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8章
廣東道梅州,一走镖打扮的壯士敲響了縣城一戶秦姓人家的大門。
過了會,一中年男子慢慢走了出來,男子頭戴黑色儒巾,身穿洗得發白的儒袍,形容些許邋遢,仔細看的話,還能發現此人走路時微微跛腳。他取了門闩,開門來一看,外頭的壯士先同他行了一禮,道:“冒昧打擾,此處可是秦睢的住所?”
那男子看了一眼他左臂處的袖标,上頭隐晦地刻着一個韓字,才聲音低啞道:“确是秦睢處所,有何事尋他?”
壯士從包袱中取出一樣東西,朝中年男子道:“宋郗先生托我們給秦睢先生送一封書信,敢問秦睢先生可在家?”
面無表情的中年男子此時才舒展開眉頭,道,“我便是秦睢,勞煩壯士跑一趟了。”
謝過送信的武夫,秦睢關上門,慢吞吞地回到堂屋裏,拆開遠方友人送來的書信,細細翻閱起來,半響,秦睢快步進了小室,取來紙筆,在紙上慢慢推演起來。直到第二日中午,遲遲未見到他去私塾教學,而前來探望的外來者的到來,才打斷了他的演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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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的南方,水稻已經進入到了抽穗揚花的時節,謝時立于田角,看黃綠相間的稻田裏稻穗飽滿,沉甸甸地壓彎了腰。這個時候正是尋找雜交培育實驗所需的野生稻種和栽培稻種的最佳時候。韓汲之前在後山時,主動接下了幫謝時尋實驗植株的活,不過茫茫稻海,謝時自然不能讓人兩眼一抹黑地找,于是回去後,在家養腳傷期間,專門寫了一本尋稻小冊子,上面細細點出了稻種植株的要求還有一些謝時從前的經驗。
比如,倘若是正常水稻植株,其穎花剛開花時,花藥必定膨松,顏色呈現鮮黃,只要用手輕輕撥動,就會有大量花粉散出。花開後不久,花藥便裂開了,藥囊也随之變空,因此若是在稻田中,發現有開花後花藥不開裂、撥動亦不散粉的稻穗,那極有可能便是謝時的夢中情株——作為複原袁院士“三系雜交稻”選育研究起點的雄性不孕株。嶼汐團隊整理,
等到八月初,早稻收割的時候,謝時再次來到田莊,此時農人們已經開始刈割稻穗,為了趕在立秋前進行晚稻的播種,農人們這段時間都需要早出晚歸地在田裏勞作。謝時了解到這些情況後,不僅讓人拉了兩車糧食和一頭豬,還讓田莊的管事注意調整勞作時間,免得幹活累傷。
田莊管事叫黃午,謝時見他進退有度,辦事能力不錯,也不曾欺上瞞下,便沒換掉他,讓他繼續擔任管事。黃午此時雖然高興主家仁善,不願苛待他們這些農戶,但卻擔心主家不懂田務,到時候誤了晚稻的播種,怪罪下來底下人就遭殃了。
因此黃午只好委婉勸道:“官人,這‘雙搶’時節,搶的就是一個時間,若是讓農戶們早早歇下,只怕到時候會誤了晚稻播種的農時。”
謝時自然不是不通田事,相反,在種植這件事上,怕是那些老農都比不上他。
謝時細細詢問了農人們之後伺候農田的步驟,又被引着去瞧了瞧田莊農夫如今所用的農具。庫房裏,謝時取了牛耕的耒耜,反觀索玩,後朝黃午道,“且按我說的話去做,刈割稻穗之後,先組織農人将田中散落的稭稈收集起來,你再專門去石灰窯那買兩噸石灰,過兩日,會有一批更好用的耕犁送過來,必不會誤了農時的。”
主家都這麽說了,黃午只好照辦,雖然不知道謝時要這兩樣東西做什麽,但還是将尋常都是廢物的稭稈按照謝時的方法處理了,再匆匆去附近的石灰窯買了幾車石灰。
謝時回去後,也沒閑着,立刻便磨墨鋪紙,按照記憶中的農具樣式,在紙上一一畫出來,待墨水幹了,又找來王甲,讓他拿着畫好的農具圖,去了縣裏打農具的鋪子打制,為了趕上農時,謝時還特意交代他,找上城中所有農具鋪打制農具,且幾樣農具中,必須先做好深耕犁。
南方牛少地多,牛是貴重且重要的農事畜力,買牛賣牛都需要在官府登記在冊,且除非得病或老死,否則不許殺牛。黃午擔心誤了農時也沒錯,畢竟在新一輪播種前必須将稻田全部犁一遍,有牛自然是犁得又快又好,但問題就在于,田莊并沒有擁有那麽多牛,于是只能是幾頭牛和人一起幹,速度自然慢,如此一來,不起早摸黑地搶收,有些田地便極有可能無法在立秋前播種。
但在謝時看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牛不夠和人力效率低下這些問題,都可以通過改進如今落後的農具來解決。畜力不足,那麽犁田時便用農械來替代畜力,以達到快速省力的目的;人力效率低下,便需要改進耕田時的耕犁。
謝時從前去過一些比較落後的村子調研,觀察過他們的農具,頗有古代遺風,卻又比古代的農具要先進很多。他如今便是在這個基礎上畫的深耕犁。
田莊裏,黃午眼看着周圍田莊快些的,都已經開始插秧了,自家田莊還沒任何動靜,一連兩日都愁得很,就連正在割稻的農人們都跑來問黃午,怎麽還不開始犁田,黃午只好将主家要給他們發新的耕犁這事說了,就在農人們翹首以盼的時候,新做的耕犁終于到了。
比起他們如今的耕犁,主家送來的耕犁要大上不少,樣子也怪模怪樣的,連最資深的老農都沒見過,一時之間,衆人臉上都有些遲疑。
謝時也跟着再次來到了田莊,他先是去看了看交代黃午做的綠肥。沒錯,謝時之前詢問的時候,便發現如今的人竟還不懂利用綠肥,收割後的稭稈和雜草随處亂扔,都是沒人要的東西,謝時便讓黃午将稭稈、稻田裏的雜草還有一些淤泥收集起來漚成了綠肥。
随後,他讓黃午叫來幾個老農下到田裏,讓他們試試新的深耕犁。南方的紅壤偏酸性,每畝地先撒上二十斤石灰改良土壤,再投入綠肥,便可開始犁田了。其他人見謝時還往田裏撒石灰,彼此交頭接耳,都在猜這莫不是什麽祭田儀式?
