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 想退學想退學想退學
我的高中生活,是以“想退學”,開始的。 ——康喬
中考之後的暑假,我是過得極其悠哉的。
原因很簡單,中考超常發揮,學渣鹹魚翻身。
大概是因為祖墳冒了青煙,中考時不會寫亂蒙的選擇題,幾乎全對;那年中考的數學卷子又出得極其簡單,有區分度的難題一道也沒有,別的成績尚可唯獨數學不行的我因此占了極大的便宜,分數簡直是直沖雲霄;更巧的是,當年江城市教育局第一次出臺了體育特長生加分政策,而練了九年跆拳道,打遍少年宮無敵手的我,剛剛好拿到了加分資格,又白白多了20分。
天時加地利加人和,讓出身于“爹不疼娘不愛,學生多半要完敗”的超級普通中學十九中的我,高高越過市一中錄取分數線,踩線進了重點高中的重點班。
有句話怎麽說的來着:“進了市一中,你就是一只腳踏進了重點大學的門;進了市一中的重點班,那真是提前收到了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啊!前途無量!”
我,我媽,我爸,我們全家都信了,我爸媽還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們一衆親朋好友,麻将友鬥地主友飯友。
我家是開飯店的,爸媽社交圈裏全是廚子和菜市場買菜的,晚輩裏考上一本的數量至今還是零,多數初中畢業直接進技校,而我橫空出世,閃瞎了他們的眼。
我爸媽高興的直接把飯店關門了兩星期,帶我出門游山玩水,毫不誇張地說,他們嘴都笑歪了,那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中了體育彩票,還是一個億的那種。
無憂無慮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一晃就到了高中開學的日子,我就這樣,帶着剛旅游完的好心情,帶着在三年後沖刺985保底211的信念,走進了一中的校門。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死。
剛踏進班門,我就感到了一股不一樣的氛圍,別的班這個時候都是新同學相互聊天熱熱鬧鬧破冰的,怎麽傳說中的重點班這麽安靜?
陌生的新同學們都安安靜靜坐在位置上,幾乎都在低頭看着什麽東西,我仔細看了一下,一個小眼鏡拿着單詞書,封面寫着“高考必備3500”,真是難以置信,這是在背單詞?還是在背高考單詞?離高考不是還有三年嗎?
草草掃視了一眼,座位已經差不多坐滿了,同學們都到了,看了一下時間,離計劃的報道時間還有十五分鐘,我并沒有遲到。
只有最後面的位置還空着,我默默坐到倒數第一排,屁股沾到凳子的一剎那,涼,真涼。
我的心,也慢慢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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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安靜得像是一潭死水,唯一的聲音是微弱的背單詞聲,還是立體聲環繞的,簡直像恐怖片一樣。
這可太難适應了。
我在普通中學的所謂重點班待了三年,從沒見過這樣的場景。
還沒把凳子捂熱,班主任就進來了,是一個看上去很不好惹的中年女人,她眼睛很大,人往教室門口一站,自帶攝像頭監視功能。
她看了看講臺下的我們,又看了看手表,露出滿意的神色。
“現在離我要求的時間還有十分鐘,大家都到齊了,很好,我希望大家能一直保持,不僅不遲到,還要早到。”
末了,她還帶着微笑,補了一句,“我們培優班的孩子就是不一樣。”
不知為什麽,聽到這句話,我只覺得虎軀一震。
我,似乎是來錯地方了。
接下來就是自我介紹,也可以說是,對我康某人的“降維打擊”。
一個高高瘦瘦白白淨淨的男生走上講臺,“大家好,我叫林晨,我是五中畢業的,愛好不是很多,我就喜歡看看書看看電影,運動細胞不太行,還請大家多多指教。”
他身上有種清爽的氣質,很符合我對學霸的想象。
班主任懷着慈愛的目光看着他,補了一句:“小晨可是咱們市的中考狀元。”
我:“果然是學霸!不,學神!”
一個紮着高馬尾,看起來其貌不揚的女生走上了講臺,“大家好,我叫顧令,我和林晨初中是一個班,我比較喜歡唱歌,雖然,唱得可能不是很好聽。”
班主任依舊懷着慈愛的目光看着她,補了一句:“令令可是咱們市的中考第二名。”
我:“我直呼牛逼!”
一個穿着一整套酷炫運動服,額頭上還戴着發帶(後來我才知道那叫運動頭帶)的男生走上了講臺,他的氣質和周圍格格不入,像是躁動的電音混進了古典音樂廳。
“我叫葉之問,我們都是一個班的,我呢,比較好動,籃球足球短跑長跑都會一點。”
班主任此時已經是渾身散發着母性光輝,“之問是第三名,我們之問哪還是粗心了一點,少錯一個空,就和林晨同分了。”
我:“喔!”
等等,我咋覺得有點不對勁。
這怎麽還沒開學就已經這麽熟悉了?
