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4章

謝時面色惶惶,驚疑未定,不由擡眼望去,映入眼簾的男子棱角分明,劍眉星目,薄唇緊抿,此時擰着眉頭,自上而下睨他,神色中有些許怒氣。

謝時喘了一口氣,向來人道謝:“多謝山長。”一柄白刃救謝時于毒蛇之中的正是剛好在附近的韓汲。謝時原本想拍拍衣裳站起來,結果發現可能是剛才命懸一線被吓到了,一下子使不上勁,再一感受,暗道要遭,竟是方才一下子站不穩,崴了腳。

這時一雙泛着青筋的大手伸了過來,謝時苦笑着搭上,那大手便使勁一扯,将謝時從地上拉了起來。

謝時拍了拍身上的落葉和泥土,問道:“山長怎麽會在這裏?”

韓汲看了他一眼,“此話該我問你,後山蛇蟲密布,你一介書生,來此危險之地作甚?”

韓汲原本是上山去先人墓地掃墓悼念,沒想到返回梅林齋途中卻遇到了獨自一人上山的謝時,憑着他過人的眼力和從前的經驗,遠遠就發現了謝時腳邊蓄勢待發的毒蛇。怕驚動到毒蛇,他沒有提醒謝時,而是悄然來到謝時身邊,默不作聲地抽出了随身攜帶的匕首,瞄準長蛇七寸,抓住機會猛擊了出去。

謝時後怕不已,他也是這會才意識到自己的魯莽,古代的天然山林同現代山林的環境還是有很大區別的,謝時沒意識到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獨自一人就進深山老林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謝時自知理虧,見韓汲神色不贊同,有些心虛地雙手在胸前舉起,做了個投降的動作,“我錯了,我是想來找一些野生稻種,沒想到走得太深,我太高估自己的武力了。”

韓汲看了他的動作一眼,嘴唇微動,最後也沒說什麽,而是淡淡說了一句:“走吧。”便示意謝時下山。

謝時站在原地沒有動,沖他示意了自己有些微腫的腳,“我好像崴到腳了……山長能否幫我尋根木杖,我好撐着下山。”

韓汲卻沒有照做,而是撩開衣袍,蹲下身,聲音低而沉:“腳傷不宜挪動,我背你下山。”

人家毫不介意,謝時也不矯情扭捏,便攀着他的肩膀,上了背,韓汲寬廣的背部給人一種異常可靠的安心感。兩人結伴下山之前,自然也不忘了将謝時差點付出性命的野生稻種挖了帶走。途中,韓汲突然問道:“你找野生稻種要做什麽?”

謝時想了想,反正原身嗜愛花草是出了名的,自己接下來要做的育種實驗也不算出格,頂多傳出不務正業的名聲。且他觀韓汲其人,在書院育人上堅持“經世致用”的學說,想來也是一個心系百姓之人,或許是出于對韓汲的信任,或許是因為感激他剛剛救了自己一命,此時的謝時突然很想将自己穿越之後內心一直存在的想法傾訴與人聽。

他反問道:“山長可知如今稻田畝産幾何?”

韓汲雖然疑惑他的問題,還是順着他回道:“浙右之地,自古富饒,若蘇、湖、常諸州,土壤肥沃,民務細作,無災之年,下田稻田畝産大約兩石,上田則可達五六石,至于其餘行省,則不及也,大約在一石到三石之間。”

福州如今屬于江浙行省,因此韓汲才會如此列舉。謝時有些驚訝韓汲對于民生田事之類的信息掌握地如此精準,不過韓汲說的也跟謝時估計得差不多。如今一石約莫等同于現代的五十公斤左右,也就是說除開天下最富饒的東南地區,全國的畝産平均不過一百五十公斤左右,便是在富饒的東南地區,精耕細作的稻田裏,畝産最高也只在三百公斤。

對比一下現代,在謝時穿越之前,華國的超級雜交水稻已經實現畝産一千公斤的目标。兩相對比之下,便可以知道,古代的糧食畝産之低。

“在下喜好花草,很久以前偶然從一海外流傳進來的異植書上得知,在海外有一學說,該學說認為将兩個或多個物種的優良特征,通過雜交集中在一起,再經過選擇和培育,便可以獲得新品種。書上還記載了有一位番人在他們國中培育了一種使得畝産翻倍的小麥新品種。

“時雖不才,卻心向往之,如今黃河連年決口,天災人禍不斷,而朝廷卻依舊征收重稅,若是能培育出畝産翻倍的新稻種,豈不是能再養活天下一半人?”

