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隔天宋嘉年起了個大早去擠地鐵，連飯都沒來得及吃，花了将近一個半小時終于出了地鐵站，一旦脫離了空調區域，外面的熱浪跟海嘯似的卷了過來。宋嘉年摘下帽子扇了扇風，看了眼自己之前在學校網咖裏抄下來的地圖，長長呼出一口氣。他一直走了兩條街才找到能直達學校附近的公交站牌，然後又在烈日下暴曬了将近十五分鐘才等到姍姍來遲的公交。這一輛車的公交司機開車風格實在火爆，宋嘉年站在走道上是一路做着高速回轉、扭秧歌等高難度動作搖晃着到達目的地的。一下車宋嘉年就臉色蒼白地跑路邊吐去了。只是他早上走得匆忙，什麽都沒來得及吃，這一陣幹嘔都沒吐出什麽東西來。
真是出師不利，宋嘉年在心底裏罵了聲。
吐完之後，宋嘉年趕忙在附近的小商店裏買了瓶水以及薄荷口香糖。所幸的是，折騰了這麽長時間，宋嘉年沒有遲到。
接待他的并不是項目的直接負責人，而是一位着裝打扮很像職業助理的女士，自稱姓許。她先是帶着宋嘉年逛了一圈學校，然後才帶他去看要施工的地方。這一圈逛下來宋嘉年是暗暗心驚。這學校大得驚人，各方面設施都很完備，粗略看過去學生卻并不是特別多，俨然一股子小班教育的貴族學校氣勢。能在京城圈出這麽一大塊地方做學校，光有錢可是不行的。
宋嘉年詳細考察了地形以及泥土質量，甚至還登上了周邊建築的樓層觀察，速記下了相對重要的數據。
宋嘉年向接待的許女士提出要見負責人的要求，于是她打了個電話，那邊的人似乎同意了，然後宋嘉年便被許女士領到了一間辦公室裏，見到了那位負責人。意外的他很年輕，并且英俊。只是面容嚴肅冷漠，看起來并不是什麽好相處的人。而且他似乎非常忙，滿桌子都是文件。
許女士很快退了出去，宋嘉年跟那位叫陸紹元的負責人打了招呼，便開門見山了。
鑒于那人看起來實在是忙，估計見他這一面也是擠出來的時間，宋嘉年用最簡潔的話把他的想法表達出來。他們談了将近十分鐘的樣子，宋嘉年終于知道昨天來的師兄為什麽那麽生氣了。
一般來說，在建築這方面沒有過多涉獵的客戶都喜歡提一些比較難實現的“創意”，這個時候建築師都會在不進行大幅度設計更改的前提下盡量滿足客戶。但是，如果對方提出的設想過于異想天開，這個就不是能力的問題了。
現在，這位陸紹元先生就讓宋嘉年在職業生涯還沒有開始便提前感受到了這種難搞問題。當然，宋嘉年大可以大手一揮畫個可以滿足陸紹元各種臆想的圖紙，然後建造師那邊估計看一眼就要破口大罵甩臉走人。
而且讓宋嘉年疑惑的是，如果陸先生在昨天另一個讨論組的學長過來時也提出了這些設想，學長是不可能不跟他說清楚其中利害關系的。所以說今天故伎重演是想來個公平對待？還是這本來就是某種形式上的考驗？
宋嘉年斟酌了下，說：“陸先生，雖然這麽說會顯得很無禮，但是你所想的确實不可能做出來。就算你請我們何老師來，估計他也是給你同樣的答案。再厲害的設計師也得遵從自然科學，您說是不是。”
陸紹元表情未變，只是交換了下交疊在一起的雙腿。說實話，陸紹元的動作讓宋嘉年感覺到很大壓力。陸紹元坐在單人沙發上，一身修身的黑西裝，雙肘撐在沙發扶手上手指交叉這搭在腹前，一雙長腿交疊彎起，配上那張不茍言笑的臉，十足十君臨天下的氣勢。
這樣子真像某個人，也是這樣，姿态優雅又傲慢地下巴擡着看人。不高興了卻只會是冷笑。
