在彼此之間交換。
姚識秋笑了一下,閉上眼睛,手很自然地搭在冉秋意的被子上。
返程之前,冉秋意被梁霜先一步 “綁架” 到了她車上,說要和他聊八卦,姚識秋整理完後備箱的東西才發現人不見了,然而這時梁霜已經開着車經過了他。
梁霜搖下半截車窗,朝姚識秋喊:“狗,我帶秋意寶貝走了。”
“什麽情況,你等等……”
姚識秋還沒反應過來,車屁股已經沒影了。
最後,梁霜這輛車早了半個小時到,冉秋意回宿舍洗了個澡,出來才看到姚識秋發來的消息。
- 你不坐我的車。
- 我生氣了。
“這人怎麽還委屈上了……”
冉秋意忍不住笑了,放下毛巾,頂着半濕的頭發,回複道:
- 那要怎麽樣才能消氣?
姚識秋的 “正在輸入中” 持續了好久,久到冉秋意都要以為他是想趁此機會提什麽過分的要求了,結果姚識秋輸入了半天,最後只回了一句:
- 晚上請我吃飯吧。
冉秋意失笑,心說這個人到底是真的很好哄,還是在刻意保持分寸感呢。
其實,就算姚識秋真的學會得寸進尺,對他不再只是點到即止的暧昧,他應該也不會反感的。
想着想着,冉秋意的臉有些發燙。
半晌,他回過神來,忽然感到一陣羞窘,給姚識秋回了一個表示 OK 的表情包,然後用毛巾蓋住臉,胡亂地揉了一把濕發,內心已然在抓狂。
“天啊,我到底在想什麽……!”
傍晚,冉秋意打掃完宿舍,給姚識秋打了個電話,問他約在哪裏吃飯。
姚識秋說話有些喘,聽着像剛運動完,“你往球場走吧,咱們去東門外面吃。”
冉秋意走到籃球場時,最邊上的那個場地剛好散了,他一眼便看見了姚識秋。
這個時間,球場上打球的大多是本科男生,姚識秋和他們搭着肩膀說笑,擊掌道別,絲毫看不出和他們有什麽不同。
其他人陸續離開,籃筐底下只剩下姚識秋一個人,他環顧四周,大概是沒看到角落裏的冉秋意,便吊兒郎當地運着球走了幾步,擡起胳膊,輕松而随意地投了個籃。
下課鈴聲從教學樓遠遠地傳過來,姚識秋颀長挺拔的身影融進落日餘晖中,輕易讓人聯想到 “青春” 二字。
冉秋意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怔怔地看着他,心想,姚識秋真的是一個固執的人。
明明大家都一樣,早已步入成年人的規則世界,習慣了生活忙碌擁擠,可姚識秋無論多忙都會抽時間來球場,同齡人裏沒有興趣相投的人,就和本科生一塊約球。
他這樣,就好像在…… 固執地保留一份純真意氣。
像他這樣的人,會在喜歡和不喜歡之間畫一道清清楚楚的界線,若是喜歡了誰,就會對誰溫柔,對誰好,若是不喜歡,也絕不會拖泥帶水。
籃球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穩穩地穿過籃筐,完成一個标準的空心球。
姚識秋接住球,再一次環顧四周。
好像冥冥之中有種牽引力,讓他的視線自然而然地定格在一個方向。
他看到了冉秋意,抱着籃球朝他跑來。
冉秋意怔了一下,也下意識擡腳向他走去。
漸漸靠近對方的過程裏,冉秋意的大腦是空白的,但是和姚識秋面對面站定時,聽到他微喘的呼吸,看到他半長不短的頭發,他忽然清醒了,仿佛在昏沉中站穩了腳跟。
姚識秋這個人的一切都無比真實,他太好,好到讓人不敢相信,可偏偏又觸手可及。
這一刻,一向遵從現實的冉秋意忽然萌生了一個不那麽理智和現實的願望。
他希望世界可以不要沒收姚識秋的這份固執,給他留出一些存放少年意氣的空間,不要推着他成為不想成為的人。
希望他是寵兒,不要體會失意的滋味。
想到這裏,冉秋意恍然間意識到,原來特別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不僅會偏袒他,還會希望整個世界都偏袒他。
“秋意。”
姚識秋習慣性地擡起手,想捏一下冉秋意的臉,又想起自己剛打完球,只好把手放下。
他沖冉秋意笑,嘴角揚起的弧度很大,甚至帶了點不成熟的傻氣,“想吃什麽,焖鍋還是鐵板燒?”
