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是其中一員。解雨臣道,不,我們還有手中的筆。吳邪嘲道,我們不過一介文丐。解雨臣道,你知道現在中國人最危險之處在哪裏?就是奴性思想,日本人迫切地将這種思想灌輸給我們,就因為只要更多人接受了,這個國家也就完了。大東亞共榮圈?恐怕連街頭那拉黃包車的粗鄙莽夫都騙不過。你以為胖子和老癢是為了什麽?只是雲彩和解太太?

吳邪慘烈一笑,将收音機聲音開小一些,放下手中的筆,往椅背上一靠,仰起頭,合上眼,任公寓裏澄黃的燈光打在臉上。

“我是懦夫。”他喃喃道。

解雨臣拿起茶幾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沉默良久,道:“你和他們不一樣。”

吳邪擡起一只手蓋住眼睛,道:“我沒有親眼見過,但我清楚那種崩潰的滋味。”頓了頓,“所以我理解他們的心情,大家都在麻醉自我,正因為崩潰過,誰都知道,太可怕了,那種感覺不知道什麽時候還會再來,或者比上一次更絕望……”

解雨臣道:“所以我們要讓他們知道,不是沒有希望。”

書房安靜下來,收音機裏的略顯沙啞的女聲将凝固的空氣一刀一刀割裂,仿佛一場不見血的殺戮。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在外面掀門鈴。

吳邪将手從眼睛上拿下來,坐直身子。門鈴停下來,吳邪将要起身又坐回來,大約過了半分鐘又響了。吳邪與解雨臣對視一眼,苦笑道:“興許是樓下那對冤家夫妻的孩子,愛到我這裏讨糖吃。”

解雨臣也已經變了一副表情,笑道:“誰教你存這麽多糖,種類也多。”

吳邪走到客廳,開了門,當即怔住。

吳邪适應力極強,這是初到上海時候吳三省就說過的。雖同校,但他們哲學系與解雨臣的物理系宿舍相隔較遠,平常來往也不多,兩人沒能如出國前一樣成天膩一起。好在兩人也清楚漂洋過海的初衷,一心投入到學問裏,倒不像在國內那樣有心玩樂了。親朋好友的信沒有斷過,聖誕前夕葉成寫來一封,翌年初又是老癢來的,将胖子的話一并帶到了。吳一窮三兄弟中,數吳三省來信最頻繁,吳邪到底還是與這老小子感情最好的。家裏從不克扣他的開支,吳三省更是十足的財大氣粗,一給便是大數目。吳邪卻越來越不是滋味了,一學期結束,便托朋友幫忙尋了份翻譯工作,薪水并不高,卻也足夠他欣喜了。他不大喜歡洋人女子,她們大多骨骼寬大,踩一雙高跟就能與他齊平,使他更加清楚地看到她們仿佛給錐子鑽來的深陷的眼窩。她們的臉仿佛一塊奶油蛋糕,卻灑了芝麻,看起來并不美味。也許,他應該看看男人——沒錯,他評價女人就好像一般人評價同性,許是戴了有色眼鏡的,并不客觀。但所見的男性也似乎是同一個模具塑造出的,在東方人眼裏,他們幾乎是一樣的凹眼睛,高鼻梁,在上海見過的洋人就不少,從沒有讓他記住過的臉。

到了下學年,他開始給一些不知名的小報社投稿,很短的文章,不起眼的版塊,但因為投的多,每月的稿費總和還算滿意。

得知日軍轟炸上海時,他一個人坐在食堂裏讀報,手邊還有半杯冷牛奶。看得心不在焉,他還在想昨天看的書,馬基雅維利的“政治無道德”論。視線無意識瞥到上海字眼,便收了魂,将那則短小的報導讀下去。視線是顫抖的,文字旁的照片像一枚蘸毒的針,一舉紮進心髒。他不記得那天是怎麽過來的。他聽完了所有該聽的課,回寝室,從書櫃裏将近一年來的書信一張一張揀出來,排開,忽然又不知道該做什麽。一位室友剛回來,用怪異的目光打量他,他盯着桌面看了不知多久,又噼裏啪啦将信收起來,放回書櫃,再将那本《飛鳥集》取出來,掉頭跑出去。倫敦的傍晚是濕熱的,像愛人的吻,暖風拂過鹹濕的肌膚,他忽然瘋狂地想念那種滋味——這是自那個黃昏以後就沒有過的,久違的欲望——他想和那個人做愛,侵入他,或是被他侵入都好。