“你的意思是你們不做這個項目。”陸紹元聲音低低的，像樽醇厚的烈酒。他尾音輕揚，顯然在質疑。
宋嘉年被這一把好聽的聲音從回想中拉回了心神，他有些慌亂地對上陸紹元那雙黑沉沉的雙眼，脖子都開始冒冷汗了。強壓下那點莫名的不自然，宋嘉年冷靜地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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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案子我們不會放棄，但圖紙可能并不能讓陸先生完全滿意。我們做設計的，雖然都熱衷于搞創意，但最後都得回歸實際。做出來的東西就是給人用的，如果這得無法實現，那麽再有思想也沒用。您的想法我能理解，但是，既然建設的是學校圖書館，第一要務還是安全實用，并且和周邊建築交相呼應不是嗎。此前我大致參觀過貴校，發現建築風格多數偏向北歐風。那麽如果現在在一群北歐建築裏造一棟巴洛克式圖書館，想必會很不協調。”
“如果我執意呢。”
宋嘉年呼吸一滞，面上還保持着微笑，內心卻快要狂暴了。他現在多想揪住面前這人的衣領問他是不是早上出門沒吃藥！
“陸先生……”宋嘉年繼續勸說，只不過還沒等他說完，辦公室的大門就“砰”一聲被暴力轟開了。
“老陸！跟你說個事兒。”一陣宋嘉年熟悉的聲調風風火火溜進來，宋嘉年心裏咯噔一聲，轉過頭去果然看到了那一頭标志性的黃毛。
“年年！”
“文山哥。”宋嘉年無奈地笑。今天真是出門沒看黃歷，怎麽在這都能碰上褚文山。
“年年，你怎麽在這。好久沒看到了你小子了，啊。叫你出來吃頓飯可是比請神還難，今天可把你逮着了。”褚文山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宋嘉年邊上，攬上人家脖子就開始自說自話。
宋嘉年瞄了眼陸紹元，尴尬笑笑，拿手肘戳了戳褚文山。
“哎呀，你別跟老陸客氣。我發小，大家都是哥們。”
宋嘉年要被褚文山打敗了，這位爺到底看沒看出來他是來談工作的啊。
“褚文山，你來幹嘛。”陸紹元瞥了褚文山一眼，摸了根煙出來抽，氣氛倒是一下子放松了下來。
“嘿嘿，幹嘛呢，還不把煙掐了，年年聞不得這味兒。”褚文山毫不客氣地把陸紹元手上還沒進嘴的煙奪了過來擰滅。陸紹元一雙眉毛皺得都能夾死蒼蠅了。宋嘉年看得那叫一個心驚膽戰。
“哎，你要不說我差點忘了。我個朋友，他剛從外國他老婆爹媽那把兒子接回來養，叫我給他找個靠譜的學校，我這不尋思着你們這好嗎就過來找你了。你看看該怎麽着吧。錢不是問題。”
“把人帶過來我看看。”
“行，明天我叫他過來一趟。”
“明天我沒空。”
“靠，那您老什麽時候有空啊。”
“後天下午，三點到三點十五，就十五分鐘。”
“行行行，您老大忙人。”
褚文山三句兩句話把他的事給搞定，宋嘉年真是羨慕死了。他費了那麽多口舌，這個陸紹元跟個鐵桶似的，滴水不進。
褚文山又說：“老陸，你們事談完了沒。要是談完了，人我可帶走了。”
宋嘉年立馬瞪褚文山，誰知陸紹元說：“行了，你的意見我會好好考慮的，你們先拿出具體方案來吧。”
