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為了慶祝宋嘉年第一次投大型公建的标就取得成功,也為了慶祝事務所拿下一個大單,崔華安決定帶大家出去好好吃一頓。紅包自然是必不可少的。林可辛大聲喝止了團隊衆人拆紅包的動作,親手一個個去捏那紅包的厚度。眼睛骨碌碌轉就說出每個紅包裏的數目,等人真把紅包裏的鈔票拿出來清點,和林可辛說的一個沒差。
“嘿,這小子是成精了吧。”
林可辛得了厚度不錯的紅包,整張臉都笑開了花。一堆人在酒吧喝酒,他就拉着宋嘉年倒角落裏偷偷問這次設計費有多少。
宋嘉年打了個手勢。
“七百萬人民幣?那麽大的面積,怎麽說都是我們虧了吧。”林可辛狐疑。
“林工,請使用dollor這個單位。”宋嘉年收了手。
“哎呦,那還真是個大單。難怪老崔這麽大方了。”
“上次老板親自操刀攬下的成都希爾頓大酒店的活,費用更高。”
“卧槽,真的?當時我還在想這是賠本買賣呢,老崔他們忙裏忙外那麽久,命都耗半條。”
“不然你以為錢這麽好賺?”
林可辛非常适宜地表明自己的忠心:“頭兒,你放心,我一定為您鞍前馬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我幹了,你随意。”說着手裏酒杯碰了下宋嘉年的杯子,一下灌了。
“那什麽,看在我态度這麽良好的份上,報建主管的事……”
“你不是說要為我鞍前馬後嗎,所以請一定幫我把報建主管搞定,好嗎。”宋嘉年拍了拍林可辛的大腿,小小抿了一口酒,笑看林可辛瞬間垮下去的臉。
“老大,不帶你這樣的啊。”
“加油啊,林工。”
“馬文才!我今天要和你痛飲三百杯!誰輸了誰讨不到老婆。”
Advertisement
“我靠,你怎麽不去死。”
宋嘉年就在一邊喝酒,看着林可辛和楚文才打鬧。他雖然不經常參與這種玩鬧,但是他很喜歡這種氣氛。沒有太多拘束,也沒有太多行政上的牽絆。這是在他以前工作過的上建國際所缺乏的東西。上建國際和GRDT,是兩個極端,一個穩紮穩打一個放浪形骸。
算一算他已經出來五年了,在上建國際待了十五個月,然後被崔華安挖進GRDT一直幹到現在。
剛來上海那一陣實在吃了很多苦頭,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就随便找了個便宜的旅館住,沒有空調,晚上熱得恨不得把衣服全脫了浸在冷水裏睡覺。他第一次見識了猶如北京春運的招聘大會,一身西服進去之前是平整的,出來之後就皺得捋都捋不平。天天都特別累,想直接栽床上睡覺,還沒幾分鐘,就被熱醒了。
旅館裏沒有無線,也沒辦法牽網,只能到附近的快餐店裏蹭wiff,發簡歷去各式各樣的郵箱,回執的卻相當少。後來說起這些事,被Y前輩教訓了一通,放着Q大的學校郵箱不用,用什麽Hotmail啊。那些HR只要看一眼你的郵箱後綴就知道該不該把你剔了。為什麽所有人都想進名牌大學,除去先進的資源外,大學也是你的人脈和名望。這些都是需要善用的。
他那個時候還不懂這些彎彎繞繞,所以走了很多彎路。
有一天房間遭了小偷,物品幾乎被洗劫一空,不幸中的萬幸是那臺MBP和身份證以及一些重要資料因為鎖在了櫃子裏沒被偷。找旅館的老板說明情況,得到的回答居然是怪你自己沒有鎖好房門。順便因為他房間到期,迫不及待把他趕出了旅館。他這個時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大概進了一個黑店。
上海七月初熱得走在馬路上就像是滾炭板的烤肉,宋嘉年穿着那一身體貼的西裝,拎着一臺電腦,全身上下就只有兜裏的那兩百塊錢了。他看着路邊小推車在賣鐵板豆腐,只覺得自己就是那塊豆腐,在刺啦刺啦的油炸聲裏,被翻來覆去地烤,淋上孜然和辣椒末大概就能就地被切成塊喂給土地爺了。
沒找到工作,又彈盡糧絕,宋嘉年當時真的心灰意冷,不知道自己特地跑來上海有什麽意義,原來這是一個不歡迎他的城市。他掏出兜裏的兩百塊,想着這兩百塊錢能幹嘛。就算想買一張回北京的飛機票都不行。
他後來沒有回北京大概是因為不想輸吧,他總覺得只要回去了,就是輸了。
他去銀行挂失銀行卡,查了裏面的餘額,只能嘆氣。徒步走了兩個小時的路去招聘中心,回來花了一百塊給自己整了一套短褲短袖和涼鞋,在公共廁所裏把身上的西裝換了下了。晚上就在附近的麥當勞裏,點了一份能無限續杯的咖啡,幹坐了一個通宵。對未來很迷茫,上海這麽大,居然沒有他的容身之所。
但沒有人可以幫他了,一切都只能他自己一個人扛過來。
