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月一日,***廣場升旗儀式的時間是清晨 6:10。

彼時天剛蒙蒙亮,國旗護衛隊邁着整齊劃一的步伐,執着國旗入場。

姚識秋站在最前排,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鴨舌帽,目光專注地跟随着國旗,周圍是和他一起在廣場上凍了幾個小時的人,雖素未謀面,但有幸一同等待這神聖的儀式。

一個小時後,是醫院的交班時間,也是住院部的巡房時間。

冉秋意的父親提着保溫桶來到病房,裏面裝着煲好的滋補湯。

他進來的時候,冉秋意正靠在椅背上淺眠,被腳步聲驚醒,擡起頭看到父親。

“嗬,兒子,你這黑眼圈是怎麽回事,昨兒晚上沒睡好?” 冉老師把保溫桶放在桌子上,被他憔悴的臉色吓了一跳,“先喝碗湯吧,然後回家好好休息。”

“爸,我不喝了!”

冉秋意蹦起來,急急忙忙穿上外套,“我有點事先走了,下午再來。”

一號線照常擁擠,冉秋意對這趟車的固有印象似乎也只有擁擠。這次他只需要坐一站,因此特意站在門邊,他握緊扶手,看着車廂門外閃過的廣告牌,第一次覺得這趟車的意義變得不同尋常了。

因為它能載着自己,到期待和驚喜身邊去。

國慶期間,***廣場的人流量是平時的幾倍,冉秋意從地鐵站出來,看到四周都是人,有些茫然,便給姚識秋打了個電話。

無人接聽。

他一邊往游客集中的方向走,一邊低頭給姚識秋發消息。

“秋意。”

“冉秋意——”

叫了兩次都沒反應,姚識秋走近,站在冉秋意左邊,拍他右肩,“秋意寶貝。”

很老套的惡作劇,但冉秋意還是上當了,他朝右轉過了頭,然後就被幼稚的某人捂住了眼睛。

“師兄……!” 冉秋意眼皮一熱,去掰他的手,“別鬧。”

姚識秋玩夠了,松開手,眼裏滿含笑意,問他:“寶貝兒,想我了嗎?”

冉秋意想說才三天沒見而已,但看到姚識秋的瞬間,好像忘了自己要說什麽,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的頭發長了,亂糟糟地壓在鴨舌帽下,痞氣不像寸頭時那麽明顯,但依然保留着鋒芒畢露的帥氣,除了傳統意義上的英俊,還将随性和桀骜揉了進去,盯着人看的時候,目光裏有野性,但也有溫馴。

在遇到姚識秋之前,冉秋意不會想象到,原來自己會喜歡上這一款。

但遇到了,卻又覺得姚識秋好像處處都符合自己的審美。

不僅如此,姚識秋說話做事的方式、感情推拉裏的分寸感,甚至是笑起來的樣子,都讓他覺得舒适。

“啧……”

冉秋意發愣的時間有點久,姚識秋失去了等待的耐心。

他揚了揚眉,朝冉秋意張開雙臂,在人來人往的地鐵站門口,明目張膽地向冉秋意讨要甜頭,“怎麽不抱?”

冉秋意還在發愣,聞言,稀裏糊塗地抱了上去,聽到姚識秋在他耳邊的輕笑,才意識到自己掉進了圈套。

附近人實在太多,兩人索性在便利店買了兩杯酸奶,坐在門口的長椅上,一邊喝一邊思考接下來要去哪。

姚識秋只字不提自己突然出現在北京的原因,冉秋意雖能猜個十有八九,但心裏仍存着些好奇,總忍不住頻頻偏頭看他。

半晌,他抿了抿唇,問:“你不是說…… 假期要在宿舍睡覺嗎,怎麽突然想起來北京了。”

“這不是來給祖國過生日嗎,” 姚識秋不着調地說,“我現在明白為什麽都說一輩子必須得來***看一次升旗了,感覺和其他時候不一樣,特別震撼,差點和站我旁邊那哥們兒抱頭痛哭。”

“哦——” 冉秋意拖長了聲音,抱着調笑的心思,問他:“就沒有別的理由了?”

“有啊。” 姚識秋咧嘴笑了。

他雙手交扣,低下頭,忽地斂住了笑意,也收起了不正經,盯着自己的手,說:“我想着…… 萬一你什麽時候需要我了呢。”

“離你近點,我心裏舒坦。”

冉秋意愣了一下,來不及因為姚識秋難得的認真而心動,便想到一種可能性。

“要是我昨晚沒給你發消息,你會告訴我你來了嗎?”