韓汲默默地背着他,邊仔細聽他用尚且有些稚嫩的聲音,緩緩訴說那在常人聽來“異想天開”的計劃,心下大受震動。很難想象,在鄉土之間,一介廚子之家,竟然能養出這般身有赤子之心的麒麟兒,胸中懷有“養活天下一半人”的萬丈豪情。

謝時見他不出聲,有些赧然,“山長也覺得時某此舉是在異想天開嗎?”

韓汲搖頭,一向寡言的人難得話多,“非也,此舉絕非異想天開。天下百姓苦苛稅久矣,若是真能使畝産翻倍,那麽任何辦法都值得嘗試,一旦成功,探微今日所做之事,便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之事,必将載入史書,供後世萬人敬仰。汲方才,不過是深受振動而口不能言罷了。”

謝時被他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什麽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他的确不想汲汲營營于科舉,追求功名利祿,平步青雲,但是來到古代,他作為站在了巨人肩膀上的後世人,總不能真的庸庸碌碌過一生,總要利用所學,為這個時代最底層的黎民百姓留下些什麽。

而且,若是按照後世來看,如今正值王朝末年,一旦各地兵起,首當其沖,深受其害的,必定是下層百姓,若是作為農人命根子的糧食能增産,或許到時也能救下一些人吧,謝時只希望自己這是未雨綢缪。

不過他對韓汲只是謙虛道:“實驗而已,不一定能成的,山長還是暫且不要對此抱有很高期待。”

韓汲卻是直接道:“你想找什麽,下次不要自己進山來,我找人幫你找,也算是盡綿薄之力。”韓家身為東南望族,底蘊深厚,光是名下田地、山林便數不清,若是有韓汲的人幫忙,絕對比謝時這樣獨自一人尋找各種稻種植株要來得要有效率。

謝時有些驚訝,沒想到竟能得到韓汲的幫助,當即笑得眉眼彎彎,拍馬屁道:“山長果真心系天下黎民百姓之人。”

韓汲聽到此,卻是沉默了半晌,才道:“職責所在罷了。”正因未來即将擁有無數實驗對象而開心不已的謝時并沒有注意到這個奇怪的停頓,而是滿心暢想接下來的實驗。

韓汲直接将人送回了謝宅,到了府門前的時候,看門的王甲驚訝地迎上來,“官人這是怎麽了?”

謝時苦笑道:“上山崴到腳了,多虧了山長幫忙。”

他正想從韓汲背上下來,讓王甲攙着自己走進門,卻聽韓汲朝王甲道:“帶路。”

王甲當即将韓汲引到了主家居住的院子裏,韓汲直接将人在謝時床上放下來,“你暫且莫動,我讓疾醫來幫你看下腳傷。”

過後随着韓家大夫來的,卻還有韓家的三位仆從,據他們說,主家怕謝官人傷到腳,行動不便,因此派他們這段時間過來服侍,好讓謝官人安心養傷。

韓汲可謂是體貼周到,一片好意,謝時謝過之後,便留下了他們。大夫診治過後,謝時萬幸并沒有傷到骨頭,只是需要靜養幾日即可,只是萬萬不可下床随意走動。

于是養傷期間,謝時便過上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也幸虧了韓汲送來的幾位下人,裏頭竟然還有一個廚子,做的飯菜雖然沒有謝時自己做的好吃,但也讓謝時品味了一番鐘鳴鼎食之家的飲食。

謝巨剛好第二日休息,收拾回到了謝時住的新宅,才知道自家兒子受了傷,當即心疼地忙前忙後,還打算向酒樓請幾日假,好照顧時哥兒,被謝時勸住了,畢竟他這裏已經多了韓家送來的幾個下人服侍,他也只是崴到腳,沒有傷到骨頭,就連洗漱換衣都可以行動自如,實在不需要謝老爹請假在家。

這期間,書院衆人也聽聞了謝時倒黴崴到了腳,吳柏、游泗水等人還來探望,謝時便安排了未來幾日後廚的事務,便讓他們回去了。還不止,當日,近日收錢收到手軟、滿面春風的岑羽也難得抽空,來到了謝宅。

他一見謝家伺候的下人,便認出了這是主上韓家的人,心中暗道稀奇,主上何時同謝時如此熟稔了?