尼瑪，這不擺明了送客的意思嗎。不過至少人家說了會考慮，總比一句話否決了的好。
然後宋嘉年特別有挫敗感地跟褚文山走了。
褚文山開了車來，宋嘉年是真害怕坐那海盜船似的公交，褚文山要送他，他還真樂的。
“年年，你怎麽跑老陸那去了。”
“他們學校蓋圖書館，找了我們老板，然後我們就接手了。今天先過來看看，沒想到就碰上文山哥你。”
褚文山笑道：“那可能是老天開眼了，我之前打爆了你手機也沒見着你人，現在倒好。今天可別推辭了，哥一定帶你出去好好搓一頓。”
“我都上你車了，你就是把我拉荒郊野外埋了我也跑不掉啊。”宋嘉年也笑了。
那一圈子人裏面宋嘉年能這麽放松和其說話的恐怕也就只有褚文山了，只是有時候褚文山熱情過頭，宋嘉年只能老老實實躲着。
“老陸剛才沒欺負你吧。”
“哪能啊，陸先生工作态度很好。”只是要他知道陸紹元是褚文山的熟人，他估計就不會這麽愣頭青似地乖乖跑過來了。
“那就好，老陸這人你別看他表面上人模狗樣，正人君子的，其實心眼壞着呢。你哪能是他的對手。”
宋嘉年哭笑不得。
“陸先生看起來不是很喜歡我，你放心吧。”
“啧，就他那面癱臉跟阿昱有的一拼，你能看出啥來。你這水靈模樣我哪放心，總之他一有什麽不懷好意的舉動你就立馬call我，你文山哥就算在地球另一邊也能飛回來幫你把那小子給廢了。”
“是是，我知道了。”宋嘉年安靜地笑着，心裏感覺暖暖的。褚文山這人愛恨分明，平常生活裏對你好那就是真心想對你好。宋嘉年心也不是石頭做的，所以他和褚文山親近，還會在褚文山面前撒撒嬌什麽的。
期間褚文山接了個電話，宋嘉年以為他是有什麽事要忙，就叫他改天再吃飯也行。
“沒事兒，都是你浩然哥那些人，他們在莊子裏開了房間，正好一起。”
“浩然哥回國了？”
“早回來了，還嚷嚷着他回來這麽久怎麽你面都沒見着。”
“我的錯，我的錯……”宋嘉年幹笑幾聲。
褚文山說的莊子是西郊的一間私房菜館，以前他們那幾個經常去那吃飯。宋嘉年也挺喜歡那裏廚師的手藝，尤其喜歡莊子裏做的三杯雞。
從學校出來往西郊走不算近，好在不是早晚班的高峰期，沒怎麽堵車倒也快。褚文山停好車帶着宋嘉年熟門熟路的進去，老板很快聞訊趕來。看到宋嘉年便露出驚訝的笑容。
“喲，年少來了啊！這可真是好久不見，可把我想死咯。”
莊子的老板是個年紀不小的女人，姓嚴。雖然不年輕，保養得卻很好，這麽一嬌嗔起來也俏麗得很。
“瞧瞧，連嚴老板都知道你整天窩在學校不出來，等發黴了可不知得笑死多少人。”褚文山跟着起哄。
“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還不成嗎。文山哥你這一路上都數落我N遍了，小的我以後絕對改，絕對改。”
宋嘉年使勁讨好，趕忙溜之大吉。反正他也知道房間在哪。
“那小子……”褚文山還想說什麽，回頭一看宋嘉年人都溜了，只能笑罵。
“嘉年少爺還是從前那般性子啊。”嚴老板笑道。
“就一蝸牛，抽着走還慢吞吞的，還能怎麽着。诶，嚴老板待會給弄盤三杯雞過來。這家夥就喜歡你們家的三杯雞。”褚文山龇牙咧嘴的，想到宋嘉年那溫吞性子就來氣。和嚴老板又說了幾句便快步上去追宋嘉年。
宋嘉年找到以前常來的房間，推門進去果然看到不少熟人。席間還有兩個男人不認識，其中一個感覺眼熟得很就是說不上來名字。
“哎呦，這不是我們家的小兔子嗎，快快坐浩然哥這裏來，我們可有一兩年沒見了。”