自我介紹有條不紊地進行,同學們按照座位的順序,一個接一個地走上講臺,介紹自己的姓名,自己的初中,自己的愛好,然後班主任會恰到好處地再補一個成績介紹。
他們的臉上,那真是寫滿了意氣風發,也對,這些即将與我共度三年的同學們,不是“考到全市第二十算是發揮失常”,就是“競賽獎項拿到手軟”,要不就是“二胡算是我的個人愛好,現已拿到十級證書”,他們當然有資格認為自己是天之驕子,當然有資格把意氣風發寫到臉上。
除此之外,我還發現,這些新同學們,似乎彼此之間都認識,他們多數畢業于同一所初中同一個班(沒錯,就是那個人稱“進了市五中,你就是一只腳踏進了重點高中的門;進了市五中的重點班,那真是提前收到了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啊!前途無量!”的五中重點班),就算不是五中畢業的學生,也幾乎都因為“同一個培訓班”“一起比過賽”而相互認識。
所以這是有個市中考前一百名朋友圈?我怎麽不知道?
哦對,我不是中考前一百名。
“同學到你了。”
在懷疑人生之時,坐我周圍的女生拿肩膀碰了碰發呆的我,是一個有點黑瘦的女生,存在感特別低,我都沒意識到她是什麽時候坐到我身邊的。
“哦哦,好的。”
我深吸一口氣,同手同腳,僵硬地走上了講臺。
“大家好,我叫康喬,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我爸姓康,我媽姓喬,和劍橋沒關系。”
說完這句,底下似乎傳來了一些悉悉索索的笑聲。
“我是十九中的,我能考到這裏來,是因為我的跆拳道特長加了20分,總之,有幸和大家做同學,以後的三年,還請多多指教。”
班主任并沒有說話,我只覺得她箭一樣的目光射向了我,她坐在最後,翹着二郎腿,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仍舊是一臉不好惹的樣子。
我想,我大概是要因為“出身”,被嫌棄了。
我看了看底下的同學,他們似乎是遇上了什麽很新奇的事,确實,十九中自建校以來,未曾有過學生考上一中重點班,不知道之後有無來着,我的事跡确實前無古人。
走回座位的時候,我好像聽到了一些讨論。
“怎麽還有十九中的人。”
“學跆拳道的女生感覺好厲害啊。”
後面這句不經意的贊嘆,大概是我這一天聽到的最令人高興的話,同時,也是唯一的贊許。
剛回到位置上,我的同桌默默走上了講臺。
這個時候,我才有機會好好觀察了一下她,真的有點黑,也有點瘦,整個人看上去都小小的,她似乎非常內向,站在講臺上愣是沉默了半天,才低着頭,扶了扶快要滑落的眼鏡架,用我快要聽不到的聲音說道:“我叫裴勝男,我家是安縣的,請多多指教。”
很快,不到半分鐘,她就走了下來,她全程沒有擡起頭看同學,但是臉已經紅透了。
在這之後上去自我介紹的,都是來自周邊縣市的同學,據我所知,市一中的重點班每年也會招周邊縣市的前三名,把周圍的尖子生全招攬進來,不放過一個可能的未來清北學子。
我看着他們,或低頭演算數學題,或仰天閉目背單詞,渾身燃燒着學霸的火焰。
真,令人,心驚膽顫。
一想到之後要和這樣的人做同學,更是心髒都吓得不會跳了。
我康某人見識短淺,長這麽大,就沒見過這麽認真學習的人。
俗話說“人以類聚,物以群分”,我也知道自己咋就和他們分到一堆了。
現在只希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也被他們染成學霸。
自我介紹結束了之後,班主任林女士走上了講臺。
“雖然現在還沒有正式上課,但是大家一定要從現在開始收心,為高中的學習調整好狀态,以前初中的時候,大家只是和市裏的同學競争,現在,我們要和整個省的人競争,一定不能松懈。”
怎麽一上來就營造這麽緊張的氛圍?現在都沒正式開學呢!
我突然有一絲不好的預感,總覺得班主任接下來要說些不好的事情。
“為了讓大家了解一下自己的情況,心裏有個數,我已經聯系了任課老師們給大家出了一套卷子,不多,就數英三門,給大家練練手,大家下午過來考,兩點開始。”
……
什麽?這,這就要開始考試了?
我只覺得五雷轟頂,想找一塊凍豆腐撞死。
是不是打開方式有問題,我只是來報個到,怎麽就突然要考試了呢?
考些什麽東西呢?明明課還沒開始上啊!
初中的東西?經過了一整個暑假,我好像已經把它們忘光了。
八月末,正是夏天,我只覺得渾身冒冷汗,心跳忽慢忽快。
“感覺以後壓力會很大。”
“什麽?”
“現在就開始考試了,以後的日子,肯定很難過。”
裴勝男收拾了東西,嘆了口氣,滿面愁容地走了。
周圍的同學們,收拾了東西,有說有笑地走了。
而我只想退學。