姚識秋頓了頓,還是決定實話實說:“不會。”

冉秋意的聲音有些顫抖,“那…… 為什麽又讓我知道了?”

姚識秋沉吟片刻,說:“因為覺得,你那個時間發消息,估計是心裏難受得睡不着,想和我說說話。”

他說着就笑了,語氣輕松坦然,仿佛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你需要我的時候,我得在啊。”

冉秋意肩膀微微顫抖,手指攥緊,酸奶杯被他捏出一道折痕。

從昨晚和母親談心時便無從表達的情緒,在此刻終于有了安全出口,他小心翼翼地往姚識秋那邊挪了挪,側過身,把頭輕輕靠在了他肩上。

被姚識秋攬住肩膀的時候,冉秋意鼻子一酸,突然就有了沖動,想要抱着這個人大哭一場。

明明他不是這麽愛哭的人。

“師兄……”

姚識秋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只安慰一個字:“乖。”

冉秋意原本以為,自己會有很多話想和姚識秋說,但真見到了他,卻又覺得什麽都不需要說了。

因為姚識秋好像什麽都懂,那些他說不出口的,連他自己都難以辨別的情緒,低落、焦慮或是糾結,姚識秋都能接住,而他只要和姚識秋待在一起,就如同穩穩着陸一般,自在又安心。

姚識秋還背着行李,想先把行李放下,兩人便坐了幾站地鐵,到了姚識秋訂的酒店附近,拐進胡同,在一家排隊挺長的早餐鋪填飽肚子。

人多的早餐鋪味道一定差不了。

店面小,大部分人只能在門口支起的桌椅上吃,還有人把椅子當桌子,把碗放到上面,坐在小板凳上或者直接蹲在地上吃,遛鳥的大爺操着一口嘴懶的京腔,一買就是一大家子的分量,顯然是常客了。

小小的早餐鋪子,倒是別有一番煙火味道。

姚識秋頭一回吃鹹味的豆腐腦,并拒絕了冉秋意邀請他嘗試的豆汁。

兩人點了糖油餅和焦圈,湊合着蹲在地上吃,吃到一半默契地擡頭對視,笑對方嘴角沾上的油。

有一對年輕夫妻帶着小孩來吃早餐,小孩剛學會走路沒多久,走得搖搖晃晃,還偏不讓大人抱,路過姚識秋時,忽然摔了個屁股墩,穩穩當當坐在了他旁邊的地上。

小孩還有點懵,回頭看見自己爸媽,才想起來要哭。

姚識秋離得最近,伸手把小孩抱了起來,然後從包裏翻了翻,找出兩顆旺仔牛奶糖,一個給了小孩,一個給了冉秋意。

糖果對小孩子總是很管用的,小孩立馬停住了眼淚,朝媽媽揮了揮手裏的糖,笑了,冉秋意也看着姚識秋笑。

小孩眼睛很大,圓圓的小臉上挂着兩個酒窩,笑起來尤其可愛。

詢問小孩的父母後,姚識秋拿出手機給小孩拍照,一邊拍一邊和冉秋意說:“秋意寶貝,你小時候是不是也這麽可愛。”

冉秋意其實覺得這個小孩和自己小時候有六七分相像,但他故意賣關子,說:“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又說:“有機會給你看照片。”

穿過胡同,去往酒店的路上,看着姚識秋時不時停下來拍照,冉秋意忽然就生出一種感覺:無論和這個人在哪座城市裏穿行,在邊緣或是在中心,在熱鬧或平淡的角落,都不會錯過任何一個明亮的、值得被捕捉的時刻。

好像對外界的感官變得敏銳,審視自己的那部分卻模糊了。

因為姚識秋的好,是有實感的、近距離的好,可以輕松拿在手裏,你會篤定那就該是你的,所以在這樣的舒适和安全裏,盡可以毫不吝啬地将精力花在感受外界上。

——和他一起感受。

姚識秋在酒店大廳辦好入住後,冉秋意跟着他進了房間。

剛把東西放下,姚識秋就打了個哈欠,他摘下帽子,随手理了一下頭發,然後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冉秋意問他:“師兄,你昨天什麽時候到的?”

“淩晨一點多。”

昨晚下了飛機,姚識秋就直奔***廣場,因為沒訂當晚的酒店,幹脆在街上游蕩,看着時間差不多了再去廣場上等。

“你們這兒可真冷,幸虧我帶了件厚外套,不然直接凍死在***。”

“一晚上沒合眼,困不困?”