這個疑惑直到見到謝時聽說了他受傷的過程才稍稍解開,不過新的困惑又悄然誕生了,自家主上可不是謝時口中那個熱心義士,相反,因身份特殊,主上行事一向不近人情到近乎冷漠,便是他們這些下屬,也對他敬畏有加,主上可從未對旁人如此特殊過,不僅請了韓家的疾醫來看,還派了韓家仆從過來伺候……

“固安在想什麽?”謝時見他久久不出聲,出聲喚他。

岑羽搖搖頭,将疑惑藏于心底,面上只道:“在想八珍閣的事情罷了。”

八珍閣也是謝時的産業,因此這會便順口問道:“可是出了什麽事?”

岑羽提起這話本是岔開話題,不過也不是胡扯一通,八珍閣近日确實遇到了一些麻煩,不過卻不是謝時以為的出了壞事。相反,八珍閣賣的清露和清涼玉露如今可以說是風靡福州地區的上層士人和貴婦,若是富貴人家,出門身上依舊是從前的熏香,背地裏還會被人瞧不起,連清露都買不起,可算不上什麽富貴。可以想見,随着時間推移,八珍閣的各種清露和清涼玉露的名聲必将擴散到州府之外,迎來更大的購買熱潮。

這也導致了精油的供不應求,就連府城的貴婦人們都眼巴巴求上門來,委托購買的人已經問到了岑羽這裏來,令他煩不勝煩,起因在于這些人實在是搶不到玫瑰清露。岑羽一開始也是莫名其妙,直到他的夫人身上用了玫瑰清露……

謝時奇怪問道:“若沒有玫瑰清露,何不用其他兩者?”幹嘛非得買玫瑰清露?謝時原本還以為,比起濃烈的玫瑰香味,木樨花的香味會迎合古代人的清雅審美。

岑羽沖謝時笑得神秘兮兮,他沒有回答,反而意味深長說了一句,“探微也到了可行婚配的年紀,得讓你爹上上心了。”

謝時無語,這都是什麽腦回路,怎麽說着說着就開始了催婚?

好在岑羽只是故意逗了一下他,接着又說起了正事。原本一瓶精油雖然量少,但也能用不少日子,但耐不住這些貴夫人是拿來天天泡澡呀,于是很快店裏的精油便被囤貨的夫人們一掃而空,其中就以傅夫人為典型代表,導致後來才知道的其他人根本買不到貨。

至于樂縣外的那些貴夫人們為何這麽快知道八珍閣,這就要歸功于岑羽搞出來的金風玉露精油小樣禮盒了,那可是如今除了八珍閣的清露之外,最拿得出手的送人禮物。

岑羽已經打算擴大工坊,加大生産,不過為了維持八珍閣産品的格調,必然得采取饑餓營銷——雖然奸商岑羽還不知道這個未來的商業名詞,但不妨礙他明白“物以稀為貴”這個商業秘訣,但是要怎麽應付這些難纏的貴夫人,确實是岑羽最近的一大頭疼問題。

謝時聽了他的“甜蜜”煩惱,想了想,“制作精油的時候,最後的産物不是還有一種純露嗎?正好八珍閣的東西雖好,但是産品種類太少,可以在純露上面下功夫,吸引客人們的注意力。”

純露就是在蒸餾萃取芳香類植物,制作精油時最後分離出來的一種的蒸餾原液,是精油的附屬産品,成份天然且純淨,且同樣具有濃香,比起精油,純露更容易被皮膚吸收,對皮膚有各種保養治療的功效,完全可以當成每天的護膚水來使用,而且還可以替代純水來制作各種面膜。

謝時将他的想法這麽一說,岑羽一臉驚奇地看着他,忽然道:“探微,要不你随我去做生意吧,我發現你的腦子比起那些所謂的幕僚,何止聰明一百倍,随便一想就有無數好點子!”

謝時不理他的吹捧,讓人給他磨墨布紙,他将剛才提到的純露爽膚水和純露面膜的制作方法寫下來,爽膚水其實就是純粹的純露;面膜的制作方法也很簡單,直接分為兩檔,貴價的蠶絲和低價的棉布,然後加入較多的純露和少許精油即可。

只是面膜要做好密封和包裝不容易,不密封就不能防腐,不過謝時只打算照搬現代的面膜樣式,然後将防腐重點提了出來,至于怎麽包裝,就讓岑羽手下的人去操心吧,可不要小瞧古人的智慧,上次的精油小樣禮盒就是岑羽自己想出來的,完全沒有他的指點,謝時知道後,一度懷疑岑固安是穿越老鄉。

岑羽對謝時寫的東西如獲至寶,拿到手後便匆匆離去,想來幾日後,福州貴婦人們的錢包又要不保了,想想都知道,岑奸商宰人從不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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