解雨臣的寝室沒有開燈,起初他以為沒人,走近一看,門卻是虛掩着的,他小心推開,走進去。窗簾沒拉開,屋裏已經全黑了,他循着那唯一的黑影摸索到解雨臣床上,脫了鞋,躺到他身邊。兩人姿勢端正,目光對着上鋪床板,企圖尋找焦點卻一無所獲——什麽都看不到。

許久,解雨臣忽然道:“也不知道那家面館還在不在。”頓了頓,“別家的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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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邪像終于被擰開了閘,翻身摟住他,哭得天昏地暗。解雨臣反抱住他,手掌有一搭沒一搭地拍他的背,起初還輕聲道不是還有租借躲麽,後來便沒了聲。

等書信的日子度日如年。

期間他的稿子得了一家知名雜志社的編輯賞識,總算擺脫了報紙小版塊的噩夢,解雨臣邀他出門喝一杯,時間地點還沒定下來,信終于到了。最先到的是吳三省的,三言兩語闡述了他與文錦得某某先生照顧,在租借內十分安全,話頭便又轉到他上,叮囑專心讀書。過了很久,老癢的信才到,吳邪從沒見他寫過如此長的信,讀前就有種極不好的預感,真正讀時,這預感應驗了。老癢母親死了。那日轟炸來得太急,吳三省有心顧他們母子,找到了老癢,他母親那邊卻晚了一步。胖子沒有來信,老癢似乎與他接頭過,将他的事也一并闡述了,胖子那間茶樓沒了,好在人無大礙。雲彩死了——其實看了大半篇書信,吳邪已經對死亡二字産生了免疫,有錢有地位的能往租借跑,想也知道,大多數人是在廢墟裏,炮火中,聽天由命。老癢說,老吳你能想象嗎,我們的同胞在遭受苦難,生我養我的土地正在一寸寸淪陷,我卻只能站在洋人的房子裏——與洋人一起站在房子裏,像去影院一樣,看敵人的飛機所過之處,炮聲連綿,房屋坍塌,哀鴻遍野。手裏的咖啡太苦了,我喝不下。我本想說這是地獄,但顯然這還不算,敵人從上海的屍體上踩過去,他們去了南京,那才是地獄。他說,生平第一次離死亡如此之近,原來這就是戰争,比報紙上的報導可怕百倍。老吳,我與胖子得走了,我們得去打仗,敵人把使我們能夠安生的人奪走了。你與我們不同,你是要幹大事的人——用你的筆杆,你的命值錢。

篇末,他交代了其餘人的情形。葉成死了,與他母親無二,事發突然,躲不過。阿寧與那秦海婷無事,張起靈很好。

吳邪讀完信,再也哭不出來了,心裏仿佛築起了一道牆。

張起靈進了客廳,解雨臣從卧室出來,兩人視線相撞,略一點頭。吳邪轉進廚房泡茶,解雨臣在外面道別,又與張起靈簡略打過招呼,關門聲響起,客廳徹底寂靜下來。不久,吳邪端着茶盤出去,給張起靈遞茶杯,笑道:“這裏都能給你找到。”張起靈接茶杯的手略一停,有意無意地觸到吳邪的手指,少頃,才接過去啜了一口,道:“我們談談。”

吳邪略一沉吟,在另一張沙發上坐下。

吳三省在信上說起張起靈是汪精衛的人時,他說不清心裏是何種滋味。他想起老癢的話,很長一段時間,想當面質問張起靈,當時你在租借裏,可喝得下咖啡?聽說汪重返上海後,張起靈便與陳皮阿四決裂,倒向汪派,倒也有些能耐,在那邊混的如魚得水,南京政權一建,就過去挂了職的。回來以後才聽說,張先生衆人皆知的情人,是死于那場轟炸的,雖說不過一介煙花女子,到底也跟了他多年,然而紅顏屍骨未寒,他卻鬧出這一出,如今人們明面上不敢說,對他的評價,卻也心照不宣了。

放完話,張起靈卻也不馬上接着說,吳邪等了一會,索性先道:“我想,你我已經沒有理由再來往了。”

張起靈擡起眼睑,靜靜看着他。

吳邪又道:“我不是什麽大人物,也沒想過做一番大事業,但好在還有那麽丁點所謂文人風骨。”他笑,“張先生這樣的人物,我是決不能高攀的。”

張起靈充耳不聞,兀自道:“我想做什麽,是我的事,你大可不必理會。”他看着他的眼睛,眼底有一剎那的柔軟,“不要拒絕。”

吳邪蹙起眉。

張起靈道:“不用回應,你不必管我。”

讓我看着你就好。

牆上的挂鐘咔嚓咔嚓響,秒針不知跑了幾圈,吳邪抽了支煙出來點上,吸了大半,才道:“以前我覺得,無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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