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廚房內,薛婵正在處理木料,忽然一道陰影投下,遮住了亮光。

薛婵回頭,見是裴硯寧,懷中還抱着一個石臼,道:“沒吃?”

裴硯寧卻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不會是話不投機吵架了罷?薛婵不再理會,又低頭擺弄着木頭,過了一會兒,身後的人忽然道:“今夜我來做飯罷,妻主。”

“嗯。”薛婵掃了眼地面,将竈臺周圍的東西都拿開了。

“炸米糕吃,好嗎?”裴硯寧詢問。

“嗯。”薛婵略微思量了下米糕的做法,轉而道,“要我幫忙便開口。”

“不用。”裴硯寧看了過來,一雙眸子黑漆漆的,“我有力氣。”

“嗯。”薛婵回過頭,不再理會裴硯寧的事。

廚房頂上破了兩個窟窿,虧得最近沒有下雨,不然廚房早就被淹了。

這原來的房子便是木頭混着茅草做的屋頂,怎麽看都不是一副長久之相,是原身花錢雇人修的,她給的錢少,工匠做得也敷衍。

從廚房到主屋,都像是拿來将就一般,若外人來看,一眼便覺得這家主人只是臨時住在這裏,并不預備長居。

眼下薛婵只能照原有的模樣修補一番,但若長久考慮,遲早得拆了重建。

炸米糕要用黏性好的糯米來做,需要先将糯米蒸熟,再擊打結實,用少量的油将外表炸酥。

自打搬到清河村以來,裴硯寧就沒怎麽沾過油腥了,這還是第一次做炸米糕,平頭百姓家中沒有那麽多開葷腥的機會,炸米糕簡單又好吃,幾乎家家戶戶都會做來解饞。

廚房頂上傳來“篤篤”的擊打聲,裴硯寧沒有擡頭,只是垂眸注視着自己手中石杵,看着那些軟白的米粒被碾打成整合的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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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新添置了菜刀,剛開過刃的,用起來頗為鋒利,裴硯寧做完這些,便生火倒油,待油燒熱後便把切好的米糕一塊塊放入。

炸到一半,薛婵修完了房頂,正從外面進來,她吸了吸鼻子,心道好香。

打米糕可是很費力的,她瞥了眼裴硯寧的手,道:“我出去一趟。”

“妻主!”裴硯寧叫住了她,聲音有些急切,“飯...就好了。”

“馬上回來。”薛婵沒回頭,而是直接去了山腳,上回她在半山腰瞧見一些半邊蓮,可以采一些回來用。

夕陽已沉,山頂上只剩下一抹薄薄的餘晖,天色很快暗了下去。

裴硯寧獨自站在竈臺旁,望着遠去的那抹身影,雙目烏沉沉的。

熟悉了路線後,薛婵便沒再耽擱太多時間,她拿了一個布袋子将半邊蓮包好就回來了,裴硯寧正端了炸米糕放在桌上。

“妻主,來吃罷。”他彎起一雙俊美的眉目,在泠泠的月光之下顯得漂亮又溫柔。

薛婵看了他一眼,道:“點燈罷。”

現在家裏什麽都有了,不必再像之前那般摸黑過日子,不過薛婵覺得自己還是需要有一份穩定的收入,別人家都是靠種地過日子,家裏那點小地方能自給自足就不錯了,更莫說有餘地拿出去賣。

燈燭點亮,映在裴硯寧俊秀的面容上,他原就是生得妖俏勾人的,一雙眸子水靈靈的,只是來清河村後被餓瘦了許多,許是原身磋磨他太過,漸漸地連眼睛裏的光也黯淡了。

薛婵心中微嘆,以後還是要給他找個好人家托付才行。

不再多想,她夾起一塊炸米糕放入口中,外皮酥脆內裏彈軟,做得很是不錯......

薛婵皺緊了眉,然後迅速放下筷子,把嘴裏那塊炸米糕吐了出來。

裴硯寧吓了一跳,輕聲問:“怎、怎麽了,妻主?”

薛婵一雙眼睛情緒莫測,盯得裴硯寧心裏直發虛。

半晌,薛婵開口:“我走之後,可有什麽人來過?”

裴硯寧張了張口,“崔钰來取他家的石臼。”

“那個石臼,是她們幹什麽使的?”

“啊......就是做吃的罷,上回崔钰就是拿它教我搗米糕的。”裴硯寧渾身都發起抖來。

薛婵面無表情地盯了裴硯寧一陣,然後又問:“米糕裏有耗子藥,你知道麽?”

話音未落,裴硯寧面上慘白一片。

“什、什麽?”裴硯寧覺得自己都快要發不出聲音了,昏黃的燭光下,他覺得坐在自己對面的薛婵好像一匹狼,随時都有可能撲上來咬住他的喉嚨,将他殺死。

薛婵不說話了,崔钰有可能害她們嗎?難不成這二人方才真的起了什麽矛盾?但因此殺人,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嫌疑最大的,仍然是裴硯寧。

薛婵有些不确定,裴硯寧似乎很喜歡他的妻主,即便原身對他那個樣子。

難道還有別人?

她來去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這麽短的時間之內,有可能嗎?