宋嘉年一進門就聽到這聲調戲，嘴角卻揚了起來。
“浩然哥。”宋嘉年朝成浩然笑，随後又陸續問候桌上的人。
“烨霖哥。”帶着黑框眼鏡，溫文儒雅的傅烨霖溫和地朝他笑了笑。
“少軒哥。”一身花花綠綠恨不得把彩虹穿在身上的尹少軒龇出一口白牙笑容燦爛。
“天宇哥。”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脫了外套，就連襯衫袖子也挽得特別整齊的莊天宇朝他颔首，算應了。
“年年，別理成浩然。他那種欲求不滿的老狼你一過去肯定把你啃了，到少軒哥這邊來。”
“好啊。”宋嘉年嘴上應着，然後一屁股坐在了莊天宇身邊，尹少軒和成浩然頓時哀嚎了。從小宋嘉年就知道，莊天宇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诶诶，幹嘛呢幹嘛呢，趁我不在搞小動作啊。”褚文山踹着門進來，尹少軒給了他一個特大號白眼：“得，老母雞來了。”
褚文山一肘子過去把尹少軒錘得嗷嗷叫：“找死呢，尹二。”
“行了，別玩了。”傅烨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說道。
褚文山掃了圈房間，這才發現有兩個不認識的：“嗯？這兩位是？”
宋嘉年心裏給褚文山點了個攢，他也想知道那兩人是誰。
“這是符海安，是阿昱的助理。”傅烨霖指了指坐在他身邊的幹練眼鏡小哥兒說，随後又指向小哥兒身邊穿着深V藍色線衫，臉蛋特別漂亮的男生：“這是秋宴，阿昱房裏那位。”
一聽名字宋嘉年終于知道為什麽那個秋宴這麽眼熟了，這不就是謝珊珊前段時間瘋狂迷戀的那個什麽絕世男神嗎，手機屏保電腦壁紙都還是她男神演的一個什麽角色的劇照，成天在他面前發花癡他男神多美多好。宋嘉年還在喝湯，想到這一不小心就給噎住了，轉過頭去不停咳嗽。莊天宇掏了手帕給他擦嘴還一直拍他背。宋嘉年心裏無奈，暗罵宋晗昱包養人也包得太準了，以後謝珊珊再在他面前宣傳她男神，他不得尴尬死。
再擡起頭，宋嘉年已經不怎麽把眼神往秋宴那邊瞄了。
“那阿昱人呢，我不是聽這餐飯他做東的嗎，把人撂這，他自己幹啥去了。”褚文山松開尹少軒往宋嘉年那邊坐，随口問道。宋嘉年也不由自主地看了過去。
“嘿，原本阿昱在的，剛才被他爹叫過去了，估計一時半會是回不來了。”尹少軒笑道。
原來這次聚會本來是宋晗昱發起的，剛帶了兩身邊的人給死黨認識，沒想到自家老爹一通電話過來，凳子都還沒坐熱就得走人。
“诶，我說年年，你都不好奇下你爸把阿昱叫回去幹嘛。”成浩然轉了轉手裏的酒杯。
“爸叫昱哥兒回去肯定是有事，我好奇什麽。”宋嘉年悶聲吃菜。
“哎，太沒情趣了。說不定他們商量着要給你定終生大事呢。”
宋嘉年無語地白了成浩然一眼。
其實在知道那兩個人身份的時候宋嘉年就知道宋晗昱也在，此時想到自己見不到宋晗昱，失望之餘又有點慶幸。他偷偷看了眼一直保持着微笑聽他們聊天的秋宴，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細細想來，他确實有好幾年沒見到宋晗昱了，這個他名義上的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