兩個人吃完飯,一同頂着将暮未暮的天色走在校園裏。
“師兄,不是說我請你吃飯嗎?” 冉秋意忽然想起來,“可是剛剛是你付的錢。”
“啊,我給忘了,” 姚識秋一拍腦袋,“下次吧,下次你再請我。”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姚識秋讓冉秋意請自己吃飯,結果自己不小心付了錢了,也得益于他的粗心,讓他和冉秋意約定了一個又一個的 “下次”。
冉秋意能看出來,姚識秋今天心情特別好,估計連他自己都忘了,這其實是一次以 “消氣” 為目的的約飯。
你看,這個人看起來哪有一點生氣的樣子。
“秋意,下次我帶你打球吧,” 姚識秋轉身,倒退着走了幾步,籃球在他手指上轉了幾圈,被扔給了冉秋意,“老坐在實驗室多沒意思。”
冉秋意接住球,抿嘴笑了,“可是我不太喜歡這種…… 搶奪的游戲。”
姚識秋挑了挑眉,倒是不意外,畢竟冉秋意一直就是不争不搶的人,怕是在球場上也兇狠不起來,“那下次帶你爬山吧,國慶的時候怎麽樣?”
冉秋意把球抛回去,“好啊,那就說定了。”
兩人住在同一棟宿舍樓,姚識秋在三樓,冉秋意在四樓,每次兩個人一道回宿舍,都會在三樓的樓梯口道別。
冉秋意揮了揮手,“師兄拜拜。”
“嗯,過幾天見。” 姚識秋說。
冉秋意轉過身,繼續上樓,走到樓梯轉角時,忽然鬼使神差地回頭望了一下。
姚識秋還站在原地,冷不丁和他對視上,彷佛被抓包了一樣,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說:“記得想我啊。”
冉秋意有一瞬的出神,他不知道之前的每一次,姚識秋是否也是像現在這樣看着自己上樓。
他隔着一段樓梯和姚識秋對望,心底湧上一陣輕盈的甜蜜感。
他想,希望我們能擁有一個又一個 “下次”。
這天晚上,冉秋意睡得特別沉。
他做了好幾個夢,夢見自己回到了本科的時候,為了搶一門專業課,熬到淩晨三四點,結果還是沒搶到;又夢見自己在寫碩士畢業論文,明明是很簡單的問題,卻因為鑽牛角尖,在同一個地方一錯再錯……
最後一個夢是關于姚識秋的。
他夢見姚識秋穿着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站在紅毯盡頭,像個新郎。
在前面幾重混亂的夢境裏,他一直在努力,一直在争取,卻好像什麽都沒趕上,反複經歷無意義的錯誤循環,但唯獨這個場景,像是在刻意等着他一樣,而他原本就是這裏的一部分,所以一切都毫不費力。
他一身輕松,腳步不疾不徐,只是推開了一扇門,然後便看到了姚識秋。
周圍的場景都很模糊,只有穿着西裝的姚識秋是清晰的,那件西裝沒有什麽特別的設計,但穿在他身上就是很特別。
夢醒以後,冉秋意呆愣愣地坐在床上,半晌,翻出手機。
他在周公解夢的頁面上搜索關鍵字:夢見別人結婚但不知道對象是誰、夢見男人穿西裝、夢見喜歡的人的婚禮……
亂七八糟的解答有一大堆,他看得頭暈眼花也沒看出什麽頭緒來,又倒回枕頭上發呆,正昏昏欲睡的時候,手機震了一下,是姚識秋發來的消息。
- 晚上陪姚女士參加宴會。
- 幫我挑挑,選領帶還是領結。
姚識秋随後發來了對着穿衣鏡拍的兩張照片,第一張照片裏的他打着暗紋領帶,單手插兜,看起來格外英俊穩重,另一張裏,他則是戴着一只領結,比了個剪刀手,多了些調皮的味道。
但在冉秋意眼裏,姚識秋好像在點綴他的夢,或者說,讓他的夢有了實感。
- 領結吧。
兩個都很好,都很适合姚識秋,他随意選了一個,又開始思考,現實和夢境一部分重合,意味着什麽?
想着想着,冉秋意忽然發現,遇見姚識秋之後,自己好像開始迷信了。
從第一次和姚識秋吃飯,那人用紀錄片裏的話,把美食和人的聚散、緣分扯在一起開始,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先是差點信了他說的手相,又是因為一個夢,神經兮兮地看了半天周公解夢……
可這緣來緣去的,玄之又玄的東西,哪來的說服力呢,冉秋意自嘲道。
但這一瞬間的自嘲并不來自于任何負面情緒,畢竟…… 和姚識秋有關的事情,真的很難讓他不開心。
幾分鐘後,姚識秋回複道:
- 行。
- 我媽也覺得領結更好,她說,我要是頂着這個發型,穿黑西裝打領帶,站在她旁邊,肯定特別像她的保镖。
冉秋意又點開姚識秋打領帶的那張照片,越看越覺得确實像那麽回事,不禁笑倒在床上。
窗外陽光正好,今天是個十足的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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