薛婵一下站起身,裴硯寧整個人便本能地一抖,他吓壞了。

薛婵只是眯着眼看了他一會兒,道:“我去做飯,盤子裏的米糕都不要吃了。”

說完,她便大步出了門往廚房去了。

裴硯寧一個人呆呆坐在屋子裏,那股莫大的恐懼感令他渾身發抖,薛婵怎麽會知道米糕裏拌了耗子藥?嘗出來的?可是耗子藥沒有味道啊......

裴硯寧一點點握緊自己的手,目光聚在裝着炸米糕的盤子上不曾離開過。

橫豎都是一死,薛婵不會放過他的,崔钰說的話是真的,若擱在別人身上,自己的夫郎要下毒害死自己,尋常人會這麽冷靜嗎?

她就是要把他賣了,就是要讓他去送死......

橫豎都是一死,與其死狀不堪地慘死在女人的床上,還不如......

裴硯寧緩緩将手伸向那盤炸米糕。

“裴硯寧。”

薛婵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吓得裴硯寧又是一抖,他甚至下意識跪在地上然後迅速抱起了自己的頭。

他是不是想和薛婵同歸于盡?

薛婵挑眉,好沒道理,縱是之前那個薛婵令裴硯寧絕望至極無可奈何出此下策,可今天家裏添置了這麽多東西,情況不是好起來了嗎?他怎會還想着要尋死?

也許原身實在太過爛泥扶不上牆,裴硯寧已經對她失去信心,并不相信她會變好。

薛婵注視着吓得發抖的裴硯寧,覺得他真是可憐又善良,若有人像原身似的那麽對她,她早就殺了此人自去逍遙了。

裴硯寧卻還想陪着她一起死,看來他對原身實在感情至深。

也是,畢竟青梅竹馬,哪裏有那麽容易割舍,就像她與無心,也是從小便在一起,離開無心的每一日,薛婵都覺得自己心裏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

微嘆一聲,薛婵走入房中,拿走了那盤炸米糕,将它們都丢進了燃燒的柴火堆裏,做飯的時候,薛婵暗想,現在裴硯寧這個樣子,恐怕不适合告訴他她已不是原身的真相,萬一他想不開,會做出什麽傻事來尚未可知。還是再等一等,待裴硯寧情緒穩定一些,她再坦白不遲。

薛婵熬了些粥,吃飯的時候,她就坐在裴硯寧對面,盯着他吃。

裴硯寧被看得渾身別扭、如坐針氈,滿腦子都在想,薛婵到底會不會找他算賬?

她是因為欠了債才咽下那口氣的罷?賣五步蛇十幾兩銀子她都沒拿去抵債,她到底欠了多少?幾十兩?還是幾百兩?

他這一條命能抵多少銀子?裴硯寧沒有概念。

“我...我去洗碗。”裴硯寧吃完,主動道。

“嗯。”薛婵看了他一眼,“洗完來屋裏。”

洗完來屋裏。

這幾個字讓裴硯寧如墜冰窟,薛婵要打他了!她要找他算賬了!謀殺自己的妻主會被怎麽樣?她必然不會要了他的命,那她會怎麽折磨他?

裴硯寧腿都軟了,碗是怎麽洗完的,他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洗得足夠慢了,還是很快就過去了。

裴硯寧想跑,他以為今夜便能将薛婵了結,他總是尋不到自己的賣身契,可是薛家已經沒有人了,只要他離開這裏,沒有人會知道他被賣給了薛家。

他面色慘白,望着天邊慘淡的月色發怔。

“還沒好嗎?”

薛婵的聲音忽然在廚房門口響起,裴硯寧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他絕望地想,今夜一定不會好過的。

“好、好了。”裴硯寧飛快地回答。

“過來。”薛婵交代完,便進了屋,裴硯寧站在院子裏,看着那扇門,心跳得飛快。

在這個屋子裏,他被打過無數次,薛婵沒有哪次對他手下留情,有時候用腳踹他,有時候用力扇他巴掌,有時候撕着他的頭發往牆上撞......被打的時候,裴硯寧什麽都不會說,他既不會去求情,也不會去躲,只是抱着自己的頭一聲不吭地等薛婵發洩完。

但是這一次,裴硯寧怕極了,他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

從院子到屋裏,十幾步的路程,裴硯寧走了很久,他心頭都在發顫,他低着頭,都不敢去看薛婵的眼睛。

“坐這兒。”薛婵指着床。

那張床有些窄,兩個人睡在一起時有些勉強,平日裏薛婵睡在上面時,裴硯寧就趴在桌子上将就一夜,有時候薛婵不回來,他才能在床上睡覺。

在薛婵靠過來的那一瞬,裴硯寧再也忍耐不住,禁不住哭出了聲。

“我、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眼角都濕了,聲音也發着顫,可是話還沒說完,手上忽然傳來一陣冰涼的感覺。

裴硯寧抖了下,睜開眼睛,看見薛婵拿着什麽東西,正往他虎口處塗抹着。

“這是半邊蓮。”薛婵道,“可以消腫化瘀。”

她塗得很快,裴硯寧還沒看清她就又轉身,去拿了多完整的半邊蓮過來,“長這個樣子,我不在的時候,你自己也可以采來用。”

裴硯寧怔怔地看着那朵粉白的小花。

他想起,晚飯前,薛婵說要出去一趟,她就是去采這個的嗎?

作者有話說:

我的評論好少哦,我要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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