然而等幾個老農在謝時指導下,使用新犁下田後,這種驚疑便無人再提了。深耕犁其實就是利用杠杆原理制作的簡易木械,需要三人協作,合力使用,但一動起來,老農們便體會到了它的厲害之處,不僅翻土毫不費力,一農人趴在翻過的田地裏量了量,發現新犁的耕田程度竟可深達二尺!
一時間,所有人看向新犁的目光皆火熱,仿佛在看什麽稀世寶貝。
要知道,便是他們最好的犁,往常也只可達到數寸。翻田翻的越深,越是肥田,來年收成自然越好,更別說這新犁的工作效率可當數牛,還不像牛一樣需要休息。
很快,原本插秧落後于周圍的謝家田莊便在一架架新犁的前進中,僅用兩日便完成了犁田,且用新犁翻過的田地,由于綠肥和石灰對土壤的改善,黑黝黝的,瞧着就是好田,也無需再拔除雜草,如此很快也完成了插秧,後來居上完成了晚稻播種。
周圍田莊的農戶發現了不對勁,悄悄前來打聽,也發現了新犁的妙處,有不少搶收動作比較慢的田莊,甚至是附近的農人聽聞,紛紛前來,想要借犁。謝家的農戶們如今對于新犁可是愛惜得很,自然舍不得出借。謝時聽聞之後,倒是讓黃午收取一點糧食作為報酬,将新犁借了出去。
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謝時吩咐後便沒有再留意,他此時的心神都在眼前的上百株稻穗上,這些都是早稻收割後,韓汲那邊派人送來的,全都是按照謝時的尋稻小冊子找出來的各種類型的稻株,還按照要求标記了來自何地。
謝時看了一下,發現竟然還有來自海南瓊州的稻株!由此觀之,韓汲對這件事有多上心。為了檢視這些稻種,謝時還用玻璃薄片做了一個可以放大五倍的簡易放大鏡,在看到眼睛快花了的時候,終于看完了這堆東西。
或許是時間和地方的局限,這裏頭并沒有發現謝時的夢中情株——雄性不孕株,然而,謝時并不是一無所獲,除了收獲各地的良種外,他還發現了幾株矮種的野生稻,足夠他開展試驗了。
謝時将這些種子放入一個個盆缽中進行育苗,等到發苗了再分別移栽到田裏,待到抽穗期便可以進行雜交培育了。
謝時在試驗田忙得不亦樂乎,還不忘将進度分享給“合夥人”韓汲以示感謝,于是很快,這塊從前為書院學田,如今搖身一變成為了謝時試驗地的地方,也迎來了一位經常光顧的客人。
一眼望去,謝時的試驗田裏滿目碧綠,韓汲看不出這些莊稼之間有何差別,謝時便一一給他介紹,“這一蔸是海南那邊的野生矮腳種,旁邊一排是廣東潮陽縣送過來的野生矮腳二號,這一畝是栽培稻一號,那一塊是栽培稻二號……”
韓汲不懂從謝時口中經常冒出的一些奇怪術語,但是不妨礙他樂此不疲地過來觀察這些“出身”各不相同的稻苗。
這一日,聽聞謝時田莊新犁之事,韓汲問他:“聽聞你在莊子裏試驗了新犁和肥田之法,效果如何?”
謝時邊記錄試驗數據,邊随口道:“新犁比起舊犁,省力且耗時減少一半 ,但最重要的是,它可以深耕到地下二尺;至于綠肥和石灰的肥田之法,得到收成時才可以看出增産效果,不過我很有信心。”
韓汲并不懷疑他,而是同他分享起他聽聞的一則消息,“新犁雖好,但我觀城中農具鋪,已經開始私自出售你所制之犁,你可要狀告他們?”古代沒有專利保護的意識,那些農具鋪的眼都尖,一看謝時的新犁,便知其比舊犁來得好用,加上他們有謝時畫的圖紙,很快就仿照打制了新犁在店中出售。
謝時卻是早就料到了,“不必,當時将圖紙送過去時,我便已料到此事會發生,因此我讓王甲同那些商家約法三章,簽了契書,約定若是出售新犁,除去用材,每架所獲利不得超出三十文,若是違反,不僅要将其公之于衆,還要上官府告他們。”
若是一家農具鋪,那麽這一紙契書,可能約束力還不高,但是謝時當時讓王甲找了城中所有農具鋪,如此一來,若是有一家不守契約,擅自提高價格,也賣不出去。
韓汲凝視眼前忙碌的清隽身影,目中是掩蓋不住的欣賞之意,他這一來,不僅百姓得了便宜的新犁,便是木匠也有錢賺,又無形之中推廣了新犁,可謂一石三鳥!
世上竟有如此之人,聰慧非凡,卻始終将這份聰慧用于百姓民生之中,天性仁善,卻并不一味認為人性本善,而是有勇有謀,計策無雙,若是這樣的人當官掌權,才是天下之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