第二天早晨,他渾身發麻地趴在麥當勞桌子上,手邊是一杯已經涼透的藍山咖啡,還有只剩下百分之十電量的手機。他在這椅子上坐了一整晚,兩條腿沒了知覺,一直起腰身,骨頭還咯咯做響。他摸亮手機屏幕,沒有任何新消息。
早上六點的太陽很美,帶着溫柔的燦爛。他失望地甚至沒有去廁所刮一把胡子,洗一下臉。把那杯跟冰箱裏拿出來的咖啡一飲而盡就走出了麥當勞的大門。
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看着人流越來越大,看着上班族們嘴裏叼着早餐狂奔向即将開走的公交車。他和他們擦肩而過,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年邁的老人拿着塑料劍練武術。
太陽漸漸升起來了。
然後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大概已經有生無可戀心思的時候,上建國際給他回了郵件,通知上午九點來面試。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興奮得差點當街痛哭出聲。終于體會到什麽叫做天無絕人之路。
後來他成功在上建國際實習,轉正。說實話,他真的非常感謝上建國際,沒有這個公司,大概就沒有以後的他了。但是從那裏跳槽離開也是無奈之舉。
他在上建國際實習了兩個月轉正,在離公司很遠的地方租了一個小的可憐的房間,每天坐一個半小時的地鐵去上班。轉正第一個月拿到薪水,樂不可支。給齊女士還有宋梁瀚先生分別買了絲巾和錢夾寄回家,隔了幾天,終于敢打電話回家,卻聽到齊女士的哭聲,差點又要沒出息的掉眼淚。齊女士先把他臭罵了一頓,然後又特別高興的說很喜歡絲巾,又說宋梁瀚先生也很喜歡錢夾,立馬就用上了。末了問他工作怎麽樣,吃得怎麽樣,住得好不好,與同事關系如何,上司脾氣适應嗎。道盡了兒行千裏母擔憂這句話。他縮在髒兮兮的沙發裏,拿遠了手機抽一口煙,然後回齊女士的話。一切都好,吃得好,住得好,工作也不累,同事關系和諧,上司溫柔和藹。
又過了幾個月,才攢夠了錢給所有哥哥們買禮物,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多少是心意。通了聯系,又聽了好多教訓的話。卻沒有要回北京的意思。他們都拗不過他,只好放他在上海闖。
他在上建國際學到最多的不是畫圖技巧,也不是設計理念,而是職場潛規則。他在這十五個月裏的成長,甚至要比前二十四年來得多得多。很多天真的想法都在一個個黑幕裏被碾得粉碎。他也要變得圓滑,變得處變不驚。阿谀奉承也好,送禮送錢也好,被壓着只能畫剖面圖也好,熬出頭也就行了。但是,唯獨設計被偷這件事,是他絕對無法忍讓的。他咽不下這口氣,于是和上建國際撕破了臉。輾轉去了GRDT。跟在崔華安手底下學了一段時間,便被放出來獨自主持項目。
他在GRDT是出了名的加班狂魔,又有千手觀音的外號,因為他畫圖非常快,并且準确,不管是電腦繪圖還是手繪都迅猛得很,大家紛紛說他是長了千只手,根本不是人啊。
他漸漸在上海的建築界出名,不僅僅因為那副讓人過目不忘的英俊臉龐,更是因為他年紀輕輕就開始代表GRDT進行小型高樓的投标,成果非常喜人。出來的設計就連大師也贊嘆現在的後輩很有思想。他太年輕了,對于建築師來說,在無數招标會的現場,幾乎看不到和他平輩的人。而他總是穿着那身黑西裝,對着那些比他大五歲十歲二十歲的人微微一笑,笑斬一幹手下敗将。
如果說他現在還缺點什麽,大概就是缺個拿獎的機會,以及世界矚目的國際大标了。
這次的蘇州國際機場T3航站樓只是一個契機,讓他拿捏做超大型面積建築時該注意哪些地方。
一晃,居然就這麽過去了五年。宋嘉年實在不得不感嘆,時間真的不等人。
這些年來,他從沒回過家去,但時常給宋晗昱打電話,沒什麽要緊的事,就是聽聽宋晗昱的聲音,那些苦啊累啊委屈啊就通通消失了。有時候聽到電話那邊傳來唱戲的聲音,他就會特別興奮地問宋晗昱看的是什麽段子。他小時候住在山溝溝裏,沒什麽娛樂活動,最新奇的就要數過年過節到集市上去看戲了。雖然聽不懂咿咿呀呀在唱什麽,但就覺得熱鬧喜慶,打心眼裏喜歡。上學的時候常到劇院去聽,也會去茶樓,到了上海就沒那興致和時間了。
但是還不夠,他做得還不夠好,還不夠多。至少現在,還沒到回去的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