“還好,不是很困。”

姚識秋這麽說着,又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哈欠,眼底是掩不住的疲憊。

冉秋意實在心疼他,“那要不,你先補個覺吧。”

“那你呢?你昨晚也沒怎麽睡吧。”

“我……” 冉秋意猶豫了一下,“要不你在這兒休息,我回家睡一覺吧,下午再去醫院陪我媽媽。”

“別折騰了,在這湊合睡會兒吧,” 姚識秋把一個枕頭放到床中間,“反正這床夠大,咱們一人一半,各睡各的,怎麽樣?”

“好、好吧。”

冉秋意自己都覺得自己很沒出息,他好像只猶豫了一秒就點頭答應了。

其實回家也沒有多折騰,多轉幾趟地鐵而已,但他就是…… 有點舍不得走。

姚識秋訂的大床房實在超出了冉秋意的認知,兩米寬的床,睡三個人都寬裕,兩個人躺下來,中間還隔着枕頭,當真是誰也碰不着誰。

他先開始背對着姚識秋側躺着,怎麽也睡不着,忍不住轉過身,趴在中間豎着的枕頭上,小聲試探:“師兄,你睡着了嗎?”

姚識秋半夢半醒,鼻音很重地應了一聲,“嗯?”

冉秋意縮回被子裏,小聲說:“沒事…… 你睡吧。”

冉秋意尋了個舒服的位置,枕着自己的枕頭,臉貼着中間的枕頭。一陣窸窸窣窣的小動作之後,他終于有了困意,看着姚識秋的側臉,眼皮越來越沉,陷入黑甜夢境。

酒店的窗簾遮光性很好,給室內營造出一種近似夜晚的效果。

床很大,被子軟和又溫暖,兩個人分享同一床被子,裝模做樣地保持距離,誰都不平靜,但又都能安穩地睡去。

……

冉秋意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還迷糊着,下意識往窗外看,還以為睡到天都黑了。

他想起來看看時間,動了一下,發現不對勁。

睡着睡着,他轉成了背對姚識秋側躺的姿勢,後背緊靠着中間的枕頭。姚識秋的呼吸聽起來很近,只怕也是貼着枕頭睡,手臂甚至越過了枕頭,搭在他腰上。

雖然是隔着被子,但冉秋意還是渾身僵硬,想把他的手挪開,但剛一碰到,手就被捉住,收進了溫熱的掌心。

冉秋意以為姚識秋醒了,是在故意作弄自己,但過了一會兒,他聽到姚識秋的呼吸依舊平穩均勻,沒有裝睡的跡象,剛才似乎只是他睡夢中無意識的舉動。

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只好保持這個別扭的姿勢,和姚識秋雙手交握。

沒過多久,姚識秋也醒過來了。

他太累了,睡得比冉秋意還要沉,睜眼後需要适應黑暗,半天才找到聚焦。

意識漸漸回籠,姚識秋還遲鈍着,五指內扣,手臂收緊,徹底感受到另一個人的體溫,才後知後覺眼下的狀況,松開了冉秋意的手,退回界線以內。

觸碰的時候緊張無措,可汗濕的掌心一經分開,冉秋意又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他在被子上蹭了蹭手心,翻過身,面對着姚識秋。

他們擁抱過很多次了,而且理由似乎都很正當,安慰、鼓勵,或是好久不見。擁抱的數量多到冉秋意已經能夠習慣,偶爾還會主動,但牽手,好像還是第一次,以至于鼓噪的心跳聲快要把他淹沒。

只隔着一個枕頭的另一邊,姚識秋徹底醒了。

和冉秋意不同的是,他幾乎進入了一種煎熬的狀态。

冉秋意眼睛濕漉漉地看着他,好像有點緊張,又有點期待,空氣裏暧昧的濃度過高,被他輕顫的睫毛攪亂。

房間昏暗,呼吸交錯,沒有人開口說話。

姚識秋不知道,在這安靜的間隙裏,冉秋意在想些什麽。

他只知道自己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如果能接吻就好了。

如果不需要等待成功的概率升高,如果能跳過手風琴式的你推我拉,直接接吻就好了。

對冉秋意的喜歡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姚識秋有耐心,有原則,更對自己有着充足的信心。他并不心急冒進,長久以來,一直很好地控制着自己。

但這次可能是因為剛睡醒,意志力薄弱,他要咬着牙才能把湧上來的沖動壓回去。

…… 真想吻他。

真是,太想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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